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空間像是溫暖的繭，將外界的喧囂與復雜暫時隔絕。
“呼化妝好累啊。”
“再也不想化妝了。”
閨蜜吹干發梢之后，顧采薇很快也洗漱完畢，赤著腳丫踩上柔軟的羊絨地毯，徑直撲向客廳中央的云朵沙發，整個人陷了進去。
“本來就不用化妝嘛.跟我媽媽吃飯，又沒有外人。”
黎芝走到廚房，從嵌入式冰箱里取出兩瓶冰鎮氣泡水。
“可你化妝了啊！”
顧采薇理直氣壯。
“拜托，我是要上班，律所有儀容要求好不好，不然誰會為了瓶瓶罐罐特意早起。”
短發少女翻了個白眼，聲音卻有一點點心虛。
如果樂盈律所跟明理公司沒有像現在這樣親如一家的話.
那她一定完全無所謂，寧肯涂個防曬素面朝天。
“喏，補水。”
她將一瓶遞給癱在沙發里的顧采薇，自己在她身側坐下，曲起雙膝，將下巴輕輕擱在并攏的膝蓋上。
客廳只亮著幾盞弧形壁燈，暖黃色的光線慵懶灑下，映出兩姐妹五官柔和的輪廓。
電視屏幕里放著一部都市戀愛劇，窗外是江城的萬家燈火。
顧采薇擰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大口，心滿意足地瞇起眼睛。
“誒！”
“寶寶”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把剛剛打算換臺的遙控器放到一旁。
“剛剛路上你跟我說那個.我沒太理解。”
“意思是說他獲獎了是吧？”
“對啊。”
黎芝點了點頭，隨口回應，視線自然而然落在屏幕里那對男女主角身上。
“東湖高新區社區綜合治理創新試點，還有平安建設先進單位，他們明理公司都入選了。”
“這有什么用啊？”
顧采薇盤起腿，明眸流轉，一臉好奇心。
“體制內的虛名而已又不給他一分錢獎金。”
“哈？”
黎芝側過頭，忍不住點了點閨蜜傻乎乎的鼻尖。
雖然這類利益優先的導向發言，一向是顧采薇的風格沒錯。
但黎芝畢竟經歷更多，社會化程度也更深一些，至少懂得其中關鍵。
小公主把獎金放在榮譽前面，恰恰點出了許多局外人對政商關系最常見的誤解。
在商業世界里，尤其是國內特色的商業環境中，政府背書所帶來的無形價值，往往遠比直接的金錢獎勵更為珍貴和強大。
它是一把能打開無數便利之門的尚方寶劍，同時也可能成為阻礙競爭對手的高墻壁壘。
“不要只看錢格局小了啊你。”
“這可是尚方寶劍！”
“尚方寶劍？”
顧采薇托著下頜重復道。
“給你舉個例子吧。”
黎芝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水面。
“薇薇你還真以為開這么大的公司，像開咖啡店一樣簡單嗎？”
“就拿咖啡店來說，要不是周明遠一直在跑來跑去，搞定那些亂七八糟的手續問題，又和周邊的政府機關保持著良好關系，我們也很麻煩的。”
“更別說明理這樣的公司了”
“在法律服務這個極度依賴信任的行業，官方認可是最高級別的信用背書，天然降低了他們的獲客成本和信任建立門檻。”
“這樣啊。”
顧采薇若有所思。
“而且你想想.我們律所都有不知道多少競爭對手，更不用說他們搞法律服務的了。”
“如果人家想通過常規的商業競爭或非正當手段攻擊明理，就需要掂量一下背后的政府權威。”
“最關鍵的是，以后與政府部門打交道時，完全可以更高效的溝通。”
黎芝一板一眼說著，聽得身邊的顧采薇眼睛漸漸亮起。
“對哦.還真是！”
短發少女舉的例子，剛好踩到了她的舒適區。
就連解憂咖啡店這樣的實體小店，搞定政府關系所帶來的方便也實在不少。
開辦和運營一家咖啡店，也涉及工商、稅務、消防、衛生、環保、城管等多個部門。
擁有良好的政府關系，意味著在辦理各項執照許可時，流程可能更順暢，遇到問題時能得到更及時的指導和解決，避免被無故拖延或刁難。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
在北苑開店的這段時間里，顧采薇可沒少聽其他小店的老板們給她講故事。
其中當然不乏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的鮮活案例。
各項審批手續周期漫長，反復補充材料，一個簡單的許可可能拖上數月，錯過最佳開業時機。
更不用說某些選擇性執法與隱性成本，混街面的人情商不夠，稍有不慎便被罰款，或者在一些模糊地帶被重點關照。
“那這么說確實有點厲害.不對，是很厲害。”
聰明人根本不需要太多解釋。
顧采薇一點就通，舉一反三。
“天吶，你不說我都給忘了，細節越想越夸張”
想著想著，女孩身體轉向閨蜜，亮晶晶的眸子滿是驚嘆。
“有時候我真的不理解，他明明和我們一樣大，他怎么就懂這些彎彎繞的復雜關系？”
“他肯定都是提前鋪墊好的，對吧？”
“之前解憂咖啡也有不少檢查，但他每次都能處理的特別好，不是送這個就是.”
