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朱元璋松口,馬皇后連忙說道:
“絕食這么久,身體本就受不了了,那些人毛毛躁躁的別傷到鈺兒了。”
“況且他現在萌生死意,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
常妃也適時開口說道:“我找御醫問過,不吃飯能熬五到七天,若水也不喝超過三天就很難救回來了。”
“今天是表弟絕食第三天,恐怕已經很危險了。”
朱樉脫口而出道:“快找御醫一起去看看。”
眾人目光都看向朱元璋,決定權在他手上。
馬皇后已經做好準備,如果他反對,自己就硬闖過去。
朱元璋這會兒已經不在乎什么面子了,說道:
“宣御醫。”
早就迫不及待的吳卓,應了一聲退出大殿,然后拔腿就往御醫院狂奔。
鄭良琦正在為馬鈺入獄感到遺憾,說好的去請教一些醫術問題。
沒想到還沒成行,那馬公子就被打入死牢了。
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再次上演奇跡。
當吳卓告訴他,馬鈺在獄中絕食,今天是第三日的時候,頓時大驚失色。
雖然他還沒見到馬鈺,但經歷過亂世,他見過太多餓死的人。
知道該采用何種救治方法。
立即命人取來一些急救藥物,然后跟隨吳卓一路往乾清宮而去。
走到半路遇到了另一名內侍,說是皇后一行人已經去了大牢。
他們也不用去乾清宮了,直接去牢里就行。
聽到這個消息,吳卓倒是沒啥,鄭良琦卻似乎想到了什么,大驚失色道:
“不好。”
吳卓一驚,連忙問道:“鄭院使怎么了?”
鄭良琦一邊狂奔一邊說道:“娘娘看到馬公子,肯定會喂食的。”
吳卓跟上來不解的道:“這……不可以嗎?”
鄭良琦說道:“不行,馬公子絕食兩日多不能貿然喂食,即便是流食都要小心。”
吳卓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御醫的話想來是不會有假,也是大驚失色:
“我們快追上去。”
然而鄭良琦畢竟年邁,很快就跑不動了,只能對吳卓說道:
“吳公公,你年輕體壯跑的快,趕緊追上去一定不要讓娘娘喂食,一切等我到了再說。”
吳卓也不敢耽擱,馬上又加快了幾分速度,一路向應天府大牢狂奔而去。
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人的駐足觀看,紛紛猜測出了什么事情。
吳卓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只恨爹娘為什么不多生兩條腿。
他期盼著能在半路追上對方,只是很顯然馬皇后他們趕路應該也很急,一路連人影都沒看到。
這讓他更加焦急。
一路狂奔著闖進應天府大牢。
還好看門的都知道他的身份,加上還以為又出什么大事兒了,也沒有敢阻攔。
讓他一路來到了大牢最里面。
恰好看到朱樉正捏著馬鈺的嘴,馬皇后拿著碗正要往嘴里喂東西。
他連忙大喊道:“慢……娘娘不可。”
馬皇后連忙停下,看著狂奔過來的吳卓問道:
“怎么了?”
“呼哧……呼哧……”這會兒吳卓滿身大汗,臉色也跑的通紅,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呼哧……鄭……呼哧……鄭院使說……不能……不能……喂東西。”
馬皇后不解的道:“為何?米湯也不行嗎?”
吳卓連連搖頭:“奴婢也不知,鄭院使怕您心疼馬公子喂他吃東西,就讓我先來告訴您一聲。”
“他的原話就是,不要喂任何東西。”
馬皇后很疑惑,她知道人餓久了不能隨便亂喂東西。
要先喂流食,緩一陣再喂一些比較軟和的食物。
所以她也沒有喂馬鈺別的,就是單純的米湯,沒想到連這都不行嗎?
盡管很疑惑,可她還是不敢亂來,就將碗放在了矮桌上。
然后讓朱樉將馬鈺放下。
吳卓這才有空觀察馬鈺。
形容枯槁、嘴唇干裂,看起來和餓殍一般無二,人也已經陷入了昏迷。
這讓他心中不禁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
朱樉瞅了他一眼,道:“給我憋住了。”
吳卓捂住嘴,連連點頭。
事實上,在場幾人心情都不好受。
尤其是馬皇后,心中充滿了懊悔。
如果自己能多關注一下他的內心,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她也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真的有將他當成侄子對待嗎?
