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四十七分，丁悅瑤揉了揉酸脹發紅的眼睛，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的彈幕移開，落在了直播間右上角的在線人數上。
87人。
不多不少的數字。
她強撐起一個甜美的笑容，嗓音多了幾分沙啞。
“謝謝大家送的熒光棒，謝謝瑤家軍的點贊，今天直播就到這里啦，明天同一時間，我們不見不散哦！”
關掉直播伴侶的那一刻，她整個人癱倒在吱呀作響的電競椅上，瞬間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這是一間不足十五平米的出租屋，月租一千二，位于南湖大學對面的政苑小區。
墻角堆著還沒拆封的快遞箱，里面是剛剛買回來的直播道具，以及自己抓回來的玩偶。
斑駁的墻壁上，貼著手寫的直播數據表和幾張大合照。
合影里，中間站在C位和丁悅瑤手挽手，笑容最明媚的女孩子正是杜佳諾。
點金舞蹈團的經歷，杜佳諾的鼓勵，丁悅瑤自身的業務能力，構成了她在這個行業堅持下去的全部動力。
“呼”
丁悅瑤對著空氣做了次深呼吸，打開直播后臺，看著令人沮喪的數據。
今日禮物收入：154.2元新增粉絲：13人本月總時長：267小時收入：2843元 與此同時，手機屏幕亮起，房東又發來一條催款微信。
小丁，下季度房租該交了，一共三千六，最晚周五前轉我。
丁悅瑤苦笑一聲，打開手機銀行，看了看里面可憐的余額。
她算了算，距離周五還有四天，這意味著她必須在這四天里至少直播滿五十個小時，加上運氣好有禮物拿，才勉強夠交房租。
桌上的外賣已經涼透，但她連起身去加熱的興趣都沒有。
好累啊.
直播怎么這么累？
明明大家都是舞蹈類型主播，為什么只有杜佳諾混的風生水起？
就在她整個人靠到椅子上，瞇起眼睛捧著手機翻了翻朋友圈，準備關電腦睡覺時，注意到了一條嶄新的動態。
是她的好朋友趙雪。
漂亮飯當然要和漂亮的人一起吃啦！
配圖的九宮格一如既往，里面幾位女孩子梅蘭竹菊各擅勝場，其中一個系著馬尾辮的高挑少女尤為吸睛。
同樣是校園風云人物，丁悅瑤當然面熟。
趙雪這條朋友圈，是和自己的幾位室友一起出去吃大餐了。
可這吃的也太好了吧.
不知道有心還是無意，趙雪照片里露出了餐巾紙一角，寫著春然居三個字。
這家餐廳是江城頂級的Omakase，人均至少要四位數起。
好像還不止這些。
女孩子最懂女孩子了。
從照片里，丁悅瑤很快閱讀到了更多的細節。
趙雪身邊那個比較陌生的包包，好像是Loewe家的hobo秋冬手袋。
配飾就更不用說了，在三位室友中顯得獨一檔光鮮亮麗。
畢竟也是受人追捧的女主播嘛！
但再怎么說，丁悅瑤也跟趙雪有著相當緊密的淵源。
佳緣傳媒。
早在鄧原創業初期，丁悅瑤就被溫柔體貼又多金的學長挖進了佳緣傳媒，和趙雪等幾個新生當了同事，試水直播行業。
彼時她還不知道，自家大姐大已經名花有主，被周明遠悄悄簽了下來。
更是無法想象傳說中有著營銷超能力，能夠把素人點石成金的小周總能夠玩出什么樣的套路來。
她只是覺得，鄧原有錢，有實力，在校期間就能掏出來三十萬。
跟著他，一定沒問題。
但這樣的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很快扼殺在了搖籃里。
事實上，她作為身邊人，親眼看著杜佳諾作為舞蹈主播漸漸一騎絕塵，過上了令人仰望的生活，心情別提多復雜了。
曾經的姐妹開保時捷，戴卡地亞，玩的是榮華富貴和氣生財。
雖然舉手投足間沒有半點生分，和點金舞蹈團的成員們出來聚會打牌時，杜佳諾也從來不會對自己的經歷藏著掖著，一向有話直說。
對呀，都是老板比較厲害，我只不過是站在了風口上而已。
哈哈哈哈，你們別這么說，換大家也一樣可以。
杜佳諾越這么說，有人越會不甘心。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自己也有不少人喜歡啊！
自己在點金舞蹈團，也是僅次于杜佳諾的小美人啊！
為什么直播始終不溫不火呢？
丁悅瑤想不通。
于是，丁悅瑤思前想后斟酌再三，找杜佳諾跟賀敏分別聊了好幾次，從佳緣傳媒跳槽到了解憂傳媒這邊。
一定是老板的問題。
鄧原這種沒能力的傻逼草包富二代，能做出什么成績？
來到解憂傳媒之后，本以為是海闊憑魚躍，可沒想到.
