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作品在某種意義上是存在主義的先驅,那么想要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的作品,大概確實要稍微提上一句存在主義是什么。
籠統一點說,存在主義的核心觀點之一即存在先于本質,這句話的大致意思就是,人在剛剛降生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是否已經具有了某種稱作本質的東西?
舉個例子的話就是所謂的“人之初,性本善。”
存在主義的代表人物薩特認為并不存在這種東西,人的存在要在本質之前,每一個人都是先存在,接著才由自己去創造自己的本質。換句話說,人注定要自己創造這種意義。每一個人就像是還沒背好臺詞就被拉上舞臺的演員,沒有劇本,也沒有提詞人低聲告訴我們應該怎么做。我們必須自己決定該怎么活。
而假如人真的擁有這種自由,人真的要自己創造出屬于自己的意義,那么到底是什么時候,有些觀念就已經進入到我們的腦子里,并且成為了某種貌似牢不可破的東西?
我們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接受集體、國家、民族以及個體、自主、自由等概念,并且確實會為此感到熱淚盈眶的呢?
而人又是為何要按照一個總體來說頗為固定的程序來度過自己的一生?況且外在的秩序似乎也并不穩固,金錢是可以相信的嗎?秩序與公平正義是可以相信的嗎?法律是可以相信的嗎?
這些被人構建起來的東西,對于個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囚籠亦或者是平臺?
總而言之,在卡夫卡所處的年代和社會,很多東西都處于不確定當中,一切都仿佛是無意義的,似乎很快就會在下一場戰爭當中被摧毀殆盡,就連卡夫卡所在的曾經盛極一時的奧匈帝國,也是在一戰之后解體。
在這樣的環境下,會很容易得出什么都沒有意義的結論,因為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就算是在秩序相對穩定的現代社會,也依舊會有人在有些時候感到非常沮喪和一切都很無聊。
這種沮喪和無聊,是否又包含著對于處境和意義的迷茫?為何結婚生子,為何背負房貸幾十年,為何一定要固定在某個崗位上,有時還難免受氣 倘若感受不到意義,那么有些時候人難免會產生一種疏離感,而這種疏離感又會造成絕望、煩悶、厭惡和荒謬等感覺,以至于現代人不得不在各種娛樂乃至其它一些思想中尋求慰藉。
這種疏離感,某種意義上直指現代社會的本質。
而具體到《在法的門前》這則小故事中,有些比較明顯的東西別林斯基當然能夠聽得出來:
“米哈伊爾,我想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明白了你想講述一個怎樣的故事,就像你在你的長篇里寫的那樣,一位管家看似能夠跟一位公爵打官司,但是我想他輸掉官司將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法律的大門看似為所有人敞開,但他實際上依舊是一部分人的工具,一個鄉下人或許窮極一生都未必能夠真的走進去。而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別說跟更深處的那些守衛作對,僅僅只是一個小衛士的一句話,就已經將他牢牢釘死在了原地。他寧愿一直等下去,也不敢往前多走半步。
即便他試著行賄,得到了卻是像“我收的目的,僅僅是使你別以為自己有什么禮數不周到”這樣心安理得的回復,這跟我們俄國如今的官員又有什么區別?
那么這扇專門為這個鄉下人打開的法的大門,是否又是他自己將自己束縛了起來呢?
你的深層次的意思就是號召所有人行動起來打碎這些東西嗎?好像也不完全是.”
談到這里,有所明悟但似乎又覺得不夠精準的別林斯基,已經皺著眉頭開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了,而原本安靜的其他人,在聽到別林斯基的這番發揮后,他們那些模模糊糊的念頭多少也肯定了一些,于是一時之間也是討論了起來。
最開始聽到米哈伊爾要寫一部關于法律的后,他們大多數人其實都以為米哈伊爾要根據具體的法律條文來寫一個法律上的故事,可能是諷刺俄國法律野蠻且荒謬,也有可能是想寫寫俄國法律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但現在聽起來,米哈伊爾無疑是在用一種更高且更加深刻的眼光來衡量法律乃至更多東西,就像這樣一個寓言故事,放在俄國合適,難道放在歐洲別的國家就不合適了嗎?
