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排險者的溝通一直到了深夜，在溝通過程中，排險者展現了很高的道德水平，不涉及［知識密封準則］的內容，幾乎對人類有問必答。
這種寬容、溫和、善良的態度，讓人類對深邃的宇宙有了一個更深的認識。
人們對排險者充滿好感。
在人們眼中，排險者是一個公平的化身，盡管他不直接參與人類文明與三體文明的沖突，但排險者的存在，還是為人類勾勒了一個光明的未來。
宇宙是一片［光明海洋］。
基于［知識密封法則］這一全宇宙高等文明通用的法則，人類也大膽的推論：高級文明是一片和平樂園，他們達成了許多類似［知識密封法則］的共識，共同制定，并相互遵守。
但正如人類文明不會干擾大自然的食物鏈一樣，高級文明也不會干預低級文明的戰爭，這是出自一種獅子獵殺羚羊的考慮，這種看似袖手旁觀的冷漠反而更是高級文明道德感更高的證明。
尤其是排險者通過青草補償了人類之后，人們更堅信這一點了。
羅清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可具體哪里不對勁，他又說不出來。
他有一種下意識的沖動，想要去把羅輯喚醒，但他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
事實上，在排險者到來之前，羅清就已經幾乎勾勒出了［黑暗森林］法則下的宇宙。
一方面是因為羅輯在夢中的點撥、另一方面在于自己這幾十年來的思考、還有一方面則來源于MOSS的信息：187J3X1恒星系被摧毀了。
其中187J3X1恒星系被摧毀是最直接的證據。
MOSS被關在量子監獄后，更是對羅清全盤托出了自己的所有想法和念頭。
羅清是有些將信將疑的，畢竟目前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證明187J3X1是被人為摧毀，187J3X1恒星太遠了，足足在49光年之外。
他沒有將這個結論公開給人類的，避免引起恐慌。
但現在，排險者的到來似乎勾畫了另一個宇宙的未來 一個和［黑暗森林］完全相反的宇宙。
如果高級文明都如排險者這般具有崇高的道德感和對宇宙的責任感，那么這個宇宙應該是［光明海洋］才對。
矛盾了。
既然矛盾，那就必然有一個是錯誤的。
他需要和排險者進行更多的溝通，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羅清打了一個響指，一個小小的半透明陣法以他和排險者為中心膨脹開來，將那群嘰嘰喳喳的科學家和商量了半天也沒有達成共識的政客們推了出去。
有一顆智子想擠入陣法之內，但被羅清手心身上散發的那若有若無的一抹劍芒逼退了，那是準仙器級別的劍芒。
世界在這片小小的空間中，完全安靜了。
排險者對羅清表現的手段評價：“很高明的能量操縱手段，通過‘靈力’對‘宏觀量子態’進行操縱，進而影響微觀粒子的狀態，最后產生各種神奇效果，這很有趣。”
羅清對他能解析‘法術’和‘陣法’的本質沒有絲毫驚訝，這種級別的文明，對微觀世界的探索，大概率已經抵達了微觀世界的終途：弦論、或者普朗克尺度。
修仙界的絕大多數手段，本質上都是利用靈力對微觀粒子的操縱，別說元嬰期了，就是渡劫期也同樣如此，自己的小陣法被解析是很正常的。
他也沒有想瞞過對方，他只需要確保人類和智子無法聽見接下來的對話就可以。
羅清：“排險者，我想同你坦誠的聊一聊。”
排險者：“我只是一個工作傳感器。”
羅清：“你對我不感興趣嗎？”
排險者：“我只是一個工作傳感器。”
羅清皺了皺眉，他一直將對方當成一個獨立的生命體來看待，但現在來看，對方雖然表現出了不弱于MOSS的智能，但好像并不具備生命。
羅清問：“可是你有情緒，會好奇，會惋惜甚至會哭泣”
排險者：“那只是我的大腦神經活動所導致的，我現在是人類，但我只是一個傳感器。”
羅清恍然，他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羅清又問：“宇宙里，文明的數量有多少？幾千億？幾萬億？我想這個問題應該不涉及［知識密封準則］。”
排險者搖了搖頭：“沒有你想象那么多，從我的工號你可以得知，我是第兩億九千九百九十八萬個傳感器，也就是說，這約兩億九千萬的傳感器數量，就是宇宙中文明的總數量。當然，文明并不等同于生命，生命的數量要比文明的數量高出幾個數量級。”
羅清：“文明的標準是什么？使用火？”
排險者搖頭：“這涉及［知識密封準則］了”