還是僅僅為了他的學識?
讓她羞愧的是,她回答不上來。
此時她只有祈禱,馬鈺能安然無恙,以后她會當個稱職的姑姑。
大約一刻鐘后,鄭良琦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過來。
顧不上歇息,他連忙察看馬鈺的情況,越看臉色就越是凝重。
馬皇后等人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鄭良琦也顧不上多說什么,立即打開自己的藥箱,取出兩個瓷瓶:
“有溫水嗎?”
馬皇后看了看桌子上的米湯,說道:“米湯可以嗎?”
鄭良琦扭頭看了一眼,發現就是一些略帶渾濁的白水,點頭道:
“這樣的可以。”
吳卓立即捧著碗來到他身邊。
鄭良琦從一個瓷瓶里倒出一些蜂蜜,又從另一個瓷瓶里倒出一些鹽,攪勻后說道:
“一點一點的喂馬公子服下。”
眾人不解,這不就是蜂蜜鹽水嗎?有什么區別嗎?
但這會兒大家也不敢多問,朱樉立即將馬鈺抱住,一手將他的嘴唇捏開。
就在他想將馬鈺牙齒也捏開的時候,鄭良琦及時提醒道:
“可以了,別傷到了馬公子。”
吳卓本來想自己上手喂的,但馬皇后卻將碗要過來,親自來喂。
只見她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子蜂蜜鹽水,一點一點滴進馬鈺嘴里。
連續滴了有半勺,一直沒有動靜的馬鈺,喉頭輕輕滾動了一下。
一直在關注著他的鄭良琦大喜:“好好好,馬公子還可本能吞咽,情況比我想的要好的多。”
其他人也都大喜,終于聽到好消息了。
馬皇后本來也想笑的,可不知道為何,眼淚卻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她連忙用衣袖擦去,繼續喂馬鈺喝水。
直到喂下去小半碗,鄭良琦才說道:
“娘娘可以了,剩下的等一等再喂。”
馬皇后看著喉嚨還在不停滾動的馬鈺,恨不得將碗里的水全都喂下去。
但理智還是讓她聽從了御醫的話,將碗放回矮桌上。
朱樉也小心翼翼的將他放好。
馬皇后接著問道:“鄭院使,鈺兒的情況如何了?”
哪知,鄭良琦卻語氣凝重的道:
“馬公子的情況比我預料的要好一些。”
“但形勢非常危險,能不能救過來只能看天意了。”
“而且他的身體恐怕也受到了損傷,即便能救過來也會比常人虛弱。”
“很可能終生都需要調理。”
朱樉臉色大變,質問道:“不是說人不吃不喝能撐三四天嗎?”
“現在滿打滿算才兩天多而已,怎么會如此嚴重?”
鄭良琦解釋道:“那說的是身體健康的成年人,而且也是極限情況。”
“真不吃不喝三四天,人或許還有口氣,但也已經藥石無救。”
“實際兩三天不吃不喝,人的身體就已經扛不住了。”
“更何況馬公子年齡太小了,而且他的身體本身也不太好。”
朱樉馬上想到了之前鍛煉身體,馬鈺總是容易出汗。
自幼習武的他自然知道,這是體虛的表現。
想到這里,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馬皇后自責的道:“都怪我,沒有照顧好他。”
一旁的常妃、吳卓也露出緊張、悲傷之色。
就在眾人傷心的時候,鄭良琦話鋒一轉道:
“不過年齡小也不全是壞處。”
朱樉眼睛一亮,追問道:“還有轉機?快說。”
馬皇后等人也用希冀的目光看向他。
鄭良琦說道:“年齡小身體還在成長,很多小問題可不藥而愈。”
“很多大問題,調理得當也是可以恢復一些的。”
“若馬公子能挺過這一關,再配合恰當的調理,應當不難和常人一般生活。”
這時朱標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那就勞煩鄭院使了,一定要將表弟救活。”
眾人順著聲音望去,只見朱標正快步走來,他身后還跟著朱棡、朱棣、朱橚三兄弟。
鄭良琦連忙行禮,然后說道:“臣一定竭盡全力救治馬公子。”
朱標臉色嚴肅:“不是全力,是必須。”
鄭良琦正想告罪,馬皇后開口道:
“標兒莫要為難鄭院使,我相信他會盡全力救鈺兒的。”
“如果救不過來……那就是鈺兒的命不好吧。”
鄭良琦感激道:“謝娘娘體諒。”
朱標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擔憂的看向馬鈺。
