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數時候,高泉宮都是很寧靜的,皇帝與夫人都已習慣了這種寧靜。
今天難得過節,王賁到來時,這里短暫熱鬧了幾個時辰。
而當飯后,扶蘇重新坐下來,整理著一迭紙張。
禮看著外公抱著妹妹,正高興地大笑,他走到父皇身邊,見到紙上的字,詢問道:“父皇,這是歷法嗎?”
扶蘇道:“是啊。”
禮看了幾張,好奇道:“現在的二十節氣很好用,各縣都十分推崇,父皇為何還要再重新整理?”
扶蘇的目光還在這些紙張上,低聲道:“這是農歷,張蒼在渾天儀邊守了一年,算出了大半部分,余下的都在這里了。”
禮道:“現在的歷法不好嗎?”
“不是如今的歷法不好,是不夠完整。”扶蘇糾正了兒子的說法。
禮道:“我幫父皇一起整理。”
扶蘇將另外一迭紙遞給他,道:“按照順序迭好。”
禮坐在一旁便開始整理。
今年的冬季比之去年晚了一些,只是這雪還是一樣的大。
禮來到了丞相府,在這里見到了張蒼。
此刻的張蒼正在算著眼前的賬目,因太專心也沒有注意到小公子的到來。
直到覺得有些餓了,伸手去拿一旁的餅,發現原本該涼透的餅又是熱的,還有些熱得燙手,抬眼看去這才見到是公子禮。
張蒼起身行禮道:“公子。”
禮在一旁坐下,又道:“張府令不用多禮,父皇讓我將新寫的歷法送來。”
張蒼接過公子遞來的這卷書。
“聽父皇說張府令為了這個歷法,在渾天儀邊守著,看了一年的星象。”
張蒼道:“沒這么久,看星象是在家里看的,將昨夜看到的星象記下來,廷議之后再用渾天儀去推算……”
在張蒼的講述中,渾天儀就是一個計算工具,并沒有多么玄妙。
但在世人眼中,在禮的認知中,當年父皇就是借助渾天儀算出了上郡的隕星。
至于是如何算出來的,世人不知道,禮也不知道,恐怕這是父皇與張蒼之間的秘密。
禮道:“張府令一定很辛苦。”
張蒼嘴里嚼著餅,翻看著手中的書,道:“這是蒼所擅長的,對蒼而言不算難事。”
人與人之間的天賦果然是不能比的,禮看過歷法的推算,那算式很復雜,求解的過程需要很多次換算。
禮道:“若是這些學識也能送去太學府,該多好。”
“臣多半要在丞相府一輩子的。”
張蒼說話時還在看著書,甚至都沒有抬眼看公子禮。
在來之前,早就聽聞父皇最倚重的臣子中,張蒼與程邈的性情都較為古怪。
換言之,張蒼的言外之意是別想了,有忙不完的國事,要在丞相府忙忙碌碌到終老了。
禮覺得張蒼之所以會這么說,也是與近來的秦廷的政治風貌有關。
父皇對政事的處置效率要求越來越高,群臣壓力很大。
即便是冬至后的休沐時節,丞相府也會有官吏往來,或許對父皇來說冬至可以休沐,但國事不能停。
人可以休息,但國事不能休息。
臣子們可以在冬至之后休沐,但一旦國事需要他們,他們也要及時回到崗位。
這話很矛盾,但也體現秦廷務實且高要求的風貌。
敬業是一種很重要的精神與品質,現如今敬業縣的敬業渠還在流著,皇帝希望朝臣們能夠敬業,而后讓天下人也敬業。
禮望著殿外的風雪道:“也不知兄長在外如何了。”
見張蒼依舊看著農歷,禮問道:“張府令,以后會改歷法嗎?”
張蒼道:“不會,以后會有兩種歷法,其一是原本就在使用的秦歷法,而之后又會推行這種新歷法,此為農歷是據先前的二十四節氣補全的歷法,此法稱為農歷,有十二個月,二十四個節氣。”
禮道:“為何要用兩套歷法呢?”
張蒼回道:“為了農耕與民生。”
禮低聲道:“我聽老師說過以前的齊魯博士,也有人為了追尋所謂的天人之道,老師常譏諷那些方士,有些幻想說多了他們那些方士自己都信以為真了,老師總是這么說,對那些方士頗有不滿,即便是當初在秦為博士,老師也從來不與他們往來。”
張蒼也撓了撓頭,他在想著要怎么向公子禮解釋,解釋干支紀年與月相的關系?
就算是解釋了,公子禮能聽懂嗎?
