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馬鈺他們只準備在莊子里待三天左右,畢竟大家都挺忙的,也沒空在這里多待。
只是誰能想到,發明創造竟然也能上癮啊。
在弄出了新式織布機和紡紗機之后,馬鈺在村子里閑逛,發現一群老人孩子坐在樹下手工給棉花脫籽。
速度慢不說還浪費人力。
他就想到了脫籽機。
上輩子就是農村出來的,他經常見到這東西。
只不過前世見到的是鋼鐵制造的機器,需要電力或者發動機提供動力。
還好這玩意兒機構并不復雜,主要結構也就兩個滾輪,外加一些配套的小零件。
改成手動的或許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就做,他再次找來那個木匠,兩人開始嘗試著制作脫籽機。
這一次就沒那么順利了,各種問題層出不窮。
馬皇后得知情況,立即做出暫停回宮的決定,在這里多待幾天。
并且還寫信將這些情況告訴了朱元璋。
朱元璋自然滿口答應,并且還派了五名能工巧匠過來幫忙。
他對脫籽機也充滿了期待。
小組織的其他人知道了馬鈺想做的事情,也都過來幫忙。
只是他們除了打打下手,也提供不了多少幫助。
不過馬鈺這會兒當老師已經習慣了,借著改進機器的過程,給大家講解了一些基本的物理知識。
比如什么叫摩擦力,如何增大摩擦,如何減小摩擦。
如果是平時拿著書本上課,大家會覺得枯燥,很多人也是沒興趣聽這些的。
但這會兒是為了改進機器,大家反倒是興致勃勃,聽的很是認真。
尤其是伴隨著一個個問題被解決,脫籽機漸漸展現出效果之后。
成就感讓大家的興趣就更大了。
第三天朱元璋派遣的工匠到達。
這些都是工部最頂尖的工匠,也可以說是當世最優秀的工匠之一。
有了他們的幫助,很多之前沒有頭緒的問題,莫名其妙就解決了。
問工匠,他們自己也直撓頭。
倒不是他們想藏私,而是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們只是單純根據經驗,覺得這么做或許可行。
然后就行了。
馬鈺心中感嘆,這就是沒有建立完整的學科體系的弊端啊。
工匠們都是靠著經驗在做工,而且他們的經驗也沒辦法有效的傳承下去。
很多技術,真的就是隨著匠人的死亡而失傳。
等算學打下一定基礎,有必要將學科體系給弄出來了。
不過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還是先把機器弄出來。
在專業工匠們的幫助下,第七天,第一臺真正實用的脫籽機終于制作完成。
這個機器非常簡陋,主體結構就是一個木架子,兩根兒臂粗的滾軸,再有一個動力輪。
再加上一些輔助用的小零件。
為了節省力氣,馬鈺還特意設計了一個齒輪結構。
大的動力輪輕輕轉動半圈,兩根滾軸就能轉動幾十圈。
一人轉動動力輪,另一個人把籽棉一簇一簇的放進滾軸里。
滾軸會把棉絮帶走,從另一側吐出來。
棉籽則會留在滾軸的這一邊,并落在下方的筐子里。
雖然一次不能填太多籽棉,否則會被卡住,但效率也比手工脫籽快了千百倍。
馬皇后是親眼見證了脫籽機從無到有的全過程。
依然感覺不可思議。
就兩根滾軸,就能輕松的把棉籽給脫掉 她不禁再次回想起馬鈺之前說的那句話:
這就是提升生產力的魅力。
但這還不算完,馬鈺在弄出脫籽機之后,又想到了脫殼機。
就是糧食作物使用的脫殼機。
古代給糧食脫殼,要么就純手工一點一點脫。
這個效率有多慢,可想而知。
要么就找一塊硬化過的地面,將收割好的麥子等莊稼鋪在地上。
然后用牛、人拉石磙,一遍又一遍的來回碾壓,通過這種暴力脫殼。
浪費人力畜力不說,還會造成部分糧食的浪費。
有些糧食會被碾壓到地里面,扣都扣不下來。
關鍵是,這種脫殼的方法太看天了。
隨便變個天,都能造成巨大的損失。
古代朝廷為何要將人束縛在土地上?
