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逝紀—前21年，深冬北部諸國·奧伊薩斯特 “真是糟糕的展開吶。”
餐廳內，鄧肯伸手扶了扶眼眶上的鏡片，以掩蓋驟然縮小的瞳孔。
親眼目睹帝國珍藏上千年的文物被破壞，要說沒有一點觸動，那是假的。
畢竟是大魔法使伏拉梅的真跡。
作為人類魔法時代的開創者，后輩的魔法使們哪怕不太了解她的具體事跡，但當提起這個屢次出現在魔法教材書中的名字時，心里多少也會有些敬意。
而鄧肯的這種情感，遠比常人更加強烈。
因為，他是宮廷魔法使！
作為因伏拉梅的存在而誕生的崗位，宮廷魔法使不僅能游走在皇室成員間，享受不被其他部門管轄的超高政治待遇；更是能憑借研究魔法的名義，隨意出入全國各大書庫，翻閱館藏的魔導典籍與伏拉梅大人所留下的珍貴手稿。
但最為彌足珍貴的一點，還是伏拉梅大人曾留下過要求，宮廷魔法使在人員選用上需更加看重魔法資質，其次才是出身。
正因如此，像鄧肯這樣的鄉下沒落貴族，才有可能憑借資質與軍功換取通往帝國核心權力層的機會。
再者，最初的宮廷魔法使們本就都是伏拉梅的學生。
哪怕時至今日，大魔法使伏拉梅已逝世許久。
但宮廷魔法使們也依舊傳承著她所創立的智慧，享受著她所遺留下的政治蔭庇。
因而在鄧肯心中，即便不敢將自身擺在伏拉梅大人學生的位置，但也認為著，是她的傳人之一。
而帝都在挑選鄧肯出使時，也是有著這層考量。
希望當賽麗艾看到弟子的傳人帶回了弟子的日記本時，能夠明白，伏拉梅所遺留下的夢想，仍然在帝國這片土壤上生根發芽著，一代代傳承了下來。
這樣，哪怕賽麗艾并未做出表態，但心中對帝國的觀感想必也會好上不少。
只需大陸魔法協會在未來能夠稍稍偏向帝國一些，那這趟出使便不算白來。
看著被賽麗艾給直接撕成碎片的禮物，鄧肯明白，帝國智囊團的這次謀劃失敗了。
好在這趟行動自己本就沒有抱著能完成任務的打算，不然，怕是得愁掉不少頭發。
餐桌另一邊。
看著正在將日記給撕毀的老師，古特猶豫要不要開口勸說一下。
至少，在毀掉前先看上一遍吧。
可當古特觀察到，從精靈指尖紛繁落下的紙屑沒有一塊飛出禮盒時，瞬間便明白過來。
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老師呀，將自己的真實情感給表露出來有那么難嘛。
你明明，很想看的吧。
“你在笑什么？”
精靈停下手中動作，皺起眉頭瞥向身旁弟子，問道。
“沒什么。”古特擺了擺手，回答道，“只是突然想到一副.蠻可愛的畫面。”
腦海中構想出在聚餐結束后，精靈蹲在一個四下無人的角落里，小心拼湊著日記本的畫面。
古特嘴角揚起的弧度，不由更大了些。
“隨你怎么想吧。”
精靈撇了撇嘴，將伏拉梅的日記本給撕毀干凈后，連同禮盒一并丟在了地上。
隨后，抬頭看向坐在她對面的鄧肯，冷著一張臉問道。
“你剛才，對我很憤怒是吧？”
“看到帝國珍藏的文物被您給毀掉，驚訝中難免會有些情緒的。”
鄧肯并未回避賽麗艾的問題，在坦率地承認了自己沒能隱藏住的情感后，給出一個較為合適的理由。
“呵。”賽麗艾冷笑一聲，顯然并不相信鄧肯的解釋。
猜也能猜得出來，這孩子是因為自己撕毀了伏拉梅的日記才感到氣憤，不過.
