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線錯了,知識越多越反動。
這句話可以變一下,思想錯了,科技越發達人的地位就越低。
農業社會,財富大部分來自于土地。
而農業又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只要是個勞動力,就有存在的價值。
哪怕是奴隸,只要能通過勞動創造財富,奴隸主也會讓給他一口飯吃。
可是工業時代勞動力出現大量富余,任你有通天的本領,也可能會因為找不到活兒干被餓死。
歐洲工業革命之初,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大量勞動力被從土地上驅趕進工廠,干著最沉重的工作,卻只能拿到微薄的薪水。
不干?有的是人干。
就連兒童都要去流水線上當螺絲釘。
當農民的時候,勞累還能歇歇,還能打個盹。
成了螺絲釘,稍微一個走神命就沒了。
對他們來說,工業化帶來的只有痛苦,沒有什么好處。
這也是馬鈺不愿意起手就搞黑科技的原因。
不把思想扭轉過來,貿然去搞工業化,對百姓來說將是一場更大的災難。
所以之前他一直在給朱元璋等人上課,還一直強調宋朝廢除賤籍,保障人權的事情。
一年的課上下來,朱元璋他們確實有所改變。
目前大明頒布的各項政策,也都比較寬松。
他本以為,是時候搞出點黑科技,加快一下工業化進程了。
沒想到在關鍵時刻,朱元璋還是下意識的選擇把人送進礦洞。
讓穿越以來本就缺乏歸屬感,內心一直處在不安中的馬鈺,當場情緒失控。
被嘲諷的朱元璋也大怒,寒聲道:
“哦?那還請馬公子告訴咱,什么叫天子?”
朱標等人都擔心的看過來,生怕朱元璋一怒之下給馬鈺砍了。
馬鈺絲毫不懼,瞪著他說道:
“讓所有人都像人一樣活著,這就是你的使命。”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理想,我又何必和你說那么多?又何必給你大明當牛做馬?”
朱元璋冷笑道:“好高尚的品德,可你也莫要小瞧了天下人。”
“咱讓那些富余的勞動力去挖礦,難道不是給了他們一份工作,讓他們養家糊口嗎?”
馬鈺嗤笑道:“為什么不讓你的子孫去挖礦?”
“因為挖礦苦,挖礦九死一生,所以你舍不得讓你的子孫吃這個苦。”
“那別人的孩子就活該吃這份苦?”
朱元璋怒道:“你……”
馬皇后深吸口氣,喝道:“你們兩個夠了。”
兩人都悻悻的閉上了嘴。
馬皇后看著馬鈺說道:“你的初衷是想造福百姓,讓他們活的更像個人。”
又看向朱元璋說道:“你想給百姓一份工作,讓他們多賺一份錢養家糊口。”
“你們兩個都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好。”
“不過是在某些事情上有分歧,商量著來不就好了,有什么好吵的?”
馬鈺梗著脖子道:“挖礦這種活兒,但凡有一點活路,就沒人愿意去做。”
“我研究格物之道,就是想讓華夏的百姓不用吃這個苦。”
“若是需要把百姓送進礦洞才能提高生產力,那不做也罷。”
朱元璋冷笑道:“幼稚,再苦總比餓死要強。”
“況且這些臟活累活總有人要去做,你不舍得讓他們去做,難道自己去做?”
馬鈺回懟道:“誰是自己人誰是敵人,我還是能分的清的。”
“臟活累活自然是讓敵人去做,自己人去做一些比較體面的工作。”
“不像某些人,當了幾天君主連自己的底色都忘了。”
“真以為給祖宗追封了尊貴的身份,就能改變自己的底色嗎?”
“可恥的不是身份低微,出身卑微卻能成就大事業,這是榮耀。”
“可悲的是忘記自己的出身,成就大事業后,反過來變本加厲的剝削和自己一樣出身的窮苦人。”
朱元璋一張臉已經變成了鐵青色:
“你真以為咱不敢殺你?”
馬皇后、朱標等人,也是既驚且怒,又擔憂。
驚的是馬鈺為何突然失控,怒的是他不該如此羞辱尊長,擔憂的是此事如何收場。
馬鈺的眼白不知不覺間布滿血絲,冷笑道:
“我早就是個死人了,還怕這個?”
“之前不過是想著,稍盡綿薄之力,讓百姓的日子好過一點。”
“但現在我想明白了,我本不屬于這個世界,這里的人死活與我何干?”
“明明是為了你們好,憑什么還要在你面前當孫子,求著你來學習本領?”
“你作為這一方天地的君主都不在乎,我又憑什么在乎?”
