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這家食肆的客人并不多,平日里也就劉季的幾個老哥哥們會來買些酒肉吃。
倒也能讓曹氏衣食無憂。
沛縣的秋季正是糧食豐收的時候,劉肥看到了一卷書信,書信是公子衡送來的,說是車師打了一仗。
秦軍伏擊了一隊盜匪,得到了不少財寶,而這些財寶是精絕國的。
劉肥記得車師與精絕國并不遠。
而在書信中,劉肥看到了劉盈也在那場伏擊中殺敵了。
看罷,劉肥給公子衡寫了回信,說了他已娶妻之事,待到以后再回關中。
信送出去了,劉肥信中沒多少猶豫,從離開當初的泗水亭開始,在他十四歲的時候,就決定了總有一天要帶母親離開這里,換一個地方迎接新的生活。
劉肥知道母親在以前的村民議論中,過得很苦,很不容易。
關中九月中旬,一車車的田賦正在運去咸陽城,公子衡坐在田埂邊收到了劉肥的回信。
看到回信的公子衡很高興,他對身邊的弟弟禮道:“看,又為父皇尋得一個良才。”
公子禮從年初時走了一趟萬里長城,最近才回來。
回來之后,公子禮就去了太學府任職,對于秦廷中的任職,公子禮更喜歡太學府的事業,于他而言教書育人是治國的一大支柱。
公子衡坐在草垛上,望著遠處,“你說,劉肥這樣的人來秦廷該任何職?”
公子禮回道:“父皇擢升官吏都是看功績的,越年輕越有才能的人才,父皇更喜歡,劉肥就算是回了關中,一來是繼續去軍中任職,二來通過科考,也許可以在九卿府中任一個要職。”
“我覺得劉肥一定會參加科考。”
“兄長何以見得?”
公子衡將書信交給弟弟,與他一起看著收獲的景色,道:“劉肥最牽掛的人,就是他的母親。”
公子禮回道:“當初沒有聽劉肥說起過。”
公子衡道:“看來在邊軍時,你和劉肥走得并不近。”
公子禮蹙眉略有思量。
李左車領著車駕而來,行禮道:“兩位公子,車駕修好了,可以去驪山了。”
公子衡站起身朝著車駕走去。
公子禮跟在兄長身后,又道:“當初劉肥沒有回應兄長的話,不是嗎?”
“是啊。”
從外面聽,車駕內的話語聲有些沉悶。
公子禮也走入車駕內。
李左車趕車時,還能聽到兩位公子的話語聲。
一直到了驪山腳下,等兩位公子下了車駕,李左車就守在車邊。
兩兄弟一前一后上了驪山山頂,早秋的風吹過山林,還能聽到山林中樹林的沙沙聲。
驪山很靜謐,風聲很清晰。
公子禮吃著棗,看到行宮前放著的一些獵物。
公子衡道:“看來爺爺收獲不錯。”
公子禮道:“恩,今天爺爺的心情一定也很好。”
嬴政的心情自然好,與李斯吃著火鍋。
銅鍋中的湯水正在翻滾,還在冒著熱氣,李斯吃了一口菠菜,道:“這時節的菠菜果然不好吃。”
說話間,兩位公子就走到近前。
公子禮道:“老師,深秋時節的菠菜才好吃,如今能種出菠菜是上林苑的老農們用了數年試種,才有的成果。”
公子衡道:“作物要適應關中的土壤,選出最好的種子,數年嘗試,今年才有成果。”
李斯擱下筷子,尷尬一笑。
菠菜是新帝所賜,敢說新帝所賜的吃食不好,就算他李斯也免不了被兩位公子念叨幾句。
嬴政道:“朕甚喜菠菜,給朕孫子賜坐。”
公子衡與公子禮接過筷子,分別坐在爺爺與老師的身邊。
嬴政道:“來年你們父皇又要科考了?”