因為在機械化之前,農業真的是勞動密集型產業。
辛苦、風險大、產出少,但又是生存必須的。
既然棉花脫籽機弄了出來,那也不差一個脫殼機了。
這玩意兒馬鈺也是見過的,還幫助長輩維修過,知道這玩意兒的基本結構。
有了之前制作脫籽機的經驗,這次制作脫殼機就順利了許多。
只用了五天就給弄了出來。
從農戶家里拿了一堆麥穗,等機器轉動起來,扔進木倉里。
一震‘框框朗朗’的聲響過后,麥粒混合著麥糠,一起落在下方的筐子里。
前世的脫殼機是機器作為動力,因為動力非常充足,所以會加裝一個風扇將麥糠吹飛。
實現麥粒和麥糠直接分離。
但現在是純手動脫殼機,加風扇純屬吃力不討好。
不過混合在一起的麥粒和麥糠也很好分離,找個有風的天氣,利用風力就能將兩者分開了。
總之,有了脫殼機,又能節省幾十倍的人力。
對于農業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又一臺機器在自己的手里被發明出來。
小伙伴們非常高興,雖然他們只是打了打下手,可依然親自參與了。
那種成就感是非常強烈的。
而且經過這次的事情,也讓大家相互之間更加的認可。
原來我們一起配合,能干出這么大的成績。
甚至部分小伙伴,還喜歡上了這種手搓機械的感覺。
一直在追問,還有沒有別的機器要做。
其中表現的最積極的,就是一直以來的小透明人,朱橚。
自從知道馬鈺掌握著奇奇怪怪的技藝之后,他每天都過來問個不停。
一開始馬鈺還很奇怪,但想到這位未來周王的歷史成就,就釋然了。
這位可是真正的生物學家啊。
雖然物理學和生物學區別很大,可都是理工科。
他對這玩意兒感興趣是很正常的。
不過馬鈺還是覺得,有必要引導他繼續往生物學這條道路上走。
畢竟理科特別依賴天賦。
一個天才的出現,能頂的上一群普通人幾輩子的努力。
朱橚上輩子沒人引導,自己就能變成生物學家,可見在這方面是有點天賦的。
如果有自己引導,他的成就會有多高,簡直不敢想。
說不定未來的生物學之父就是他了。
而且這小子已經九歲,也到了打基礎的年齡。
于是他就找到了馬皇后。
馬皇后正在為又一件農業利器誕生而興奮,見到馬鈺臉上的笑容怎么都無法控制住。
“鈺兒,你真的是給了姑姑一個又一個驚喜啊。”
馬鈺笑道:“現在您相信我學識廣博了吧。”
馬皇后大笑道:“胡說,姑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
“鈺兒學識之廣博,天下第一。”
馬鈺笑了笑,轉而說道:“姑姑應當知道,我們家族最擅長的,就是將零散的知識梳理成體系。”
“不只是史學、算學,格物之學也同樣如此。”
馬皇后有些疑惑,搞不懂他為什么忽然講這事。
馬鈺繼續說道:“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
“只有知其所以然,才能推導出更多的‘其然’。”
“這個道理在格物學上尤為的適用。”
“通過梳理格物學的知識體系,了解其基本原理。”
“然后根據原理,創造出更多的工具。”
“就如我能改良紡紗機和織布機,能創造出脫籽機和脫殼機。”
“其實都是根據格物學原理,推導出來的結果。”
馬皇后若有所思的道:“技藝如此,已近乎道矣。”
“你想開堂授課,將格物之道傳授給他人嗎?”
馬鈺頷首道:“是的,過往之世,人們對于百工技巧,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新事物新工具的發現,多依賴于巧合,發展的過程實在太過緩慢。”
“如果天下人都懂格物之道,千萬人一起研究探索,生產力將會日新月異。”
“到時候休說是一兩億人口,就算是十億百億人口也不難養活。”
馬皇后失笑道:“哈哈……若真有百億人口,恐怕天下都被裝滿了。”
“難得鈺兒也會如此夸張,既如此那你就開堂授課吧。”
“多為大明培養一些懂得格物之道的大才。”
馬鈺卻說道:“如此重要的學問,姑姑就不想讓皇家也掌握嗎?”
馬皇后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在這等著我呢。
再想想最近幾日發生的事情,哪還不知道他的打算。
“你繞這么大圈子,是想讓老五跟你學格物吧?”
馬鈺敬佩的道:“姑姑英明,格物一道尤為重視天賦。”
“通過這幾日的觀察,我發現五表弟天賦之高,乃我生平所僅見。”
“希望姑姑能準許,讓他跟隨我學習格物之道。”
生平僅見?
馬皇后將信將疑的道:“他真有這方面天賦?你可莫要騙我啊。”
馬鈺一臉鄭重的道:“如此大事,我怎么會欺騙您。”
“不信您讓他跟隨我學習一段時間,是真是假到時便知。”
馬皇后搖搖頭,說道:“不是我不信你,此事非同小可,我得與陛下商議過后才能決定。”
馬鈺說道:“這是應該的……如果陛下不同意,您就讓我去說與他聽。”
馬皇后笑道:“看來你是勢在必得了。”
“好,姑姑答應你,一定盡量說服陛下。”
這個小插曲過后,大家確定沒有別的事情,再加上離家時間確實也有些長了。
于是就決定啟程返回應天城。
就在他們往回走的時候,道衍終于見到了邀請他們的那個人。
這天師徒倆正在探討經書深意,蔣如風出現:
“道衍大師,我家主人有請。”
聽到這句話,道衍有些驚訝,叫我?
