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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文書所寫的是西域車師國的騾馬價錢,以及最近往來樓蘭國的駝隊數目。
等妻子端著一碗面而來,扶蘇這才將女兒送入她懷中。
王棠兒道:“衡兒給父親去信了,說是他要離開潁川去楚地了。”
扶蘇頷首道:“我看過陳平的文書了,他們兩人的行程很順利了。”
夜色深了,深秋的寒意正在涌入大殿,扶蘇將自己的羊毛大氅給妻子披上。
在將桌上的文書都整理好之后,夫妻倆這才一起走回高泉宮。
深秋的寒風吹過咸陽,在宮墻間還有風的呼嘯聲。
倒是今夜的月光很不錯,回到高泉宮時見到王婆婆與田安正在收拾著殿內。
王棠兒抱著女兒先去休息了,扶蘇坐在殿內還在看著文書。
如今的西域依舊蠻荒,且人口單薄,聽說月氏人用黃金鑄造了一座神像,烏孫的古道上還有很多星羅棋布的小城。
今年西域進獻的毛氈帽子上還有一顆珍寶,那是一顆琉璃珠。
在西域的荒漠與雪山之間,現如今在絲路上的一座座古城與諸多小國,他們與如今的大秦而言,就像是另一個文明。
自河西走廊建設以來,西域與秦開始接觸往來,兩地之間的人們也開始有了聯系。
換作以往,有匈奴人的隔絕,鮮有西域商客能夠穿越匈奴人的封鎖來到關中。
兩地的交流,讓河西走廊越來越繁華。
翌日,早晨的關中大地上還結著一層白霜,扶蘇早早就去了廷議。
直到午后,用了午膳之后,扶蘇見到了太學府的王夫子。
太學府的府丞王馀說著近來的支教進展。
距離去年皇帝下令掃盲已過去一年,今年的皇帝依舊關注支教之事。
這位皇帝就是這樣,對政令每一次的執行細節都問得很清楚,并且核對每個地方的支教的情況。
王馀說起了蜀地的情形,以及那位韓夫子,他就是當年處心積慮要反秦的張良。
扶蘇拿過王馀遞來的一張紙,這張紙上的字就是張良所寫的,他的隸書寫得很好,聽說張良長相俊美,他的字跡也一樣好看。
王馀道:“稟皇帝,他只送來這封信沒有說別的。”
扶蘇仔細看著信中的內容,在信中他還說了對支教事業的看法,他覺得支教事業不僅僅是在于夫子,更在于書籍。
看罷這卷書信,扶蘇將其放在一旁,低聲道:“只要他不反秦就讓他繼續在蜀中教書。”
“是。”
王馀稟報完就離開了,扶蘇在看著關中各縣的文書,敬業縣終于成功釀造出了醬油。
扶蘇忽然一笑,又覺得有些良心有愧,畢竟敬業縣的作坊是皇帝的私產,叔孫通與章邯所建設的作坊畢竟還是皇帝的私產,一應賬目早就送到了面前。
醬油畢竟是關中的新事物,它一出現就提高了人們對豆子的需求。
制豆腐也需要豆子,可這么多年過去了,豆腐依舊沒有得到太大的推廣,這種吃食也就只在關中有。
再者說,就算是在關中,豆腐也只有各縣的零星幾戶食肆有賣。
對此,扶蘇覺得醬油的推廣也不容樂觀,雖說敬業縣占得先機,也僅僅只是一個先機而已。
現在的大秦依舊是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農業時代,以物易物的民風依舊盛行。
敬業縣的先機并不能得到太大的收益。
公子禮又想出了一個很好的辦法,那就是兩斗豆子換一壺醬油。
這個方法很快就得到了各縣的青睞,一來釀造醬油需要豆子,二來對來換醬油的人而言,他們用豆子換的醬油,只是省去了作坊的勞作環節,多出一些豆子也無妨。
現如今的關中,各家都是一樣的窮困,錢是沒有的,家中有的只有糧食,用豆子來換的醬油,是現在的關中之民最能夠接受的方式。
而敬業縣也可以收回成本,不僅如此每一次換來的豆子都有富余,便可以囤積起來,敬業縣也就不缺糧食了。
在很早以前,縣民們都在擔憂挨餓,對糧食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會有焦慮的心態。