公子衡又往銅鍋中放了些菠菜,回道:“嗯,明年的科考名冊已到了,有五千多人。”
公子禮也道:“關中就有三千多人,各郡縣來的學子反而少了。”
李斯也能理解這種落差,能夠從各地奔波來關中的人并不多,而且能長途跋涉的人也不多。
每兩年一次的科考,實則第一年各地就準備學子們的名冊,提前上報給太學府,否則來年再趕路就來不及了。
科考很美好,但現實很殘酷,人們要趁著最年輕力壯的年紀趕路來關中。
十個受支教的學子,或許只有一個或兩個才會來關中科考。
公子禮道:“爺爺不用憂慮,父皇曾對太學府的王夫子說過,教書最重要的是育人,而非科考。”
公子衡也補充道:“教出更好的人才重要,而科考只不過是學子們的一個選擇而已,一個十歲的孩子開始蒙學,五年之后就是家里重要的壯勞力,再五年后就要去服軍役,他們在軍役的過程中來關中參加科考,這不沖突。”
行宮外又飄灑起了秋雨,兩位公子來到這里后,行宮內的笑聲也更多了,偶爾還有編鐘被敲響,聲音起伏不定又很悠長。
新帝六年,冬。
大雪覆蓋了整個關中,還有人趕著牛拉著一車蜂窩煤,去各個縣里販賣,或用糧食交換,又或者賣一些銀錢。
現在的關中已有人以賣煤為生,這是一種很辛苦的勞作,也是一種新的事物。
此物與醬油或者豆腐不同,如今的醬油與豆腐依舊沒有在關中大規模的普及。
反倒是這蜂窩煤,一出現就風靡了關中,關中農忙之余的勞動力都會做一些活來為家中添一些糧食。
而關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一戶人家或者是幾戶人家一起來做著蜂窩煤,從銅川縣換來煤,他們加工成蜂窩煤拿去販賣,從中賺取糧食或銀錢。
雪花落在蜂窩煤上,老漢趕著牛正在大聲叫賣著。
有人冒著雪快步跑來,用一袋豆子換了一小籃子的煤。
老漢收了糧食,接著趕著牛叫賣著。
司馬欣遠遠看著趕著牛車的老漢,對身邊的章邯道:“不論是紙張還是煤,都是需要人造出來的,丞相府的人不可能征數萬民夫造蜂窩煤,丞相府將生產的過程交給各縣的縣民,而秦廷反倒不用付出多余人力與物力。”
章邯站在一旁沉默著。
敬業渠依舊在流淌,他司馬欣依舊是郡守,也依舊是干瘦干瘦的。
司馬欣道:“以后造紙業也會如此的,敬業縣作坊要擴大生產只能如此,將生產過程交給人們,而作坊只保留源頭。”
章邯道:“保留的叫原料,縣民生產過程中所獲得的那些叫做勞動價值,丞相府所提倡的是勞有所得。”
司馬欣覺得章邯成了內史令之后,學識正在飛速進步著。
正因章邯官階高,他看到文書肯定也多,也就他現在所說的這些價值什么的,司馬欣以前確實沒聽過啊,現在的丞相府文書都開始寫一些看不懂的話了嗎?
等潼關方向的車回來了,就知道老夫子叔孫通回來了,章邯忙上前去幫忙趕車。
司馬欣站在渠邊,誰都知道這個章邯是什么心思,他就是要給叔孫通養老。
誰讓叔孫通養大了章邯的兒子。
一行人回到了縣里,司馬欣道:“兩位公子不來嗎?”
叔孫通走下車駕,又道:“去驪山了。”
今天伏生也從潼關來到了縣里,眾人又聚在一起吃火鍋了。
叔孫通往火鍋中放了豆腐,司馬欣準備好了一些蔥,章邯準備了面與大蒜,以及滿滿一陶鍋的羊肉。
“聽說冬至時那場廷議,有人請皇帝去東巡,去封禪。”
司馬欣說完,看著章邯。
章邯是參加廷議的一員,他肯定知道。
章邯先是點頭,而后將筷子放在雙手,雙手放在膝蓋上,十分正式地回道:“皇帝拒絕了。”
叔孫通吃了一口豆腐,沒有言語,又吃了一口腌蘿卜。
司馬欣詢問道:“皇帝為何拒絕?”
章邯道:“不知。”
司馬欣吃了一口羊肉,不再多言。
今年,在新帝裁撤兵馬鼓勵農耕之后,中原各地在籍的壯年人口又增了三百萬,各地在戶籍的人口包括幼年,其總和已過四千萬。
而隨著桂林郡與象郡,以及南方各郡人口戶籍編冊之后,大秦又從這些地方增了百萬人口。
中原耕地比之始皇帝三十五年前后,增加了一倍有余,其中多數都是荒廢數年無人耕種的土地,都恢復了耕種,才有了這等數目。
但也有令皇帝憂心的事,各地得病而亡,或者早夭,或是溺水以及失蹤的人也有許多。
或有械斗,又有還在為躲軍役與賦稅私逃,以及種種自秦建設郡縣制初期就有的問題,如今依舊不能避免,千百年之后都難以避免的問題,至今想解決更是不太可能。
而秦這個原始到不能再原始,以物易物依舊是主流的交易,農耕與糧食依舊關乎著人們的溫飽。
古典到不能再古典的農耕時代,治理成本越來越高是事實,各地治理條件之困難程度也是不可忽視的癥結。
六歲的小公主素秋看到了父皇憂心地神情,她坐在父皇身邊,低聲道:“每一次看國事時都這樣,眉毛總是擰在一起。”
聞言,扶蘇笑著道:“國家治不好,確實該埋怨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