經過簡短的交流,朱標將自己兄弟四個,一起過來的緣由說了一下。
其實原因很簡單,他們也一直在關注著馬鈺的情況。
一開始他們也以為,馬鈺這是在嚇唬人。
可很快就意識到不對,沒有人會這么嚇唬人的,表弟這是來真的。
盡管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可他們也知道不能在等了。
于是就相約一起去找馬皇后,然后再去找朱元璋求情。
只是他們到了坤寧宮才知道,馬皇后已經去了乾清宮。
他們又連忙追到乾清宮,見到了正在翻閱財稅卷宗的朱元璋。
當朱元璋見到四個親兒子的時候,心情是何等的復雜可想而知。
算上自己的婆娘和老二朱樉,自己這一大家子,竟然都站在了馬鈺那邊。
不過到了這會兒,他也已經被磨的沒有心氣兒了。
所以很是平淡的告訴他們,馬皇后一行人已經去了大牢。
于是朱標就帶著三個弟弟,一路來到了大牢。
恰好聽到了鄭良琦說的最后那幾句話。
這會兒又詳細了解了情況,心中都不禁非常擔憂。
朱標再次說道:“鄭院使,需要如何治療你盡管開口,不論是用什么藥,我都會找來。”
鄭良琦猶豫了一下道:“倒也不需要特別名貴的藥材,主要還是看馬公子自己的命數。”
“還有就是……”他打量了一下牢房,才說道:
“需要一個安靜舒適的環境,這里……”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這里不是治療的好地方。
朱標不敢做決定,將目光看向馬皇后。
馬皇后立即就說道:“將他帶去坤寧宮,我要親自照顧他。”
朱標連忙道:“娘,如此做恐惹非議啊。”
朱棡幾個也出來勸說。
馬鈺今年已經過了十四歲,擁有了那方面的能力。
哪怕現在他生死未卜,這要是住進坤寧宮,恐怕外面都要翻天了。
朱樉站出來說道:“在宮里多有不便,還是回府上照顧吧。”
“娘要是不放心,可以在府上暫住幾日。”
馬皇后也知道自己有失冷靜,就順著他們的話說道:
“如此也好,就回府上吧。”
有了她發話,也就無所謂什么欽犯不欽犯了。
眾人找來一塊床板,將馬鈺抬到外面的馬車上,運回了府上。
馬府的仆從得知他回來,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
袁朗激動的行為都有些失措了,馬八爺更是老淚縱橫。
馬鈺可是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他要是沒了,其他人的未來就都不好說了。
即便是對于仆從們來說,再想找到這么好的主家,也幾乎不可能了。
他們自然不希望馬鈺出事兒。
所以在得知馬鈺并未脫離危險的時候,大家的心又懸了起來。
將馬鈺安置在他自己的臥室,鄭良琦再次為他進行了細致的檢查。
得出的結論其實和剛才并無太大差異。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馬鈺的脈搏跳動比方才要有力了一些。
這說明他的身體在向好的方向恢復。
但僅靠這些,還不足以斷定他就脫離了危險。
不過離第一次喂水已經過去了這么長時間,鄭良琦又讓人喂了第二次。
這次喂了有大半碗,順便還喂了一些稠一點的米湯。
馬皇后全程照顧,沒有給其他人插手的機會。
朱標等人都感慨不已,母親對表弟真是視若己出啊。
唯有朱樉非常不屑,現在知道著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不過他還沒有混到把這話說出來的地步,只是在心里腹誹了一番。
經歷了此事,他對父母的意見非常大,也為馬鈺感到不值。
心中已經暗暗下定決心,不是要分封皇子嗎,到時候我就帶著馬鈺去最偏遠的地方。
遠離你們這些沒心沒肺之人。
本來他想說狼心狗肺的,但考慮到是親爹娘,就換成了沒心沒肺。
馬皇后母子集體出動去應天府大牢,自然是瞞不住人的。
沒多久朝野就全都知道了。
包括后續將馬鈺接出來,他們也都知道了。
這讓群臣都震驚不已,沒想到皇后竟然如此重視馬鈺這個便宜侄子。
那些堅守馬家樓的三十名小組織成員,則是欣喜若狂。
馬大哥果然無事。
不少沒能堅守的小組織成員,都懊悔不已。
自己還是太年輕了啊,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觀望一下呢?