“我沒有那么高尚,我就是個普通人而已。”
“現在我告訴你,我不干了。”
朱元璋已經出離了憤怒:“好好好,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硬骨頭。”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咱就成全你,來人,將他拖出去亂棍打死。”
聞言,一旁正恨爹娘給自己生了雙耳朵的內侍,沖過來七手八腳把馬鈺給控制住。
然后將目光看向馬皇后,畢竟這是她的從侄啊。
馬皇后也是臉色鐵青,道:“將馬鈺押入死牢,等候陛下處置。”
朱標連忙補充了一句:“對,沒有我爹的命令,不允許任何人探視。”
內侍們再次將目光看向朱元璋,見他并未說什么,連忙將馬鈺給拖走了。
馬鈺并未掙扎,也沒有求饒,仿佛認命一般就這樣被帶走。
鬧劇結束,馬皇后正想安撫一下朱元璋,卻見他飛起一腳將還在奔跑的蒸汽小火車給踢飛。
然后怒道:“你收的好從侄。”
說完轉身離去。
馬皇后伸手想要留住他,但嘴巴張了張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終還是就這樣看著他離去。
看著父親的背影,朱標走過來低聲說道:
“我以為表弟對父親的成見已經消除,沒想到還是如此之深,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
馬皇后也很生氣:“我對他還是太驕縱了,就讓他在大牢里好好反思吧。”
“什么時候認錯,什么時候再考慮放他出來的事情。”
“記住,這次誰都不要照顧他。”
事實上朱標也有些生氣,他自認為自己一家子對馬鈺沒有虧欠。
現在當面羞辱他父親,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對于馬皇后的話,也非常認可:
“嗯,我會讓人看牢他,不讓任何人靠近。”
朱棡、朱棣卻沒有那么憤怒,他們更多的是疑惑。
好好的,表哥為什么像是變了個人?到底發生了什么?
還是說有什么事情,是他們不知道的?
最彷徨的就是朱橚了,說好的要拜師學藝呢?現在咋辦?
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知道自己還是不要開口的好。
常妃更多的是擔憂,馬鈺這次真的危險了啊。
徐妙云則是慶幸,對自家父親更是敬佩。
不和馬鈺有太多瓜葛,實在太有先見之明了啊。
否則這次搞不好就會被牽連。
想到這里,她不禁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常妃。
想必這會兒她是最著急的了吧。
這會兒還沒有錦衣衛詔獄,所謂死牢也就是應天府大牢比較靠里的幾間牢房。
牢頭和獄卒都認識馬鈺,見他再次被丟進來都非常好奇。
但他們也不敢多問,更不敢得罪馬鈺,萬一這小子將來再出去了呢。
想了想,他們將馬鈺之前住的牢房收拾了一下,又將他關了進去。
故地重游,馬鈺卻沒有任何感慨。
甚至他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什么變化,就這樣躺在破褥子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房頂。
腦海里浮現的,是前世的種種。
這些記憶,是之前他不敢觸碰的痛。
此刻,卻是那么的清晰,甚至很多已經遺忘的細節都浮現出來。
漸漸的,記憶定格在兩張慈祥蒼老的面孔上面。
二老似乎在對他微笑,又似乎在安撫他,又像是在問他什么時候回家。
他的眼眶頓時紅了,淚水從眼角滑落。
華夏人普遍具有鄉土情結,混的好了,混的差了,最后都希望葉落歸根。
所以才有了‘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之類的話。
更何況,他的父母都還健在。
一家人的關系雖然不是轟轟烈烈,卻也充滿了平淡的溫馨。
穿越到陌生的時代,遠離親人和朋友,讓他的一顆心始終處在彷徨狀態。
對階級社會的恐懼,更是讓他做出了很多竭斯底里的事情。
比如為了給自己增加一些底牌,他選擇了最激進,也充滿了爭議的方式,和常遇春交好。
比如時常神經質一般的耍寶,把自己弄的像個小丑。
這一切都是在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
以前有了什么不開心,他可以找朋友出去吃頓燒烤喝幾杯啤酒,大家吐槽一下就過去了。
但現在,他不敢將自己的內心敞開給任何人看。
所有的負面情緒逐漸積累,最終因為一些看似莫名其妙的事情,被徹底壓垮。
這一刻,他真的覺得,穿越毫無意義。
在這個世界,他或許可以翻云弄雨,可以活的波瀾壯闊。
可那又如何?