席應珍則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是你惹出來的禍事。
道衍很是無辜,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沒干啊。
不過事主總算是露面了,也不用再瞎琢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去見一見不就知道了。
于是他和席應珍說了一聲,就準備跟隨蔣如風離開。
這時席應珍說道:“如果遇到難以決斷的問題,就憑本心行事。”
道衍躬身道:“弟子明白。”
本來他以為,對方會給他戴上頭套,或者蒙上眼睛。
但并沒有。
蔣如風就這樣帶著他,穿過幾道走廊,來到了外面。
十余日不見陽光,猛一出來他眼睛有些酸疼,停在原地瞇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
蔣如風也沒有催促,就這樣一直等到他適應過來,才繼續往前走。
道衍一直在觀察周圍環境,很輕易就能確定,這是一座寺院。
而且規模還不小。
難道這群歹人冒充僧侶才潛伏下來的?
但……為何這一路走來,一個和尚都沒見到?
懷著這樣的疑惑,他被帶進了大雄寶殿。
只是當他看清楚殿內布置,無法控制的露出錯愕的表情。
明明是佛教寺院,殿內懸掛的卻是道教的齋醮器具。
而主殿中央供奉的,赫然是孔子。
這對儒釋道三家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事情。
對方故意這么布置,到底是什么目的?
是知道我學習過三家之學,還是諷刺我?
問題是,現在我該作何反應。
就在他毫無頭緒的時候,席應珍的話浮現在耳邊。
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就憑借本心行事。
想到這里他不再猶豫,走到供桌前,恭敬的給孔子像上了三炷香。
他剛把香插進香爐,旁邊一道聲音就傳了出來:
“大師身為僧侶,卻給孔子上香,就不怕佛祖降怒嗎?”
道衍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緩步走來。
此人淵渟岳峙,威儀自生。
竟讓道衍生出無法直視之感,下意識的垂首行禮:
“貧僧道衍,見過施主。”
心里卻已然開始翻江倒海,這人絕不是普通人。
他到底是誰?莫非……
來人正是朱元璋,他走到離道衍五步的距離才停下,再次問道:
“大師還未回答咱的問題呢。”
這幾日的修心終于起到了作用,道衍深吸口氣,將自己翻騰的情緒強行壓下:
“阿彌陀佛,貧僧敬的非是孔子,而是心中的佛。”
朱元璋大笑道:“不錯,倒是有幾分急智。”
“咱問你一個問題,想好了再回答。”
道衍恭敬的道:“施主請問,貧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朱元璋嚴肅的道:“十幾年前,你是否見過一個特別的人。”
道衍眉頭微皺:“沒有別的特征了嗎?”
朱元璋說道:“那人就猶如雞群立鶴,只要你見過就定然知道咱說的是誰。”
道衍若有所悟,沉思片刻搖頭道:
“讓施主失望了,如您所述之人,貧僧生平僅見過兩個,但皆非您所言之人。”
朱元璋不禁有些失望,雖然早就猜到了馬鈺所言的家族不存在,但內心難免還是抱有一絲期望。
現在徹底破滅了。
不過……這小子還以為咱什么都不知道呢。
哼,真是蠢笨不堪。
但他的注意力馬上就被道衍的話吸引:
“哦?這般人生平能見到一個已是不易,你竟然能見到兩個,不知都是何人。”
道衍回道:“一個是家師,一個就是施主您。”
朱元璋愣了一下,然后放聲大笑:
“哈哈……你這和尚還是個妙人。”
“咱再問你一個問題,若是回答的讓咱滿意了,有你的好處。”
道衍恭敬的道:“請施主發問。”
朱元璋指了指孔子雕像,問道:“你說是佛大,還是皇帝大?”
聞言,道衍一顆心‘砰砰砰’劇烈跳動起來。
之前他就在懷疑,這個中年人是朱元璋。
只是這個猜測太過大膽,主要是他想不到朱元璋這么做的理由。
但現在,他終于肯定了。
這個氣質,這個問題……他就是大明皇帝朱元璋無疑。
可更多的疑問接踵而至,他想見自己一道旨意就可以了,為何要這般麻煩?
但……現在還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眼前就有一個致命的問題。
如果自己回答不好,恐怕難以全身而退。
連續默念了好幾遍經文讓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快速轉動,很快就有了答案:
“阿彌陀佛,佛乃凈土之皇帝,皇帝乃人間之佛。”
“貧僧愚鈍,不知孰大。”
朱元璋大笑道:“哈哈,你果然是個妙人,難怪他如此推崇于你。”
推崇?有人向皇帝推薦了自己?
是誰?
莫非是皇帝嘴里,十幾年前的某個故人?
可為何我沒有任何印象?
這樣想著,他大著膽子問道:“不知施主所言是何人?”
朱元璋惡趣味的道:“過幾日他自會來見大師,到時便知。”
說完也不等道衍回復,就這樣轉身揚長而去。
道衍追到門口,看到兩側站著的黑衣人,就很自覺的停下腳步:
“恭送施主。”
一直等到朱元璋的身影消失,他才敢抬起頭。
然后腳下一個踉蹌,竟跌倒在地上。
這一遭對他來說,不亞于走了一趟鬼門關。
不過總的來說,結果是好的。
雖然還是一腦門的漿糊,可至少知道是誰綁了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會死。
至于剩下的,反倒是不重要了。
想到這里,他臉上恐慌漸漸消失,換上了喜悅的表情。
這次師父也無法阻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