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芝好像有點奇怪。
聽到顧采薇的形容，周明遠頓時做出了第一反應。
大概一個多星期的時間里，短發少女對自己始終保持著一種愛答不理的狀態。
沒錯。
和她一如既往的高冷不太一樣，而是仿佛刻意的冷淡，推拒，退縮。
愛答不理，若即若離。
私聊呢，也不是完全不回。
但僅限于一些必要消息。
比如兩人合作署名的法學論文，再比如明理公司和樂盈律所的一些工作消息。
其他關于生活，關于感受，關于日常的內容通通像是石沉大海，得不到對方的及時回應。
奇怪，最近有發生什么嗎？
心思細膩的周明遠夾起一片冰鎮西瓜，忍不住悄悄開始復盤。
“誒，對了。”
顧采薇涮著肥牛，纖長的手指捏緊筷子，手腕輕巧起伏，執行著三起三落的儀式。
燈光打在她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上，棕色秀發被扎成馬尾，側臉美到令人窒息。
“嗯？”
“我聽小荔枝說哈”
一片肥牛在香油蒜泥碟里打了個滾，被送入檀口。
顧采薇用餐巾輕輕印了印嘴角，然后抬起眼，妙目在氤氳的水汽間顯得分外清亮。
“你那個傳媒公司里面，有各種各樣的美女。”
軟糯糯的聲音在男人耳邊響起。
兩人并排坐在一起，很多以往不好開口的話題，也變得自然又隨意。
“是真的嘛？”
“是啊。”
周明遠大大方方承認。
“因為跑來投簡歷的人本身就很多，那在這個基礎上，我們肯定是擇優錄取，選一些本身有特長，或者才藝比較出眾的人進公司。”
“這樣哦”
顧采薇拖長了尾音。
這個哦字被她念得百轉千回，目光重新落回周明遠臉上，笑容依舊明媚。
“那你豈不是幸福死啦？”
“每天置身于這么多才華橫溢的女孩子中間。”
“天天看美女，看才藝，審美閾值肯定被拉得很高很高了。”
周明遠扭過頭，打量著顧采薇的表情，笑著說道。
“工作是工作，我看重的是潛力、專業度、可持續性，以及最重要的契約精神。”
“你以為是選妃呢？”
“哦”
顧采薇垂著眸子，輕輕撥弄著碗里的萵筍片。
難道不是嗎？
她在心里默默嘀咕道。
當然，話不能這么說，她立刻換了個方向試探。
“我明白，工作是工作嘛。”
“不過，就算純粹從老板的角度出發，除了這些硬指標之外，招人的時候，心里總還是會有一個加分的類型吧？”
她下頜仰起，偏過腦袋，剛好撞上周明遠的視線。
“比如，是更傾向于性格活潑開朗一點的？還是更喜歡溫柔細心的？”
“又或者是那種個人特質特別鮮明，比如顏值非常出眾，讓人過目不忘的？畢竟在泛娛樂行業養眼本身，也是一種重要的生產力，對吧？”
顧采薇不愧是顧采薇。
她即使是問自己感興趣的問題，也會給你留個臺階。
相比直接打直球，問對方喜歡什么類型，她將問題巧妙錨定在招聘偏好的安全區內。
進可攻，退可守。
如果周明遠的回答過于具體或個人化，她可以順勢深入。
如果他依舊公事公辦，她也可以立刻用招聘話題來輕松化解，維持自己云淡風輕的姿態。
兩人四目相對。
顧采薇眸子清亮，看起來自然無比，就像真的只是在好奇企業管理問題。
挖坑是吧？
周明遠又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對方真正想了解的內容和重心。
他故意思考了好幾秒，沒有吭聲。
沉默對顧采薇而言，卻好像變成無限拉長的一個世紀。
鍋底沸騰的咕嘟咕嘟，鄰座情侶的嬉笑，服務生在一旁跳生日舞.