“無所謂，我不在乎。”
“你叫鄧肯是吧，協會的工作人員給我看過你的資料。”
“曾經效力于軍隊的一介普通魔法使，現已成為帝都核心圈層中的一員。”
“能夠被您了解，真是我的榮幸。”鄧肯以手撫胸，態度謙遜地回答道。
說實話，短短幾分鐘間，談判桌上的發展已經超出鄧肯的預料。
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打起十三分的精神來去謹慎應對，這位魔法界的傳奇對自己的關注。
“來做我的弟子吧，鄧肯。”
“唔”
饒已是在心里做足預案的鄧肯，在聽到賽麗艾的邀請時腦袋也有些發懵，一時間沉吟起來，不知該如何回復。
思索片刻后，鄧肯搖了搖頭，“還請恕我拒絕。”
只是拒絕后，鄧肯也有些難以按捺心中的好奇，注視著圓桌對面的賽麗艾，認真發問道。
“可否令我知曉，您為何會有這種打算？”
聽見鄧肯拒絕的答復后，賽麗艾眼眸中有些失望，但還是回答了他的疑惑。
“在進門看到我時，你最先想到的是如何戰勝我，對吧？”
“沒錯。”鄧肯承認道，“但僅僅只是一瞬間罷了，我很快便放棄這個想法了。”
“可一般的魔法使在感知到我的魔力后，連跟我戰斗的這種想法都不會有。”
“就因為這點我便合格了么？”
“不止。”賽麗艾似笑非笑地說道。
“在看到我將伏拉梅的日記本給撕毀后，你有一刻可是憤怒到想要動手的。”
“但在冷靜過后，仍能謙卑謹慎的與我談話。”
“這份心性很不錯，保持下去大概能活到人類壽命的末期，不至于令我的培養很快便打了水漂。”
“這樣啊。”
“如何，要來做我的弟子嗎？”
“現在協會的人手比較少，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鄧肯表情有些沉默，不知是知曉自身心思被看了個干凈而感到后怕，亦或是在心中權衡著利弊。
但這一次，鄧肯并未直接拒絕，反而是向賽麗艾詢問起了一件事情。
“我知曉，在成為您的弟子后能夠享有一項特權。”
“您會贈與您的弟子一項，他最想要的魔法。”
“你想要什么？”賽麗艾饒有興趣地打量起了鄧肯，思索著這位野心勃勃的魔法使會向自己提出什么要求。
是獲得強大力量的魔法？尋找無盡財富的魔法？亦或者.蠱惑人心，攀附權力的魔法。
“我想要——能夠治愈一切疾病的魔法。”
“又是個向我請求無關力量的魔法使吶。”
賽麗艾將臉頰抵在下巴上，望著鄧肯有些出神，像是透過他看到了其他弟子的身影。
只是，這一次怕是要讓請求者失望了。
能夠治愈一切疾病的魔法，從魔法理論上講就不太現實，畢竟有一些疾病若不解決病灶的話，就算是往體內灌注多少生機都無濟于事。
除非是憑借感覺使用魔法的魔法使們，他們或許有渺茫的希望能夠使得出來。
畢竟魔法終歸是靠著想象力存在的，或許真有魔法使能夠想象到自己的魔法可以治愈一切疾病。
雖說縱觀整個人類魔法史，賽麗艾也沒見過這樣的怪胎，而且憑借感覺用出的魔法，也難以形成理論傳承下去。
終歸到底，治愈就不是尋常魔法使會去涉獵的范疇，而應該是僧侶等神職人員的職責。
哪怕因為特殊緣故，賽麗艾手上的確有些強力的女神魔法儲備，能夠治愈當下僧侶們解決不了的頑疾，但也需要就事論事，不具備普適性。
只是賽麗艾還沒來得及表示無能為力，令鄧肯再換一個請求。
鄧肯那充滿歉意的拒絕聲，便先她一步的響起。
“抱歉，賽麗艾大人。”
“我想明白了，還請恕我無法成為您的弟子。”
“為什么？”
被人屢次拒絕，繞以是賽麗艾也有些不爽。
金黃色的眸子盯著鄧肯，體內魔力躍動幾下，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威壓。
“咕嘟”
鄧肯不自覺地咽下一口唾沫，在克服了生理性的恐懼與心理上的建設后，咬著牙說出，“因為，您滿足不了我的野心。”
“我的妻子自幼體弱多病，我需要帝都精通各項疑難雜癥的僧侶醫者們持續為她調理身體。”
“我的岳父受到陷害與排擠，我需要在帝國就職高位來為他正名并提供庇護。”
“我的家族沒落且被魔族屠戮，我需要將其振興并完成復仇。”
“我的老師我需要足夠多的力量來進行應對。”
“這樣啊。”
賽麗艾收回視線，不再注視鄧肯。
的確，他說的沒錯，自己滿足不了他的野心。
鄧肯的眾多心愿，還是得在帝國的權力中心內才能滿足。
“抱歉賽麗艾大人，還請恕我先前的失禮。”
“無妨。”精靈擺了擺手，隨后任性道，“你走吧，我與你之間沒什么好聊的了。”
鄧肯張嘴，本想再說些什么，卻驚訝的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已說不出話來。