他想回到前世,去過平淡而又普通的生活。
只因那里有他熟悉和珍視的一切。
死亡讓自己穿越,或許再次死亡自己就可以回去了吧。
他如是想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馬鈺突然被關入死牢,可以說震驚了朝野。
前幾天他寵冠群臣,還和皇后、太子一起出城游玩,
他組建的小團體,愈發的受到重視,而他的地位也就愈發的超然。
這次出行,他還發明了許多新技術,就連儒生對他的印象都有所改觀。
大家似乎看到了,一顆新星正冉冉升起。
然而,突然就被關入死牢了。
到底發生了什么?
只是這次的事情實在太嚴重,朱元璋封鎖了所有消息,他們一點消息都打聽不到。
越是打聽不到,各種猜想就越多。
大家普遍生出的感覺就是,伴君如伴虎。
然后……有人嘲諷馬鈺,之前你那么張揚現在知道后悔了吧。
比如李善長,笑的那叫一個暢快。
這個小乞丐,終于自食惡果了吧。
你以為掌握著一點獨門學識,就能在官場平趟嗎。
做官,靠的是腦子,不是學識。
也有人惋惜,比如宋濂和劉伯溫,如此大才可惜了啊。
只是隨后兩人的表現卻截然不同。
宋濂這次選擇了作壁上觀。
反而是劉伯溫試圖營救,只是直接被朱元璋給趕了出來。
還不等他有進一步動作,就收到了馬皇后傳來的消息。
讓他什么都不要管。
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對馬皇后還是比較信服的。
見她都如此說了,也只能選擇觀察。
心情最復雜的,要屬和馬鈺有牽連的人。
比如小組織成員,他們既擔心馬鈺的安危,又擔心自己會不會受到牽連。
以至于很多人都不敢再去馬家樓。
往日恨不得打破頭也想擠進來的權貴子弟,頓時就全都消失不見了。
朱樉看著門可羅雀的馬家樓,臉色非常的陰沉。
“愿意來這里的還有多少人?”
吳高都沒翻賬冊,張口就說道:“有腰牌的還有二十一人,沒有腰牌的有九人。”
朱樉說道:“把這三十個人全都記下來,以后就都是自己人。”
吳高遲疑了一下問道:“那些人的腰牌需要收回嗎?”
他指的是沒來的人。
朱樉深吸口氣,搖搖頭說道:“不用了,他們也是太子的人。”
吳高心頭一震,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
大家都是太子的人,但太子黨也分你我他。
現在還愿意來馬家樓共患難的,是自己人。
不愿意來的,我們也不得罪,但以后只是同僚。
對此他也沒有什么意見,反倒很支持朱樉的決定。
從政是一件非常危險的時候,關鍵時刻不肯共患難的,那肯定是不能信任的。
哪怕你對大家并沒有什么感情,僅僅只是想下注呢。
連下注都不敢,那說明對小組織沒有信心。
這樣的人只能作為同僚或者盟友,不能當成自己人。
不過比起此事,他更加關心的是馬鈺:
“馬大哥如何了?”
吳高已經獲得信任,朱樉倒也沒有隱瞞,搖搖頭說道:
“我爹禁止所有人探視,具體我也不知道。”
“不過我娘依然認他這個侄子,就說明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程度。”
吳高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如果他真的是必死,那馬皇后肯定會第一時間,將他從族譜上除名。
沒有這么做,就說明還是認這個侄子的。
只要她還認,事情就好辦了。
這個信息傳出去之后,樓內三十名成員也都松了口氣。
還有余地就好啊。
常遇春在接到消息后,當即就準備入宮求見朱元璋。
但朱元璋早就料到他會來,壓根就不放他進宮。
他想去大牢見馬鈺,也被阻攔。
就在他想硬闖的時候,馬皇后那邊派來內侍,讓他回家等著什么都不要做。
常遇春倒也聽勸,不過在回家之前,他讓內侍給馬皇后捎了一句話:
“馬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愿意用所有的功勞換他一命。”
“如果還不夠,就讓我替他去死吧。”
馬皇后聽到內侍的轉述,感嘆道:
“伯仁真乃忠義雙全也。”
朱元璋得知常遇春的話,只是冷哼一聲,不置一詞。
然后問身前的工匠道:“如何?能不能造出實用的蒸汽機?”
那幾名工匠戰戰兢兢的道:“回陛下,此物皆馬……他指揮才制作而成,我等也不知道其原理。”
言外之意就是難。
朱元璋臉色一黑,道:“廢物,回去好好研究,若是造不出來咱扒了你們的皮。”
工匠們驚恐不已,連滾帶爬的離開。
就在這時,一名錦衣衛出現道:
“陛下,馬……欽犯今日粒米未進,似是要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