好熱鬧。
每一秒的延遲，都像是在她的期待上，又加重了一分力道。
“嗯”
周明遠終于開口。
“如果單從工作角度，拋開所有個人情感因素來說的話。”
“我個人可能更傾向于.聰明一點的。”
他給出了一個核心詞。
“聰明？”
顧采薇幾乎立刻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這個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她預想過很多。
比如活潑、溫柔、漂亮，甚至性感。
但是聰明 聰明能有什么用？
她的試探，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對啊，聰明。”
周明遠點點頭，表情認真。
“但這里說的聰明，不是指學習成績好，或者會耍小聰明那種。”
“我指的是一種綜合素質。”
“能快速理解公司的戰略方向，領悟我們做內容的核心訴求，知道觀眾的情緒G點在哪里，溝通成本低。”
“很快明白為什么這個梗能火，為什么那種互動方式有效。”
男人望著顧采薇若有所思的表情，繼續說道。
“聰明人，會更懂得共情，更有分寸。”
“能處理好團隊內部的人際關系，不會因為火了翹尾巴，也不會因為數據日夜揪心。”
“知道什么場合說什么話，懂得如何與同事協作，如何與粉絲建立健康長久的連接。”
“不制造麻煩，不傳播負能量，這在我看來是非常寶貴的品質。”
“這樣啊”
顧采薇咬了下嘴唇。
答案無懈可擊。
甚至讓她對周明遠的商業頭腦，有了更深一層認識。
可這，并不是她最想要的答案啊！
她想聽的根本不是這些。
鋪墊了那么半天，完全沒得到更加私人，更加貼近他內心情感取向的描述。
這種基于效率和團隊管理的結論，讓她感覺有些失落。
宛若自己奮力揮出一劍，卻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碰到。
“沒啦？”
“就這些？”
顧采薇不禁挑了挑眉，原本浮現在嘴角的小梨渦消失不見。
“難道你招聘的時候，就完全不看眼緣？”
“不看第一眼的感覺嘛？”
“比如說對方的氣質啊，談吐啊，給人的整體印象之類的？”
“難道聰不聰明你第一眼就能發現？”
她試圖把話題拉回主觀范圍內。
可下一秒，顧采薇看到的，是男人眼中不假思索的笑意。
“看眼緣都來了.”
周明遠身體微微前傾，手臂搭在桌沿，抵著側臉，半邊身子都轉了過來。
“你以為這是談戀愛呢？”
“一眼定生死，對招聘來說可不太公平。”
火鍋蒸騰的熱氣像一層薄紗，他的面部輪廓有些模糊。
可男人的眼睛卻在氤氳中格外明亮，好像能直抵人心。
“呃”
顧采薇終于找到機會切入。
“既然你這么說的話，所以你談戀愛看眼緣？”
“當然看啊。”
男人一本正經說道。
“你覺得什么才叫有眼緣？”
顧采薇馬上追問。
“好看。”
對方斬釘截鐵，似乎根本不需要經過任何思考。
顧采薇一怔。
“怎么啦”
“你就只看臉？”
顧采薇像是聽了什么笑話，抱起胳膊，櫻唇輕抿。
“看臉不行嗎？”
“周明遠，我怎么沒發現你這么膚淺？”
顧采薇足足愣了兩秒。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全世界好看的人那么多，如果只是因為外表喜歡一個人，那是不是有一天，你也會因為外表喜歡別人？”
“只是因為臉蛋產生的喜歡，是世界上最最最最膚淺的感情！”
十八歲的少女放下筷子，氣鼓鼓的說著，好像自己澎湃的食欲都跟著消失不見。
“不是，我還沒說完呢。”
周明遠還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樣子：“你別急啊。”
“誰急了？”
顧采薇瞪大眼睛，立馬否定。
“誰說只看臉了！我話都沒說完好不好，長得好看只是其中一方面。”
周明遠聳了聳肩，眼睛轉了轉，抬起胳膊肘去蹭身邊女孩。
“那你說。”
“我喜歡比較反差的女孩子。”
“反差？”
奇奇怪怪的詞語。
顧采薇妙目流轉，全部的神經都調動起來，分析著這個詞的深意。
“對啊，反差。”
周明遠繼續解釋道。
“反差是什么樣的呢？”
“嗯，那我給你舉個例子。”
男人壓低聲音，帶著一點點磁性。
