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克拉耶夫斯基可能沒有太好的文學鑒賞能力,但他總歸是一家大雜志社的老板,還是能對很多文章有一個基本的判斷的,就比如將軍的作品,克拉耶夫斯基只是大致掃了一下大綱,就能非常自信的表示,我是馬桶,這就是 盡管這個比喻不太恰當,但意思就是那么個意思。
根據這樣的大綱寫出來的文章,至少無論如何是不能在《祖國紀事》這樣偏文學的雜志上刊登的。
不過如果寫這個大綱的人是丹尼列夫斯基將軍的話,相當懂得審時度勢的克拉耶夫斯基當然還是選擇客套一波,畢竟雖然圣彼得堡里有很多將軍,但即便是在這些將軍當中,丹尼列夫斯基家都不算什么無名之輩。
可一旦談到上刊的事,那就真要話又說回來了,畢竟短篇也就算了,大不了在哪一期悄悄塞進去便是,但根據這個大綱來看,這明顯是一部長篇,這樣的話,到時候將軍的長篇連載完了,那么《祖國紀事》也就真的要完了。
這種情況下,比起賣將軍一個人情,克拉耶夫斯基當然更加喜歡讀者們的大盧布。
但拒絕歸拒絕,如何拒絕卻是一門真正的藝術。
開始的時候克拉耶夫斯基靈機一動,只想著來上一招禍水東引,于是開口便道:“我們《祖國紀事》雜志固然還不錯,但比起歷史悠久并且近來又重新崛起的《現代人》來說,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我建議您干脆就投《現代人》吧,這樣您的作品肯定也能被更多的讀者看到。”
這話當然就是捧殺了,實際上克拉耶夫斯基對《現代人》的崛起可謂是一萬個不服,畢竟由一個毛頭小子帶領的雜志能有什么前途?噱頭和運氣罷了。
而與此同時,倘若是一位將軍向那個年輕人開口,他可能就未必敢拒絕。
正當克拉耶夫斯基為自己的靈機一動感到有些得意的時候,將軍卻是很快就不無遺憾地開口道:“我有過這個想法,但是在此之前我的女兒就已經告訴我《現代人》已經沒有足夠的版面了,因為那位米哈伊爾在連載完現在這部長篇后,另一部長篇也已經在準備了。
他的長篇也是很不錯的,我每個月都會看,所以就暫且讓讓這位年輕人吧。”
克拉耶夫斯基:“???”
真就這么巧?
而且您可是一位將軍!您避他鋒芒?!
最后就是克拉耶夫斯基其實真沒想到將軍竟然會愛看米哈伊爾的,畢竟米哈伊爾里描寫的那些卑劣和可笑的人物,說白了圣彼得堡的大人物們多少都沾一點,只是可能在大部分情況下,越是大人物就越是沒有自知之明。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來該怎么拒絕。
想到這,克拉耶夫斯基的額頭多少就冒了點汗,雖然接下來他可謂是瘋狂找各種聽上去還不錯的理由,但他前面奉承的有點過,以至于到了后來他怎么說將軍都多少有點不高興了。
盡管將軍沒說太難聽的話,但心里面肯定也有點怨氣,于是他索性就順著剛才克拉耶夫斯基說《現代人》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行吧,其實我也并不一定真的要寫,畢竟你知道,在圣彼得堡,擁有像我一樣的地位和權勢的人可不太多,我們這樣的人每天光是為沙皇陛下辦事就是全力以赴了,又哪來那么多時間去寫一些東西呢?
不過你剛才的話的確沒錯,你們《祖國紀事》比起《現代人》來說確實不算什么,而且依我看,要是運氣不好,接下來說不定還會變得更糟!”
克拉耶夫斯基:“.”