秦本就有閑修城,春禁伐木的司空律,因秦是十分重視歷法。
張府令的話確實不多,正如他們所言,張府令平時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冬至節后,又過了一月,丞相府終于頒布新的歷法。
這歷法是在二十四節氣基礎上所完善的新歷法。
而先前的二十四節氣,各縣在指導農事勸耕時就發現了這節氣的合理性與實踐意義,加之現在的新歷法一頒布,很成功就被人們接受。
好似對人們而言,這歷法就該是這樣的人。
冬日里,高泉宮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皇帝如往常一樣,在廷議之后的午后總會回來用飯。
皇帝用了飯之后,便坐在這里看著文書。
自從有了小公主之后,皇帝總會在高泉宮多留一個時辰。
皇帝坐在案邊正在看著群臣們的奏報,小公主就坐在一旁吃著魚粥,目光也會看向父皇手里的文書,她雖看不懂,但見父皇愛看,她也看。
如果夫人要忙著宮里的事,無暇顧及公主,皇帝就會將公主帶在身邊,帶到章臺宮一邊主持國事,一邊帶孩子。
午后,穿著一身黑袍的扶蘇帶著女兒走上章臺宮的臺階。
而后,當皇帝開始看著丞相府送來的國事,也會時而召見臣子。
秦廷的諸多九卿大臣往來章臺宮,小公主都看熟了,都能記得誰是誰了。
等到夜里,當皇帝忙完了國事之后,夫人也來到了大殿,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飯。
扶蘇看著碟中的菜,道:“菠菜種出來了?”
田安回道:“說來也怪,秋天種不出的菠菜,反倒是這初春時節種出來了。”
可能是因品種或者是時節與水土的原因,這菠菜吃起來有一股苦味。
這菠菜是西域人進獻的,近兩年才開始培植,去年就失敗了。
沒想到今年入春就又長出來了,實在是令人又驚又喜。
小公主不愛吃菠菜,她正要吐出來,見到母親眼神,她又委屈地咽下了。
扶蘇倒是很喜這菠菜,盡管它有些苦,可人們又能新得一顆菜了。
扶蘇已找不到當年父皇還是秦王時在驪山上所種的石榴樹在何處,但扶蘇覺得這個菠菜一定會傳遍中原的。
扶蘇道:“河西走廊已種出葡萄了,往后讓關中也試著種一些。”
“是。”
皇帝吩咐完,田安就腳步匆匆去了殿外,吩咐其他人。
田安喜做菜,他還喜如今鉆研農作物,不僅僅是菠菜,蘿卜,還有一種從高原傳來的麥子。
那種麥子是青稞,是田安最不喜的作物。
扶蘇又夾起一根菠菜,放入口中咀嚼著,菠菜很小窄小味澀,根部是紅的,并不是后世的那種闊葉甜種。
但能多一口菜,扶蘇就很滿意了,吩咐道:“將菠菜賜給群臣。”
田安頷首。
翌日,章臺宮正在廷議的時候,田安就早早去了上林苑。
皇帝將上林苑的多數田地都分給了周邊各縣,留下來的只有十余畝地。
田安進入上林苑,翻身下馬之后看著田地里長出來的菠菜,吩咐道:“皇帝詔命,將這些菠菜都摘了賞賜給群臣。”
聞言,四周的內侍紛紛去田地里忙活。
“大常侍,摘了菠菜之后我們種什么?”
田安遲疑了片刻,拿出田冊才開始吩咐,用一片田地種西域的蘿卜,再種一些西域的草棉,胡麻,葡萄,芫菜……
要試種的作物很多,田安自認自己的智慧不夠用,他用最笨的方法,將這些作物都種一遍,能做活的且能吃的那就是好作物,種不活不能吃的,就不是好作物。
這是田安所能想到且覺得最有用的辦法,畢竟他也不知道西域的哪些作物好種,哪些不好種。
至于眼前的菠菜,田安認為這應該不是他播種的原因,至于為何秋冬時節長不出來,多半是今年的秋冬太寒了。
吩咐完這些事,田安就拉著三車的菠菜回了咸陽。
如今的上林苑,皆在田安的掌控中,而皇帝一家所吃的菜也都是田安所種的,每一次做出一桌的菜,且這些菜都是自己種的。
每每看到那些,田安就會有十分滿足的幸福感。
回到咸陽之后,田安就讓人將滿滿當當三車菠菜分了下去,每人都能得一把菠菜。
皇帝是一個人們愛戴的皇帝,雖說皇帝讓所有人都很忙,但每每過年過節,哪怕是不過節的時候,皇帝都會賞賜群臣,去年秋季皇帝給群臣賞賜了西域的葡萄干,這一次賞賜了菠菜。
只是田常侍說了一句這些菠菜都是皇帝在上林苑種的,群臣們都開始爭搶了。
田安所言也不錯,今年皇帝在上林苑行了農禮,這些菠菜與皇帝親自種出來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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