在用魔法將鄧肯給“閉麥”后，賽麗艾接著用小腿踢了下身旁的古特，吩咐道。
“你去把他給送出去，順帶把出使的事情也給談了。”
“好”
古特放下餐叉，無奈應了一聲后便領著鄧肯離開了餐廳。
老師這會的心情肉眼可見的不太美妙，還是盡快將鄧肯給帶走為好。
在走出餐廳幾步遠后，鄧肯發現，附著在自己聲帶上的魔力開始大幅消散。
試著發出幾個音節，確認聲帶可以使用后，鄧肯便忍不住地吐槽一句，“賽麗艾大人，還真是任性吶。”
“還不是你先兩次拒絕老師，她沒用魔力將你給轟出去已經算給你面子了。”
古特白了鄧肯一眼，回應道。
“也是。”
意識到自己也不怎么占理后，鄧肯點了點頭，便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那咱們就按照飯前說定的條件來？你來充當賽麗艾大人的代表，陪我一同回去帝國復命？”
“好。”古特有些漫不經心地點頭道，視線在大街上左右晃蕩，似乎在尋覓什么。
“你在找什么人嗎？”鄧肯不由發問道。
“嗯，在找一個賣糖果的小男孩，我記得他習慣在這一塊叫賣。”
“小男孩？賣糖果？”
鄧肯看了眼街道上還未消散下去的雪跡，“那還真是不容易。”
“是呀，即便魔王已被擊敗，但各地還是不怎么太平，那孩子的村落被魔族襲擊，就跑出來了他們兄妹兩個。”
“這樣么”鄧肯目光有些低沉，數年的軍旅生涯中，他見到過太多像這樣的悲劇了。
甚至就連鄧肯自己，也是被魔族襲擊后的幸存者。
“難不成賣完回去了？”
在街上久久尋覓不見，古特索性閉上眼睛，放出魔力感知起來。
不同于肉眼有著視野限制，在魔力的探查下，古特很快便鎖定了目標。
“那孩子在這邊。”
古特睜開眼睛動了起來，而鄧肯則跟在身后，一同走了過去。
在沿著街邊走過幾個拐角后，古特在一家店面前停下，被魔力探測到的小男孩，正在店內熬煮著糖漿，而他的妹妹，則在店內整理著已經做好的糖果。
“這家店不是那個老婆婆的么？”
對于這家店鋪，古特有些印象，初來奧伊薩斯特時自己便在這里買了一袋糖果，送給一個小女孩后得到了日行一善的任務獎勵。
之后感覺這家味道不錯，沒少帶著谷彌一同前來品嘗。
懷揣著疑問，古特推開店面大門，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小女孩停下手中的動作，朝著門外甜甜地說道。
“欸，是古特哥哥！”
在看清來人的臉后，小女孩便快步跑了過來，給了古特一個擁抱。
古特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并對在店內熬著糖漿的哥哥笑了笑。
小男孩歉意指了指手中的攪糖棒，示意自己暫時停不下來，在與古特問過好后便繼續起了工作。
而古特也只好詢問起了妹妹，他們怎么到了這里工作。
在聽過小女孩的講述，古特逐漸清楚了事情原委。
這一切，還是自己不在時谷彌與萊爾恩的手筆。
原來，隨著年歲增高，店主老婆婆愈發感覺力不從心，無法獨自一人支撐起這家店鋪，便有了將糖果店鋪給轉讓出去的想法。
而谷彌這大饞丫頭在得知常去的糖果店即將關門時，頓覺心痛，哀求老婆婆不要離開。
只是身體因素也沒其他辦法，被拒絕的谷彌只好打包了幾袋自己喜歡的糖果，回去與師兄萊爾恩一邊分享，一邊傾訴。
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萊爾恩瞬間便想到了古特經常去照顧的那對兄妹，在向谷彌提出后，兩人一拍即合。
一人想的是在奧伊薩斯特中投資一處產業，同時做點好事，而另一人除此之外，還想到老婆婆的手藝或許可以借此留下。
總之，兩人共同投資接手了老婆婆的這家店鋪，并將兄妹二人給雇傭過來，無需在街頭受冷受熱，還有了頗為豐厚的薪酬。
而老婆婆也在谷彌“真心與誠意”的攻勢下，同意再多停留一陣，將自身的手藝傳授給了兄妹二人。
“谷彌與萊爾恩兩個，干得漂亮！”
古特認真贊同道，同時照例買了兩大袋糖果與面包，清空了貨架上的大半庫存。
“謝謝古特哥哥。”
結賬后，妹妹甜甜的致謝道，并將古特二人給送到了門外幾步遠才回去。
“喏，給你。”
古特將一袋糖果與面包塞到鄧肯手上，“今后別說出使大陸魔法協會不管飯啊，我可是招待了你的。”
“嗯，當然。”
鄧肯拿起一塊面包塞進嘴里，臉上浮現一抹笑意，“食物中有故事的味道，很溫暖，也很好吃。”
“是啊，挺暖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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