這話當然不是什么好話,但克拉耶夫斯基確實也不好說什么,只是所謂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于是克拉耶夫斯基干脆是又把這筆賬算在了米哈伊爾頭上,在心里面罵了米哈伊爾好幾句。
而說起《祖國紀事》最近的經營狀況,就像之前說的那樣,能憑借多年下來積攢的名聲和讀者吃吃老本,但是如果真的要看數據的話,只能說是勉強穩住,完全比不上《現代人》的蒸蒸日上。
再就是《祖國紀事》在別林斯基出走后找來的首席評論家瓦列里安·邁科夫,這位才子年紀不大,卻擁有足夠明確的藝術觀和文學觀,并且能用一種還算吸引人的方式表達出來。
而對于克拉耶夫斯基而言,更重要的一點在于這位年輕人敢于向別林斯基這位在評論界赫赫有名的評論家發起挑戰,他對別林斯基批評中殘余的德國浪漫主義和唯心主義思想深惡痛絕,也正試圖通過這種批評超越別林斯基文化批評家的地位。
這一點尤為重要,畢竟假如《祖國紀事》依舊在有些方面按照別林斯基走之前的路子來,那不就正好說明別林斯基是正確的嗎?
那么無論是從個人情感的角度還是雜志經營的角度來說,克拉耶夫斯基都是不愿意看到的,因此對于這位確實有水平的年輕評論家,克拉耶夫斯基基本上還是比較滿意的。
唯一不滿的,則是這位評論家對于米哈伊爾的作品的態度,他明明敢跟別林斯基這位大批評家展開批評,可面對米哈伊爾的作品,他卻是不止一次當著克拉耶夫斯基的面情不自禁地稱贊道:“簡直就是接近完美的作品!我寧愿拿我們雜志一年內發表的所有短篇去換他的一篇短篇!”
就連米哈伊爾那篇爭議頗大乃至于在一些貴族青年那里成為了笑柄的《多余人》,這位年輕評論家在經過長久的思考后,還是忍不住嘆道:“我總覺得,他對俄國社會未來的預見是很有可能成真的。”
克拉耶夫斯基:“?”
你到底是哪家雜志的人?
而且這位年輕評論家不光是私底下稱贊,就算是在雜志這個應該戰斗爽的地方,對方竟然也是寫文章稱贊了起來,并且放到了雜志的版面上。
結果就是那一期的雜志賣的確實不錯,有讀者還專門寫信反饋道:
“我一直能感受到那位米哈伊爾的很好,但具體好在哪里,我卻又說不上來。而像圣彼得堡的其他報紙和雜志,往往只停留于表面的吹噓,看不到任何誠意。但是你們雜志這一期的評論寫的非常好,完全夸到了點子上,請再多寫一點這樣的評論文章。”
因此不爽歸不爽,但人總不能為了個人的喜好就不要讀者的大盧布,克拉耶夫斯基目前奢侈的生活以及他的地位,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依靠《祖國紀事》的利潤來供養的。
這便是《祖國紀事》最近這些日子的狀況了,說起來克拉耶夫斯基也著實有一陣子沒見過米哈伊爾了,雖然據說那位陰險狡詐的青年是在認真讀書,但克拉耶夫斯基本人卻是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在他看來,《現代人》的每一次成功和《祖國紀事》的每一次失敗,估計都跟這位喜歡藏在暗處的青年脫不了關系。
不過算算時間,因為馬上就要到年末的緣故,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他大概會在某個約定俗成的正式場合跟這位年輕人見上一面,克拉耶夫斯基保證自己到時候一定會狠狠給這個年輕人臉色看。
當然,如果對方突然回心轉意要給《祖國紀事》供稿,那么和藹一點倒是也沒什么.
就當克拉耶夫斯基情不自禁地幻想了起來的時候,與此同時,就在圣彼得堡帝國大學,學監阿列克塞對于米哈伊爾的看法,卻和克拉耶夫斯基截然相反。
如果說克拉耶夫斯基認為米哈伊爾陰險狡詐,整天躲著不敢見人卻依舊用無形的大手干盡各種壞事,那么阿列克塞就覺得米哈伊爾實在是有些過于光明正大了。
一般來說,大學里面常見的那種危險分子往往都是遮掩自己的行蹤,然后私底下聯系與自己有著相近思想的同學,再一起轉入地下成立小組,接著便是想一些危險的東西乃至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
但是這位米哈伊爾似乎并不是如此,面對學監乃至秘密警察的審視,是的,阿列克塞可以肯定大概率會有秘密警察已經關注到了這位學生,畢竟在現在的圣彼得堡帝國大學,可以說學生們只要談論時政,總是會不自覺地引用某位作者的里的內容來說明他們想表達的思想。
偏偏他們想表達的思想大多還都是些危險的想法,這種情況下,不關注這位作者可能嗎?