“比如看起來像是被家里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不諳世事，剛上大一就有房有車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但實際上，卻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
“認定的事情會默默努力克服困難，從來不輕言放棄，甚至有些時候默默加班跟到十一點，展現出讓人意外的韌性和堅定。”
“這就是外表柔軟，內里堅韌的反差，很有意思啊，不是嗎？”
顧采薇馬上扭過頭，移開眼睛。
他.他這是說誰呢？
分明就是在說自己！
女孩感覺臉頰溫度開始不受控制。
誰大一有房有車，還默默加班工作到十一點？
“再比如”
周明遠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
“表面上很在意形象，會在新年專門去做個美甲，跑去享受一番精細服務，對自己的要求近乎完美主義。”
顧采薇一下子紅了臉。
他居然拿剛才美甲的事情做文章！
就差點名道姓了是吧？
“.但在面對真正喜歡的事物時，比如美食。”
男人意有所指地掃過她面前的杯盤狼藉。
“又能卸下所有包袱，毫不做作享受最簡單的快樂，吃得眉眼彎彎，率真可愛。”
“這也是一種反差啊。”
干嘛啊！
對方幾乎是在用語言畫像！
顧采薇一時語塞，只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心跳如擂鼓。
“還有。”
周明遠似乎打定主意要將這場剖析進行到底。
“有時候解決不了問題，需要人幫忙，帶著點迷迷糊糊的可愛。”
他這是在說.
開店時候的那些困難吧？
“但偶爾呢，會在某些瞬間，又展現出驚人的敏銳，邏輯，理智，還有”
周明遠刻意停頓了一下，眼神里充滿笑意，吐出四個字。
“冰雪聰明。”
對上了。
又和剛剛的試探對上了。
難道他連招聘的理想型，也在暗戳戳的提點自己？
顧采薇感覺自己的臉頰，熱得快要能直接燙熟肥牛。
血液轟的一下涌上頭，耳根脖頸都染上了緋色。
這個時間的海底撈，四周滿是熙熙攘攘的年輕人。
閨蜜們，朋友們，情侶們。
兩人所在的位置特殊，被包裹在好幾對情侶中間，愛侶在交頭接耳，夾菜呢喃，混雜著店內香噴噴又粘膩膩的空氣。
新年氣氛從地面中升騰起曖昧，讓人變得略微有些不自在起來。
她突然想起一句話。
在愛情確切降臨之前，身體早已遞來隱秘的訊號。
頭腦率先發熱，身體熊熊燃燒，浸泡在溫熱的泉水中，每一寸皮膚都發出無聲的信號，心臟搖搖欲墜，心口張開，變得空蕩，但又是滿的，裝著世界上最在意的名字。
她下意識想低頭，想避開男人過于滾燙的視線，仿佛那樣就能藏起自己無處安放的羞赧，和失控的心跳。
可躲不開。
“你”
她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干。
想反駁，想說他這是在詭辯，是在偷換概念，是想用這種迂回的方式蒙混過關，甚至想質問他是不是在拿她當模板，照本宣科！
可話到嘴邊，卻發現自己心跳快得幾乎要從胸腔里蹦出來，大腦一片空白，根本組織不起任何有效的語言。
所有的防線，在他這番對反差的平鋪直敘，在以她為藍本的精準描述下，已然土崩瓦解。
周明遠看著她染上醉人紅霞的臉頰，和那雙閃爍著瀲滟水光的眼睛，知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
他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于是，他重新靠回椅背，拉開了些許距離，給了她一點喘息的空間。
男人拿起漏勺，一邊在番茄鍋里尋找著熟透的蝦滑，一邊總結道。
“你別看聽起來簡單，漂亮一點，聰明一點，有邏輯一點，反差一點，可篩選起來標準其實還是挺高的，也挺獨特的。”
“至少要相處很長時間，才能知道對方的性格底色，究竟合不合適自己。”
“并不是隨便什么鶯鶯燕燕，都能輕易入得了我的法眼，達到我的眼緣好不好。”
“所以，很難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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