顧采薇湊到黎芝耳邊，小聲說道。
她不等黎芝接話，便迫不及待繼續，語氣模仿著周明遠。
模仿著他帶著點漫不經心卻又篤定十足的腔調。
“他之前還跟我說，等解憂在江城連鎖開到一百家店，到時候融資之后一定會有領導來參觀視察，就也算是明星企業了。”
“明星企業！”
顧采薇停頓了一下，自己先笑出了聲，肩膀微微聳動。
“哈哈哈，這家伙，吹牛真是張口就來，當時我們在店里的幾個員工都聽傻了。”
“但吹歸吹，他的思路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是吧.”
黎芝靜靜聽著，嘴角向上彎了彎。
真能開到一百家解憂咖啡嗎？
龐大又具體的數字，從顧采薇口中如此生動的跳了出來，直勾勾掉進她心底。
原來他對解憂咖啡，對和薇薇一起的創業，一直都是有規劃有布局的啊 他很認真，她也很認真。
解憂咖啡從零到一，再到蒸蒸日上的光谷店，員工眼看就要突破兩位數，一切都在向好向上發展。
也許只有自己，才會覺得是過家家一樣的小打小鬧吧。
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輕輕晃了晃手中的氣泡水，看著里面細密的氣泡爭先恐后上升破裂，半邊唇瓣咬緊。
電視里，男女主角在皚皚白雪中擁吻，背景音樂悠揚而起。
客廳卻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顧采薇咯咯笑了一陣，有些口干，也跟著拿起氣泡水咕嘟幾口。
頎長的指尖繞著沙發抱枕流蘇，一圈，又一圈。
“說起來，周明遠這個人，有時候還挺有意思的。”
短發少女心頭微微一動，抬起頭：“怎么說？”
“他啊，其實偶爾也會有點嗯，怎么說，意想不到的反差。”
顧采薇轉過頭，眸子里水波盈盈。
“就有時候，他經常會在私下里吐槽甚至爆粗口，最煩那些形式主義的垃圾場面話，套話，就他媽不能說點人話！”
“可是！”
“我看他的那個發言哈，自己場面話說得一套又一套的，草稿都不用打。”
“哈哈哈哈哈你說是不是反差？”
她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腦補出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畫面。
“嘴上說著一是，二是，三是，心里翻著大白眼。”
“這算不算兩面人啊？”
顧采薇模仿著周明遠當時可能的表情和語氣，繪聲繪色。
黎芝收攏小腿認真傾聽，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畫面。
在頒獎典禮上閃閃發光的周明遠，竟然也會有背地里吐槽套話太多的時刻。
可法律行業本身就充滿了套話啊！
沒有套話的世界，是她從未想象過的。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涌上心頭，有點想笑，又有點.奇奇怪怪的酸楚。
因為分享這個秘密的，是顧采薇，不是她。
“這樣嗎？”
黎芝清了清嗓子，聲音平靜。
“他居然還會跟你吐槽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