不過這就像米哈伊爾之前的所表現的那樣,除了故事足夠精彩以外,這個年輕人無疑擁有一雙能夠透過現象看到本質的慧眼,他總能從人們已經司空見慣的東西里面發現那些可鄙可笑的東西。
可之前的再怎么樣都是從現實生活出發,而他現在這本,雖然跟現實很是貼近,但總讓人感覺他似乎是想在現實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去書寫那種不單屬于俄國,而是屬于整個人類的困境。
米哈伊爾開始寫作有一年時間嗎?
而即便他此前也有過大量的練習,但先是洞察俄國現實的短篇,接著是呈現出了新的風格的長篇,那么現在他是想讓自己的主題更高更深刻了嗎?
即便在場很多人早就被米哈伊爾的表現給整麻了,已經生不出來太多的心思,但在意識到米哈伊爾還想繼續拓展自己的文學版圖時,一時之間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這些人里面有很多人同樣都是作家,因此才更加能感受到這種恐怖的感覺,天才也就罷了,更可怕的是對方還不準備原地踏步吃老本 “米哈伊爾,我有預感,你想寫一部不同尋常的。”
來回走了老半天,盡管依舊未能想明白那種特殊的感覺,但別林斯基還是決定等之后看到米哈伊爾的完整再說話:“僅就這則寓言的話,除了頗為貼近現實的那些,背后好像另有呼之欲出的東西,要是細細思考,總感覺里面還有更深的東西,不脫離現實,卻好像又能抵達某種更深層次的境界.”
談到這里,別林斯基也是忍不住看了米哈伊爾一眼又一眼,別人大多認為米哈伊爾只是單純的回到大學讀書拿到畢業證,然后好為日后進入官場進步進步做打算,畢竟這年頭大學畢業證還是很值錢的。
而別林斯基比別人想的更遠一些,他總覺得隨著形勢的變化,米哈伊爾很有可能會成為那種一呼百應的人,那么在這種情況下,米哈伊爾在有些人那里多露露臉總歸是沒有壞處的。
但是現在看來,他們這些人都不完全對,在完成上面那兩件事的同時,米哈伊爾似乎也已經做好了向文學更高處挑戰的準備。他哪來這么多精力?一手抓這個,一手抓那個,到頭來還要再抓一手文學.
“等完整的出來再說吧。”
眼見眾人想的似乎越來越玄乎,米哈伊爾也是擺了擺手道:“只是又一個嘗試,目前來說都還沒有開始動筆。”
《審判》這部作品想寫出來,要動的地方可就真不少了,具體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效果還真不好說,不過正像別林斯基感受到的那樣,這部自然是具有現實意義的。
另外順帶一提,即便文學這條路沒有太過明顯的升級打怪路線,但就米哈伊爾目前的表現來說,他肯定還遠未達到這條路的最高處。
不過米哈伊爾目前還是太過年輕,有些事情不用太過著急,先鋪路就好。
而像這樣的路要是一不小心鋪多了,那么接下來的一兩個世紀里,許多作家指不定都得來一句“我是從米哈伊爾那里看到某種可能性的”。
當然,這種事就先別幻想了,在討論完這些可能有些嚴肅的話題之后,帕納耶夫家的午餐差不多也已經端了上來。
時過境遷,涅克拉索夫和別林斯基的經濟狀況好轉許多后,自然就不像之前那樣偷偷摸摸搶著往肚子里塞東西,而是變得自在了許多,一邊吃一邊跟旁邊的人聊著些什么。
米哈伊爾是不管這些的,嘰里咕嚕的說什么呢?吃就完事了。
眼見米哈伊爾這個樣子,原本還在糾結只在那里吃吃吃是不是有些太難看了的老陀頓時就不內耗了,跟著米哈伊爾就吃了起來。
而就當米哈伊爾久違地在帕納耶夫家猛吃東西的時候,在距離他非常遙遠的另外一個國度,屠格涅夫也正在試著在法國的文化沙龍里打開局面。
關于屠格涅夫是如何出國的,應米哈伊爾的要求,他在出去后還專門寫了一封信講述了自己出國的過程。