當然,大多其實都無所謂。
他們加入小組織是奔著太子去的,本身就是為了利益。
況且以他們的出身,將來朝堂必然有一席之地,小組織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沒必要冒這個險。
比起小組織成員,朝野卻是一片嘩然。
馬鈺可是皇帝親自下令打入大牢的欽犯,怎么能沒有旨意就被放出來呢?
就算是皇后、太子都不行啊,不少人已經做好了彈劾的準備。
李善長也是非常不滿,不過這次他并不準備親自下場,而是讓自己的手下敲敲邊鼓。
就算不能怎么著馬鈺,也要惡心他一下。
但還沒等他行動,另一個消息就傳了過來。
馬鈺在獄中絕食,生死未卜。
得知此事李善長臉上滿是驚愕,連續詢問了好幾遍,才敢相信這是真的。
然后就是巨大的疑惑。
馬鈺為何要自殺?
就算他得罪了皇帝,被打入了死牢。
可皇后、太子、四位嫡皇子的態度在那放著呢,常遇春等人還沒開始發力。
事情遠未到最后一步。
就這么說吧,對別人來說死牢真的是死牢。
對他們來說,死牢甚至可以當做度假、避難的地方。
無論如何,馬鈺都沒有自殺的理由。
而且還是剛進去就開始絕食,壓根就沒有任何掙扎。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他不想活了。
這時,他不禁回想起關于馬鈺的所有信息。
當初錦衣衛還叫拱衛司,他還有能力插手其間。
那會兒他獲得了很多關于馬鈺的詳細情報。
冒充皇親拉著陷害自己的人陪葬,口無遮攔罵朱元璋。
當時他以為馬鈺夠狠,能豁得出去。
再加上他掌握著許多獨特的知識,一旦進入朝堂很可能就是一個大人物。
所以李善長才會忍不住對他出手。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是對的,自從馬鈺出現,皇帝已經很少再采納他的建議了。
更準確說,他不再是政策的制定者,而只是執行者。
這其中的區別可大了去了。
后來他停止針對馬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覺得馬鈺夠狠。
真要雙方結下死仇,到時候事情就不好辦了。
不過現在他的想法又變了,或許馬鈺不是夠狠那么簡單,而是他壓根就不想活。
所以他才會冒充皇親,才會罵朱元璋。
即便被馬皇后認了親,還時不時就陰陽朱元璋幾句。
所以才會剛被關進牢里,就選擇絕食。
越想李善長就越覺得,這才是真相。
然后……
他立即對李忠說道:“馬上告訴我們的人,不要彈劾馬鈺。”
李忠不解的道:“爹,怎么了?”
李善長焦躁的道:“別問,馬上通知下去,誰要是不聽話惹出事,別怪老夫不保他。”
這話都說出來了,李忠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敢再多問。
立即派人去通知之前聯系好的官吏,不要彈劾馬鈺。
等到兒子離開,李善長才松了口氣。
正所謂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馬鈺有能力,還不要命,真要是將他給得罪死了……
不排除設個局拉著自己一起死的可能。
當初冤枉他的那些官吏,就是最好的證明。
關鍵是,別人只是窮的時候不要命,因為那會兒就只剩下一條爛命了,能豁得出去。
一旦境況改變,就會變得惜身。
他自己就是最典型的例子,當年敢豁出命去跟著朱元璋造反。
可現在再讓他去干這么危險的事情,他是決計不會同意的。
但馬鈺不一樣,他一無所有的時候不怕死。
現在什么都有了,還不想活……
這也正是李善長始終想不通的地方。
為什么?
雖然想不通,但不妨礙他做出判斷,不要招惹馬鈺。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他這般清醒。
很多人得知馬鈺絕食生死未卜,也只是認為他是故意的,彈劾的理由又多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