而且還有哪位學生像他一樣,平日總是被一群學生給簇擁在中心?
總之就是在這樣的審視下,對方偏偏表現得跟普通學生似乎并無太大的區別,正常的學習,跟人交流,偶爾還會參加一下正常的聚會。
硬要說有什么特殊的話,那就是對方的學習能力驚人,據說那些復雜的法律條文他只要看上那么一會兒,很快就能倒背如流,跟人交流所說的話雖然含糊,但好像總能讓聽的人覺得自己懂了點什么,至于聚會,雖然他依舊不說什么敏感的話題,但他似乎也是有意在鍛煉自己應付這種場合的能力,可能是為了日后在官場上更好的升遷吧。
在這個過程中,他有時候說出的一些話,聽起來似乎并不危險,但卻是讓有些年輕人聽得格外激動,像什么:
“高高興興去戰斗,去赴宴,不做憂郁的人,不做夢想的人,準備應付至難之事,就像去赴宴一樣,要健康而完好。”
“自己滿溢,自己降露,自己做焦枯荒野上的雨。”
“不能聽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
單拎出來聽似乎就還好,但是要是結合一下對方通過語言調動起的氣氛來聽的話,這些話確實讓一些年輕人兩眼放光。
雖然這是不好的兆頭,但硬要說他在說危險的話,好像也不太對?
除此之外,作為一個法學生,他最近寫的那個關于法律的荒誕故事《在法的門前》,開始的時候可能還只是法學系的學生們知道的更多一些,后來慢慢也就傳到了更多人那里去。
而關于這個離奇的故事,無論是學生們還是有些教授都有著自己的猜測。
要學監阿列克塞自己來說這個故事,鄉下人進不去法的大門,沒毛病,臭鄉巴佬,你什么東西還想進法的大門?滾回鄉下種地去吧!
衛士不讓他進,那是盡職盡責,收取鄉下人的財物也沒什么問題,鄉下人主動給的,衛士又能有什么辦法?
鄉下人在法的門前老死了也是活該,認不清自己身份的人通常就是這個待遇,有時候說不定還得卡這種人一手,等他死了,一切不都結束了嗎?麻煩事自然而然也就沒了。
也就最后的結尾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除此之外,這篇幾乎沒有感情色彩的故事在阿列克塞這里幾乎沒有什么秘密可言。
但是不知為何,這樣的一則故事在一些學生和老師那里卻是激起了聲勢浩大的討論,只不過這種討論大多都是在私底下進行,在明面上,法學系的有些教授們對于這個故事可謂是提都不提,就算是學生們主動問了他們也就當沒聽見。
總之,在學監阿列克塞眼中,米哈伊爾這位學生并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說過什么出格的話,給人的感覺也不像是什么危險分子,但是不知為何,他總能讓他身邊出現一次又一次有點不太對勁的浪潮。
說實話,如果米哈伊爾是大一的話,那么即便他沒犯什么事,學校大概也會因為出于懷疑和擔心就讓他直接滾蛋,可他現在剩下的學業實在是不多了,再加上他在校長以及其他一些人那里的關系,至少目前來說是茍了下來。
但不管怎么說,學監阿列克塞依舊要繼續視奸米哈伊爾。
以上大致就是米哈伊爾這段時間在大學里的經歷,事情很多,空閑很少,但米哈伊爾依舊為自己找了一些放空大腦的機會。
就像今天這樣,米哈伊爾躲開眾人,悄悄來到校園一處比較隱蔽的草地上,到了這里,米哈伊爾就也顧不上什么臟不臟的了,直接就躺在了草地上,雖然是躺著,但是米哈伊爾的手腳并不安分,而是直接在草地上開啟了“游啊游”的模式。
米哈伊爾就這樣放空了大腦,有時游啊游,有時又伸了伸懶腰。
在總有點不踏實的大學生活中,米哈伊爾就這樣在草地上微微打了個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