日常的聚會,注定只是錦上添花。
金明池馬球會一過,顧廷燁就借著一封舉薦信,去了梅花書院讀書。
江昭、章衡、蘇軾、蘇轍、曾布幾人,要么是授了職的朝廷命官,要么是翰林庶吉士,也都忙起了自己的事情。1
平淡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
自古及今,大量的事實證明官場也存在“天之驕子”一說。
太宗治政,志圖北伐。
名相寇準少年得志,虛歲十九就考上了進士功名,以“破格提拔”而出名,四十三歲宰執天下,歷時二十余年。1
宰輔大相公呂蒙正,三十三歲考得狀元郎,三十九歲宰執天下,歷時六年。4
真宗治政,封禪崇道。2
“圣相”李沆,三十三歲考得進士功名,五十歲拜相,歷時十七年。
宰輔大相公丁渭,以一篇大言賦而名動天下,二十六進士及第,三十八歲就任職六部尚書,短短十二年的時間就官至正二品。2
近些年,官家治世,以仁為主,亦不乏一些扶搖直上者。
資政殿大學士韓章,十九歲考得榜眼,三十七歲入閣,歷時十七年就成了文官中話語權最重的人物之一。
宰輔大相公富弼,更是重量級人物,二十六歲考上進士功名,四十一歲入閣,歷時僅僅十五年。1
這些人物的存在,都證明宦海不乏“天之驕子”。
而今,江昭無疑就是一位新興的政壇天驕。
自小就名揚天下的他,文德殿的一場爭辯,聲動四野,震懾天下。
就連官家,也生出了惜才之心。
一場政斗,讓他得以擢升為正六品的太子中舍人,兼翰林知誥制。
次年二月,擢拔從五品翰林侍讀學士,兼領翰林知誥制一職,自此紅袍披身,負責為官家講解經史、兼學術顧問、政治參謀,策擬詔書。
為官尚不足一年,已然位列五品。4
君王榮寵之盛,可見一斑。
小閣老之名,可謂越傳越旺!
.......
春去秋來,已是嘉佑三年,四月初三。
江府,書房。
午時。
近來圣意多變,老夫自度尚有可為,欲尋機入京為官,一則效命朝廷,二則亦可就近照拂子女。賢婿人脈通達,又蒙圣上器重......
江昭望著手中書信,目光微瞇。
這是一封淮左來的信,書信者是他的岳父盛纮。
一封書信,不短不長,記載的內容主要就三點:
其一,問好。
其二,贊譽女婿。
其三,盛纮連續幾年政績為優,有意入京為官。
江昭起身,略微沉吟。
事實上,盛纮是非常有實力的人物。
不管是為官能力,亦或是人脈,都非常到位。
縱觀盛纮的任職履歷,就可知曉他的擢升之路幾乎從未停滯。
從九品官做起,干到了正六品揚州通判,起碼擢升了六七次,哪怕三年一次,那也得近二十年的時間。
以盛纮的歲數而言,可謂一次也沒有停滯,一直都是處于升官的狀態。
其中緣由,一則是有賴于他搞政績的水平,二則是有賴于王老太師一脈的支持。
說到底,哪怕王老太師一脈再是落魄,好歹也出過內閣大學士。
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要讓一個進士出身、連紅袍都沒穿上的小官擢升,還是問題不大。
電視劇中,盛纮估摸著也是在差不多的時間入京,只不過應當是向王老太師一脈求助。
這次,因江昭的緣故,盛纮卻不一定向王老太師一脈求助。
畢竟,從客觀事實上來講,王老太師一脈的影響力的確有限。
五品以下,王老太師的名號自然好使,無人可爭。
可要是想入京,估摸著就沒那么輕松。
盛纮已經官居正六品,地方官員入京,以慣例論之,須得平級或降級跳動。
六品的地方官不少,六品的京官可就沒那么容易空缺。
須知,六品再往上走一步,就是有資格位列廟堂的五品紅袍。
天底下,有資格上朝的官位不足四百,基本上進一出一。
早已落魄的王老太師一脈,要想安排,怕是得費些力氣。
相比之下,江昭的人脈無疑要好使不止一籌。
“那就入京為官吧!”
一言落下,決定了岳丈的去向。
如今,老師韓章已經入閣,區區一位六品官入京的事情,對江昭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以江昭在韓系的地位,讓岳丈入京,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吏部的名單上添個名字而已!