現在這種焦慮還有,但沒有以前這么緊迫了。
扶蘇從今天的眾多文書中,找到了一卷紙,鋪開這卷紙是都水長所寫的糧倉轉運路線。
當年這位都水長走遍了中原各地,現如今去了燕地這么多年,聽說他在遼東種糧食的成果十分好。
在遼東開荒的同時,這位都水長還畫了一張圖,這張圖上所畫的都是各地的糧倉位置,以及轉運的路線。
在都水長的圖中,可以先將南方的糧食運送過長江,先抵達揚州倉,再去河陰倉,再去太陰倉。
這個過程路途漫長,而現如今的水路建設并不發達甚至各地的水路建設幾乎沒有。
當年列國征戰,都在防備著彼此,因此春秋六百年間,幾乎就沒有全民動員的大工程。
直到秦一統中原之后,發動的第一項大工程,還是修建長城,為了這條北方的防線,秦付出的代價十分巨大,其造成的影響至今還在。
也好在北伐勝利了,否則扶蘇也不知局面會變得如何,恐怕六國就又會起復。
恐怕當初父皇與丞相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有殿前侍衛前來稟報,“蕭郡守前來覲見。”
扶蘇依舊拿著手中的圖,頷首示意讓人入殿。
蕭何來過章臺宮的次數屈指可數,一次是新帝登基,還有幾次是新年的廷議。
走到章臺宮的大殿前,蕭何深吸一口氣,抬眼看去見到了大殿內正坐在上首皇位上的皇帝。
這位皇帝自少年時就受人們擁戴,直到至今關中的人們依舊堅信這位皇帝能夠讓他們過得更好,有人說新帝是像秦孝公那樣的人。
蕭何脫下鞋履走入大殿內,秋風吹入殿內,還帶來宮殿特有的木料香味。
“臣蕭何,拜見皇帝。”
“不用多禮。”
蕭何遞上一卷卷宗,行禮道:“岐州馬場已建設完備,可調戰馬三千圈養。”
扶蘇從田安手中拿過蕭何的卷宗,看卷宗內文字,又道:“讓少府令走一趟吧。”
田安頷首,就去丞相府傳話。
扶蘇在看著眼前正站在下方的蕭何,道:“今年渭北各縣的建設朕與丞相府都看在眼中,你做的足夠好了,可以考慮考慮回楚地的事。”
蕭何道:“臣還想再留兩年。”
扶蘇望著對方,頷首道:“嗯,朕也要好好想想,你去楚地的之后,該做什么。”
言至此處,扶蘇又讓田安將都水長的圖遞給蕭何,又到:“這是長江兩岸與水路途,當年列國各自為戰,這些河道有堵塞也有積淤的情況,都水長善治水。”
秦一統列國之后,各地的糧草田賦運送便是一個巨大的負擔,都水長希望在各地建設糧倉,并且每年借助水路運糧。
如今,從江淮運送糧食到咸陽需要九十天,年運糧一百萬石,若走水路并且開辟新路可以縮短到四十天,不僅時間減少了,還能使所需民夫減少五成。
國家要治理離不開賦稅,沒有賦稅就不能養活足夠的官吏與兵馬。
如今中原各地還有大片的土地荒蕪,那么在時局穩定的情況下,荒蕪的土地被分出去越多,在土地沒有被均分完之前,人口就會一直增長,這是必然的結果。
一筆不算太復雜的賬,蕭何算得明白,也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扶蘇看著蕭何的卷宗又道:“朕不著急。”
如今皇帝正值鼎盛,蕭何也正值壯年,君臣兩年都有很長時間來做準備。
章臺宮的大殿內,扶蘇又與蕭何談了很多,忽然發現其實在很多方面,兩人都想到一起去了。
這個國家需要積蓄實力,加強吏治與支教,加強對六國舊地之民的教化,并且繼續墾荒,囤積糧食。
這個國家需要厚積薄發,需要循序漸進。
待蕭何離開之后,扶蘇還在看著殿內的一個爐子,爐子內正在燒著煤,這種煤是新制的蜂窩煤,這種煤的作法也很簡單,主要用料就是煤與黃泥。
這種東西對如今的大秦而言,想要多少有多少,露天的煤礦數不勝數。
田安最喜歡用這種風爐,風爐的下方有一個洞,而蜂窩煤在爐子燒著,這種火用來做菜最好的。
以前的爐子對田安而言并不好用,因火力不夠耐燒,需要不停地添柴。
這種煤最好的用處就是耐燒,現如今這種煤只有宮里有。
扶蘇道:“各地的煤礦都控制好了嗎?”