倘若是從陸地出發的話,那么第一站是從圣彼得堡到莫斯科,再從莫斯科向西進入波蘭,再經普魯士進入德意志聯邦,接著便是取道德國南部或者維也納,最后就到了這個時代的革命老區法國了。
由于之前就在外國留學,屠格涅夫對這一套路線自然并不陌生,而在順利抵達后,屠格涅夫某種意義上算是將米哈伊爾的事情給拋之腦后了,在整個路途當中,他的腦子越來越被那位在他眼中很是美麗的歌唱家波琳娜所占據。
以至于到達巴黎后,他便迫不及待地登門拜訪,盡管這位女明星對于屠格涅夫這位粉絲的到來表現得沒那么熱情,畢竟這樣的追隨者對于她這樣一位有名的歌唱家來說,那見過的可實在是太多了。
但是屠格涅夫既然已經微微有點上頭,那他自然也是毫不氣餒,畢竟就像米哈伊爾說的那樣,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困難多。當這位歌唱家還在俄國的時候,屠格涅夫便通過先結識她丈夫的方式結識了她,眼下既然無法在那位歌唱家那里取得更多的進展,屠格涅夫便選擇繼續跟她的丈夫路易加深關系。
坦白說,這樣的方式米哈伊爾在知道后只覺得大為震撼,但在別人眼里、甚至是在這位歌唱家的丈夫路易看來,似乎并無太多不妥的地方。
不過嚴格意義上來說,在頗為抽象的法國文壇,這種事情并不少見,普通一點的像是梅里美就曾愛上《紅與黑》作者司湯達的情人“藍夫人”,并由此展開了一段跌宕起伏的三角戀。
比較抽象的就像是如今在法國文壇已經赫赫有名的雨果與他原本的崇拜者評論家圣勃夫的故事,簡單來說就是在1822年的時候,雨果和阿黛爾結婚,在這個時候,圣勃夫壓根就沒注意過雨果的老婆,恰恰相反,他完全是雨果的舔狗,他將他的欽佩和崇拜之情全部投向了雨果。
只是后來隨著雨果發展的越來越好,圍繞在雨果下周圍的小圈子正在不斷擴大,注意到這一點的圣勃夫非常氣憤,他認為年輕一代正在侵占他的地盤,他們熱烈的崇拜讓圣勃夫昔日的友誼黯然失色。
于是,圣勃夫開始嫉妒了,他覺得自己被雨果拋棄了,他還像失寵的怨婦一樣寫信給雨果:
“從近期發生的事情來看,您的生命正經受周圍人的折磨.往日的友誼也離您而去,您身邊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愚蠢而瘋狂的人.我為此感到痛苦,卻只能懷念過去,還不得不向您揮手告別,躲藏到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里”
當時的雨果將自己更多的精力投身于文學創作之中,自然沒太多心思關注這些事。
結果您猜怎么著?
嘿!圣勃夫轉頭就愛上了雨果的老婆阿黛爾,并且還向雨果吐露了他對雨果老婆與日俱增的愛意。
雨果雖然大吃一驚,但暫時還是沒有跟圣勃夫撕破臉,而當后來雨果冷落了他的老婆阿黛爾后,阿黛爾在圣勃夫那里似乎也就失去了一部分的吸引力,于是他便開始懷疑自己對她的感情 只能說在牛頭人這一塊,老法在這年代就已經很權威了,版本依舊遙遙領先。
而拋開這些事情暫且先不談,當屠格涅夫終于想起米哈伊爾的事情后,他便試著在法國的文學沙龍里闖蕩,只等認識更多的人然后再將米哈伊爾的介紹出去。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屠格涅夫也是越來越發現法國的文壇,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殘酷,以至于他即便原本對米哈伊爾的滿懷信心,但在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在法國文壇新人想要出頭到底有多難后,屠格涅夫的心里面終究還是冒出了一個疑問:
會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