江昭抽出一張宣紙,就要提筆回信,禾生卻走到了書房。
“主君,宮里面來了人。”
“宮里面來了人?”
江昭有些不解。
他就一個五品小官,宮里面怎會特意來人召他?
......
御書房。
江昭受到召見,走了進去。
一入內,望見的就是富弼、韓章、文彥博、申伯遠、龐籍,王欽若等六位內閣大學士。
除了這六位位極人臣的存在,不乏一些三品以上紫袍大員,皆是面色嚴肅。
還有幾位紅袍官員,都在低著頭。
主座,官家趙禎臉色沉郁,一舉一動都透露著悲怒之意 江昭面上平靜,心頭暗自一驚。
什么大事,竟然集齊了六位內閣大學士?
莫非?
一個猜測閃過心頭。
翰林起居舍人章衡立于一角,負責記載起居注。
他望見江昭走進來,便舉目著重掃了一眼六位內閣大學士。
江昭心頭一沉。
果然!
章衡的一眼掃視,讓他確信了心中的猜測。
立嗣!
也唯有立嗣,方才能讓官家面色難看。
江昭掃了一眼王欽若與龐籍兩位內閣大學士。
就連這兩位竟然也下場勸諫,也難怪官家悲怒。
須知,王欽若為天子寵臣,幾乎不勸諫官家立嗣,龐籍是皇后同鄉,也鮮少會勸諫立嗣之事。
如今,就連這兩位都下場勸諫,那可就是內閣達成了一致意見。
“江侍讀?”
主座,趙禎舉目望了過去。
“臣江昭,拜見陛下!”江昭心頭忐忑,行了大禮。
他還是不理解為什么召見他。
他就是個五品小官!
“免禮。”趙禎罷了罷手。
“謝陛下!”江昭起身,恭謹站立。
“卿自幼誦讀百經。這些日子,聽聞卿讀遍藏書閣典籍,已是通曉歷代古籍。”
趙禎撐著書案,沉聲問道:“古來,官員忤逆上奏,以勸諫之名行威逼之事,都是什么罪?”
哦豁!
直入主題!
江昭一嘆,回首望了一眼,他已經知曉了官家為何要召他入宮。
估摸著是說不過幾位內閣大學士,喊他來對峙?
趙禎的聲音再次傳來:“不必管他們,說出你記得的史實即可。”
說著,趙禎明顯多了幾分期待。
他希望江昭說出某個答案!
江昭心中閃過不少思慮,舉止間卻并無太多遲疑。
他拜下身子,答道:“西漢,元帝寵信傅昭儀,有意廢長立幼,有大臣竭力勸諫,并未獲罪。唐時,武宗李炎無子,大臣竭力勸諫過繼宗室,也并未視為有罪。”1
言罷,江昭不再說話。
主座,趙禎無奈一嘆。
史書上,肯定有過度勸諫而遭到定罪的人。
本來,他是希望江昭說出定罪的先例,告誡這些官員莫要太過分,實則也并未有定罪的心思。
怎料,江昭倉促而來,竟也還是沒入套。
“那朕問你,君王無子,可暫不過繼宗室否?”趙禎又問道。
并非不立嗣,而是暫不立嗣。
“皇嗣關乎江山社稷之安危,還是早日過繼為妙。若延遲一年半載不過繼,倒也無妨,可若是長達三年五載,黎民百姓未免心生憂慮。”江昭謹慎答道。3
自趙禎集百官賀壽沖喜以來,已經過了九個月的時間,后宮卻仍無喜訊傳來。
天下已經長達九年沒有“正統”繼承人。
臣民們的耐心,早已消耗殆盡。
這些日子,已經漸漸有了勸諫立嗣的聲音再度傳出。
相比起上一次的小打小鬧,要是不出意外,這一次的動靜要大太多。
百官之首都已經下場,注定是大勢所趨!
趙禎眼中的期許一下子就去了七分。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不想過繼宗室。
他還能生!
“既然江侍讀說要過繼宗室,那江侍讀認為哪個宗室適合?”趙禎沉著臉問道。
“臣不知。”江昭避之不答。
“那你就說過繼?”趙禎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朕問你,過繼誰?”
“過繼宗室!”
“誰是宗室?”
“宗室就是趙姓宗室!”
君臣一問一答,趙禎一手撐著御案,無奈罷手。5
近一年的相處,他很清楚這位“小閣老”的水平。
本來倉促召見就是為了打個措手不及,既然不肯入套,那也問不出什么。
江昭識趣退到末位。
不一會兒,又是一人走進大殿。
吏部右侍郎張方平!