“都記錄在案了。”
看著燃燒的煤,扶蘇有一種久違的感覺,這種感覺太久違,久違到那是上輩子的事。
即便是又活了一輩子,扶蘇都忘不了那一個個小巷中,從家家戶戶中飄出來的煤煙。
眼前這有些嗆人的味道,喚醒了扶蘇內心深處的回憶,小巷中有孩童們的玩鬧聲,那嗆人的煤煙味中還夾雜著飯菜的香味,以及炒菜時鍋鏟時而翻起菜時,那鍋中油的滋啦聲。
眼前依舊是章臺宮的大殿,站在身邊的是田安。
扶蘇道:“銅川的煤礦開始挖吧。”
田安行禮道:“是。”
在生活需求面前,那些環境以及生態問題都可以放在一邊,人首先要活下去。
這是扶蘇所堅持的底線,這個國家需要煤。
新帝三年,正值霜降時節,嬴政看著眼前的爐子,身邊站著孫子禮與丞相李斯。
一刻時辰過去了這個煤還在燒著,爐子中的水終于沸騰了,禮讓人換了一壺水接著燒。
爺爺在驪山過得太清閑且無趣了,清閑到在山上無事可做,就看著一爐子的煤可以燒幾壺水。
嬴政嘴里嚼著棗沉默不言。
李斯注意到爐子內的火焰減弱了不少,這已是這個爐子燒的第二壺水。
而后方還有一排內侍,他們每人提著一壺水。
禮看到這個場面著實有些心疼這些內侍,但又覺得只要爺爺高興,他們辛苦一些也就罷了。
這個有些無趣的嘗試進行到最后,結論是用這種蜂窩煤以及這個爐子可以燒三壺水,第三壺水不能煮沸,只能燒熱。
爐子下方的風洞要朝著風口,只要風越大,爐子內的火也就越大。
嬴政緩緩轉頭看向一旁的李斯。
李斯道:“此物很好,人們有了此物就不用每天用三兩個時辰砍柴了,人們能活的更好一些。”
嬴政低聲道:“以前,朕請六國博士入秦,你與朕親自查問過那些博士的本領,為何當初那些人造不出此物,此物……”
李斯道:“他們恐怕不善此道。”
嬴政反問道:“扶蘇是如何得知此物?”
李斯又沉默了,他該怎么解釋呢,誰知道新帝是如何得知此物的。
嬴政看向一旁的孫子。
禮回道:“爺爺,孫兒以前聽父皇說起過煤的事,但父皇交代的許多事都是田爺爺在安排,孫兒實在是不知父皇能將煤用到如此地步。”
嬴政望著從爐子內取出來的煤,煤已燃盡,呈褐色還有些裂紋,易碎。
“禮,你也帶一些去縣里用吧。”
“謝爺爺。”
李斯看著公子禮帶著一筐的煤離開,低聲道:“早在兩年前,皇帝去了頻陽縣巡視,并且在頻陽縣旁新設銅川縣,而在那里有一處煤礦,當時皇帝就下令讓銅川縣縣令將那里圍了起來。”
嬴政遲疑道:“原來他早有打算。”
李斯又道:“皇帝新造此物沒有宣揚,而是先將煤礦地圈起來,便早知其用處,若有人借此牟利,一旦失控便可讓人在幾年內富庶,此物不得流到他人手中,此物只能由皇帝控制。”
嬴政道:“這孩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城府深。”
李斯由衷感慨,他也是看著新帝從少年時期長大的,從那時起公子扶蘇就心思極深,有些事要提前籌謀數年之久,但那時的公子就已有極好的城府,直到敬業縣開挖成功。
而之后的種種事,包括支教與建設潼關,一樁樁……一件件都在顯露著那時的公子,已學會將心里的想法與打算藏起來。
直到現在,新帝治下的秦廷依舊沒有再立丞相,而群臣亦不知這位新帝的心思。
與少年時一樣,有些話新帝是不會與他的臣子說的,新帝只會藏在心里。
甚至蒙恬,哪怕結識多年的張蒼。
包括自己這位老師與眼前這位新帝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