直播是有了點起色，但不多。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周總，丁悅瑤壓根就沒見過幾次。
更別說他親手指導自己怎么直播，給自己指上一條通天大道，讓自己短時間內賺的盆滿缽滿了。
遠遠不夠。
不夠彌補她孤注一擲投身直播行業的決心。
也不夠彌補早早跟家里吵了一架用自己的積蓄搬出來住，想要證明一切，證明有能力靠新興行業養活自己的動力。
最讓丁悅瑤破防的，莫過于現在了。
怎么趙雪這種小丫頭片子，也能播出成績？
趙雪她直播間多說也就上百號人 她好起來了？
哪來的土包子大哥這么能刷？
不然她怎么可能賺到這么多錢，請室友吃這個檔次的飯，根本就不是趙雪的消費水平！
難道包包是她那個開寶馬的小男朋友送的？
但也不像啊.
一時間，丁悅瑤把朋友圈圖片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放大又縮小，半邊櫻唇被咬的煞白，百感交集。
她承認，自己有點急了。
一個小時后，丁悅瑤終于收到了趙雪回復過來的微信。
沒錯。
她不僅急了，還忍不住發了私信給對方，想要一探究竟。
想不到趙雪語氣一反常態的熱情。
悅姐！你還不知道嗎？
我以為你們解憂傳媒那么大公司，也收到推廣了呢。
什么推廣？
丁悅瑤秒回。
就是環亞大宗商品交易所的推廣啊，每個有效用戶800塊錢返點，哪怕直播間打效果一般，發動一下身邊的同學朋友，保底也能拿幾萬！
我已經掙了快六萬了。
這年頭誰跟錢過不去啊？
隔著屏幕，丁悅瑤手指猛的一抖，手機“啪”地掉在鍵盤上。
她慌忙撿起，反復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數字。
六萬？
你他媽的還真好起來了啊？
這相當于她自己不吃不喝直播半年的總收入。
丁悅瑤深吸一口氣，眼紅極了，氣的半天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不容易平復下來，才顫顫巍巍回復。
這個推廣.需要主播做什么？會不會有風險？
對話框頓時有了反應，趙雪再次秒回。
悅姐你想啥呢？放心，就是正常的商業推廣啊，你直播的時候掛個，偶爾提一句最近在環亞做點投資就行，人家有臺本的，等下我發你，照著念都可以。
你們解憂傳媒肯定也有人收到合作私信了的，人家那邊財大氣粗，不差錢！
趙雪辦事還真快。
沒出一分鐘，微信里緊接著發來了一份精心準備的臺本話術。
詳細到每個表情和語氣，還有準備好的真實案例和投資心得。
簡直傻瓜式教學。
第二天一早，丁悅瑤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來到解憂傳媒位于南湖產業園的辦公樓。
雖然她只是個底層主播，但公司還是給所有簽約主播提供了公共辦公位。
今天公司的氣氛格外熱烈，幾個平時業績一般的主播都聚在休息區，興奮地討論著什么。
“姐妹，你跟我說實話，你接了嗎？那個環亞的推廣？”
一個染著粉色頭發的女孩子壓低聲音問。
“小點聲”
“雖然周總不讓，但我當然接了啊！”
另外一位環顧四周，眉飛色舞。
“昨天我就掛了個，說了兩句話，今天早上一看，來了三十多個注冊！“
“我的天！那不是一天就賺了兩萬多？”
“可不是嘛！我聽說游戲區的更夸張，那邊觀眾多，流水量也大，一天就賺了這個數。”
說話的主播神秘兮兮，單手比了個“八“的手勢。
丁悅瑤默默走到自己的工位，打開面前的臺式電腦，沒想到路上就被人叫在原地。
“瑤瑤！”
粉發女孩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身上濃郁的香水味撲面而來。
“你接了沒？”
“我“
丁悅瑤欲言又止。
相比面前幾位社招進來的女主播，丁悅瑤其實是正兒八經的學院派。
學院派指南湖大學出身的自己人，對周明遠的話奉為圭臬。
“周總不是說過要謹慎接金融類嗎？上次開會還特別強調過.”