羅清換了一個問題：“宇宙那么大，光銀河系就有上千億的恒星系，這個數量比我想的要低很多”
排險者：“馬上就會更少了，這個數字正在銳減，我們的工作也會越來越輕松的。”
OK，第一個關鍵信息得到了，文明的數量在減少，真相的天平朝著［黑暗森林］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些。
羅清補充道：“比如三體文明和人類文明，這兩者只能活一個，文明在彼此攻擊中在飛速減少，對嗎？”
排險者：“這涉及［知識密封準則］了。”
排險者的回復給了羅清一種上網，輸入了網址卻只得到‘404’的感覺，羅清想舉劍砍它，但他知道自己很可能砍不過，于是忍耐了下來。
羅清說：“宇宙中，只有排險者文明在致力于為宇宙排除風險嗎？”
排險者：“我們不是唯一這么做的人，也有其他文明用自己的方式去挽救我們的宇宙。”
OK，更亂了，真相的天平又朝著［光明海洋］偏近了一點。
羅清說：“既然你們并沒有完全阻止災難發生，在這個宇宙的不同角度，已經出現了真空衰變這種光速膨脹的災難，那你們所做的就是無用功，為什么還要繼續這么做？”
排險者：“這條魚在乎，那條魚也在乎。”
好人啊。
羅清想起了中國在危機紀元前小學語文課本上的一篇課文，他不太能確定排險者的這句話是不是來源于那篇課文。
羅清拋出了自己的真正問題：“既然挽救宇宙是文明的共識，那你們為什么不扶持低級文明成長，然后宇宙里的文明共同努力，去挽救這一切呢。”
排險者：“這違反了宇宙中的另一條基本準則。”
總算不是該死的［知識密封準則］了。
羅清問：“什么準則？”
排險者：“這涉及［知識密封準則］了。”
羅清不急不躁的說：“宇宙的膨脹速度大于光速，然而以光速為基準的真空衰變卻能毀滅宇宙，你也說了宇宙。不可能永遠膨脹下去，這都帶來了一個結論，宇宙是有邊界的。從這個結論可以推出：宇宙是有限的，既然宇宙是有限的，那就不存在無限能量和物質，而這一切倒向了一個答案。”
羅清說：“宇宙的資源總量是有限的。”
排險者說：“這是一個悲哀的事實。”
羅清點點頭，他內心也有些失望，宇宙尺度有限的話，那供自己修煉的真空零點能肯定也是有限的，連排險者都承認這一點的話，那么這個宇宙的結局其實已經注定了。
羅清繼續說：“文明的擴張是無限的，而資源卻是有限的，這帶來了一個矛盾，文明與文明之間爭奪資源是矛盾，在這種矛盾下，文明之間會相互攻伐，正如三體文明和地球人類文明。”
排險者微笑的看著他。
羅清：“但目前來看，宇宙的資源還很豐富，大片的星系從來沒有被文明開采過的痕跡，現在的宇宙還處于資源豐富的時代，按理來說，除了三體文明這種被三個太陽折磨的倒霉蛋，文明和文明之間，應該不至于相見即生死仇人。”
排險者：“是這樣。”
對于它而言，［知識密封準則］是個鎖扣，但如果是人類自己悟出來的，那就和它沒有關系了。
它就是一個億年無休臭打工的傳感器，摸摸魚差不多得了。
羅清：“我這個人悟性很差，對于人性的把握也不到位，但現在，已知條件和答案都已經擺在了我的面前。技術爆炸，資源有限，猜疑鏈，187J3X1恒星被毀……我就是個傻子也該知道真相了。”
“宇宙是［黑暗森林］，不是［光明海洋］。”
羅清說完，嘆了一口氣。
排險者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是有限條件導致的必然結果。”
羅清搖了搖頭，“本來我都絕望了，但今天我知道了，這種視角是不全面的，因為在你這種能監控全宇宙級別的文明面前，宇宙幾乎是透明的，猜疑鏈不存在，技術爆炸誰能炸過你啊。”
排險者沒有說話。
羅清繼續說：“而像你這種級別的文明并不是唯一，通過［知識密封準則］可以推導得出，這個宇宙的高級文明已經達成了許多共識，這種共識超越了［黑暗森林］法則，但僅在高級文明生效，真正的高級文明之間形成了［光明海洋］”
排險者：“差不多”
這個差不多是差多少？
羅清不知道，他也沒問：“但現在，絕大多數人類都把在你身上推導出來的［光明海洋］的結論，套到了整個宇宙身上，而你也沒有點醒他們的意思。”
排險者：“我只負責排險，不負責其他。”
正如它不負責解決三體文明的三體問題一樣。
羅清用一種自嘲的語氣說道：“歸根結底，是因為排險者文明的崇高道德所綁定的是對宇宙的責任，而非對生命和文明的責任，你們只對宇宙的安危負責。”
排險者果斷的承認了：“是的，我們只對宇宙負責。”
“沒事，我對文明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