因韓章入閣的緣故,禮部尚書的官位空了出來,原禮部左侍郎王堯臣補缺。
而禮部左侍郎的官位,則是吏部右侍郎平調,張方平補缺了吏部右侍郎的官位。
“臣吏部右侍郎張方平,拜見陛下!”
“免禮。”
“謝陛下。”
“朕問你,君王無子,可暫不過繼宗室否??”
近乎一模一樣的問題。
江昭恍然,左右望了兩眼。
這些紫袍大員,不會都是這么召來的吧?
怪不得他事先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他以外,那些紫袍大員,估摸著也是被緊急召見入宮。
否則,以他在韓系的地位,知曉某個消息的速度,絕對不弱于任何一位二、三品的紫袍大員。
至于那六位內閣大學士?
江昭往前望了一眼,暗自搖頭。
這幾個估計是臨時起了決意,入的御書房勸諫。
一柱香……
兩柱香……
半個時辰……
不斷有臣子受到召見,不斷有問話。
但,要么是不表態,要么是勸諫立嗣。
幾乎沒有蠢人。
六位內閣大學士都已經下場,官家注定得是有力使不出。
一個時辰過去,廟堂之上的紫袍大員幾乎已經集齊。
江昭,則是少有的紅袍官員之一。
“啪!”
主座,趙禎震怒,憤而掀開奏折文書。
這御書房內的臣子,無一例外,都不肯選擇“不立嗣”。
甚至,就連王欽若與龐籍,都已經下場。
“陛下息怒。自古而今,皇嗣之事,皆是關乎家國。大周已有九年無有皇子,更別提東宮太子。
老臣以為,還是過繼宗室,立為皇子方是穩妥。”
宰輔大相公富弼上前一步,沒有半分退讓之意。
作為百官之首,又是一向無子的他,論起勸諫君王立嗣的事情,沒有半分畏懼。
為官做宰,無非要的就是官聲和史書留名。
官家不立皇嗣一事,他希望能在自己擔任百官之首的期限內得到解決。
趙禎起身,見宰輔大相公沒有退讓的意思,不禁怒斥道:“孔圣之父叔梁紇,七十從心方生孔圣,朕未必不能再誕皇子!”4
“可叔梁紇,亦有長子名為孟皮,雖腿有殘疾,卻也并未絕嗣。”
富弼據理爭辯,說話非常直白。
孔子七十出生,但他并非長子,哪怕孔子不出生,他的父親叔梁紇也有兒子。
哪怕孟皮腿有殘疾,也可勉強為繼承人。
“你也沒有兒子。”趙禎眼眶微紅,長長一嘆:“富卿應是可以理解朕的難處啊!”
皇帝打起了感情牌。
“臣無兒子,是以更能理解無子之痛,也更理解繼承人的重要性。”
富弼重重一扣:“臣無子為一家之事,陛下無子,事關一國,不可不過繼宗室啊!”
“彭!”
打感情牌沒用,說也說不過,趙禎怒而拍案。
又是憤怒,又是怨懟。
既怒富粥同樣無子卻不理解自己,也憤怒蒼天不公。
作為皇帝,趙禎他其實也清楚自己不太可能再有皇子。
他已經四十有七了!1
但,心中清楚,卻也不影響他心存僥幸。
他心底,實在是不甘心。
這可是皇位,至尊之位啊!
“唉!”
趙禎長長一嘆,有些頹喪的抵著御座,久久不言。1
“都下去吧!”
“朕,自會考慮過繼宗室的事情。”
這位仁慈的官家,實在沒辦法,無賴的使起了拖字決。
幾位內閣大學士相視一眼,宰輔大相公富弼再上前一步:“陛下,儲君之事,事關江山社稷,臣請陛下為了天下黎民百姓,早日立嗣!”
言罷,又是重重一扣。
趙禎罷了罷手,撫著眉心沒有說話。
經過九個月的修養時間,臣民祈求立嗣的決心,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臣等告退!”富弼起身,又是一禮,往后退去。
其余的幾十位大員,有樣學樣,一一行禮退去。
長達九個月的時間以來,首次勸諫立嗣,六位內閣大學士齊齊下場!
江昭驚鴻瞥了一眼。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可能太平嘍!6
可以學習雍正,寫一名字掛在宮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