沒想到對方嗤笑一聲，隨手擺弄著新做的美甲。
“周總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是富二代開帕拉梅拉，還有其他公司，一星期來不了幾次，當然不在乎這點小錢。”
“但我們呢？”
她俯下身，壓低聲音。
“瑤瑤你不想早點從政苑小區搬出來嗎？”
“補光燈都救不了你那直播環境”
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三言兩句就精準刺中了丁悅瑤的痛楚。
丁悅瑤胸口不住起伏，不說話了。
“姐妹我跟你講，最好記住一個細節，在推薦投資平臺時，一定要強調投資需謹慎，杠桿有風險！”
大家依然聚在一起討論著，竟然還有金融專業的主播搞起了基本知識普及。
“要不我們還是別聊了吧.周總剛剛開會說過不要接，咱們還在這說。”
“誰跟錢過不去啊？”
有人冷笑道。
“周總能讓你月入過兩萬嗎？現在接這個單可以，他要是真說禁止解憂傳媒的主播接商單，我們就集體跳槽。”
“就是，現在隔壁開出的條件比這里好多了，違約金他們都愿意幫我們付。”
丁悅瑤默默聽著，手指無意識絞著衣角，用力到青筋暴起。
也許是昨天聊得太起勁的緣故，晚上趙雪約了她吃飯。
“悅姐這邊這邊！“
依舊是人均四位數的餐標，依舊是光鮮亮麗。
趙雪站在人潮中央，裹著Lv老花圍巾，興奮地對她招手。
“好久不見，今天我安排，你隨便點”
坐下后，兩人先是一通寒暄。
趙雪顯然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
幾句問候之后，她迫不及待掏出手機：“悅姐你快看，這是我昨天的收入！“
屏幕上顯示著一條銀行短信。
您尾號8876的賬戶于12月28日入賬人民幣82，400.00元。
丁悅瑤倒吸一口涼氣：“這這什么情況？“
“環亞的推廣費啊！”
趙雪壓低聲音，臉上洋溢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昨天我感覺口播不太行，干脆跟他們要了個二維碼，直播的時候掛了一下。”
“然后呢，我按照臺本自由發揮說了幾句話，今天的推廣費又到賬了！”
“最近真的賺了好多，好爽好爽！”
“可是.”
丁悅瑤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只覺得嘴巴發干。
來自周明遠的提醒猶在耳邊，她忍不住扭過頭，一板一眼問道。
“你確定這些平臺真的靠譜嗎？你還敢拉身邊親戚朋友來湊人頭，有沒有想過萬一粉絲虧錢了怎么辦？”
“大家虧錢了，怪到你頭上，又怎么辦？”
“哎”
趙雪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新買的卡地亞手鐲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投資有風險，這不是常識嗎？再說了，我們只是推薦，又沒拿刀逼著他們開戶。”
“學姐，這是正規平臺，地方政府，正兒八經有官方牌照的！”
說著，趙雪又拿出手機給她看聊天記錄。
“你看，這是我一個粉絲，昨天開戶今天就賺了五千，還特意來感謝我呢。”
“這是他的盈利截圖，賺錢了又不會分我一分一毛，虧錢了難道還能怪到我身上？”
“你說說看，世界上哪有這個道理？”
丁悅瑤看著面前的盈利截圖，一根紅彤彤的大陽線，仿佛直勾勾插進心坎中央。
她的防線開始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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