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習習，當三人結束用餐，一同走出廣式火鍋店的時候，圓月已經高高掛在了天上。
顧采薇挽著黎芝胳膊，兩姐妹的影子在路燈下幾乎合二為一，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哎呀，你糾結來糾結去，快點搬出來算了。”
“租房子干嘛，就住我家！”
“瞎想什么呢！”
“你未經允許跑去其他地方住，谷阿姨知道了當然會生氣，但她那么信任我，來我家住肯定沒問題的啦”
寶馬敞篷轎車，安安靜靜停在不遠處的停車場。
一輪月亮與好幾盞路燈綻放著光暈，亮在四周。
夏末的空氣，仿佛有著季節限定的味道。
周明遠就這樣陪著她們，徑直走到那輛只能容納兩人乘坐的Z4面前，笑瞇瞇揮手告別。
“那我就先走了，拜拜”
雙座跑車是真他媽不方便！
獨自走在回程路上，周明遠忍不住吐槽起來。
無論是黎芝還是顧采薇，單獨出去約會的話，坐在小巧玲瓏的Z4里面兜風，場面一定挺浪漫。
可當人數從孤男寡女變成一王二后，浪漫暫且不談，車上恐怕連位置都不會留給自己。
長征路只不過剛剛開始！
盡管被兩位飯搭子狠心拋在馬路上，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周明遠的好心情。
他雙手插兜，從口袋里拿出耳機循環音樂，踩著月光和鼓點，路燈將影子拉出好長。
成熟的男人當然享受獨處，獨處同樣快樂。
廣式火鍋位于關山大道附近，距離學校并不算遠。
周明遠一路沿著人行道前行，回程剛好路過南湖產業園，道路兩旁的柳樹輕輕搖晃，葉子里藏著萬家燈火。
竟然還有人加班？
步行的好處在于自由，可以隨時隨地轉彎停下，點對點靠近。
偌大的產業園D區，某棟不算高的獨棟建筑上，掛著明理法律咨詢公司的牌子。
三樓的辦公室還亮著燈。
這會誰還在加班呢？
周明遠不禁好奇心大起，大步流星走了過去。
白天熱熱鬧鬧的園區此刻早已安靜，走進公司更是如此，連他的鞋子踩在地板上，聲音都會回蕩在走廊里。
一樓，二樓，三樓。
周明遠輕輕放緩腳步，越來越接近那扇隱約透著光的辦公室門，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CPC是按付費，CPM是按千次展示付費，CPA是按行動”
加班員工側對著門，面前擺著臺筆記本電腦，像是在學習什么知識，柳葉一般的眉頭微微蹙起。
正是賀敏。
“ecpm轉化出價預估率預估轉化率1000，所以應該提升創意，還有落地頁優化。”
辦公室里只有自己和半杯冰美式，賀敏完全沒顧忌聲音，自顧自嘟噥著。
聽起來好像在研究如何轉化，如何更好地去做推廣。
可這明明不是法學生擅長的領域。
直到男人伸出手，把辦公室門徹底拉開，賀敏才從沉浸中回過神，被嚇了一大跳。
“誒！”
“周總.你怎么這會過來啦？”
“過來看看你。”
周明遠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回身拉了個小凳子，在賀敏身邊坐下。
視線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她的屏幕。
一眼掃過去全是專業術語，原來賀敏還真在學習投放的技巧。
“怎么，你準備轉型信息流優化師了？”
男人促狹地偏過腦袋，打量著保持沉默的賀敏。
“沒有.就是今天我發現，負責推廣運營的同事聚在一起聊起天來，那些專業名詞我完全聽不懂。”
賀敏有些氣餒，繼續說道：“倒也不至于想做這一行。”
“只不過想多了解一點這方面知識，到時候也能更快看懂落地頁好壞，厘清數據背后的邏輯。”
“可以啊你.”
這兩句話說出口，周明遠不禁刮目相看。
接觸這么長時間以來，他發現賀敏這位學姐，工作起來當真是充滿了主觀能動性。
法律知識她要學，合同模版要參與制定，就連本不屬于她的互聯網領域，她也愿意走出舒適區去學習。
就算沒人給她布置任務，她也會push自己不斷向前，不斷提升自己。
賀敏不像初識時帶著點試探的杜佳諾，對他一直抱有相當程度上的尊重。
學無先后，強者為先，她一點都沒把周明遠當做什么學弟。
相反，空杯心態入職的賀敏像極了一塊海綿，拼命汲取著周明遠身上的優點。
他說什么，她就做什么。
甚至有時候放棄自我。
這是老板最喜歡的員工模版了。
所以周明遠從來不吝惜自己的指點，除了工作上的建議，他甚至會插手賀敏的生活。
讓她盡快學習，早日蛻變，從頭到腳煥然一新，成為一名優秀合格的助理。
“你啊，不用這么繃緊自己。”
周明遠晃了晃賀敏面前的咖啡杯，發現里面只剩了個底。
她是真的夠拼。
“組織的存在呢，就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事盡其能。”
“我知道你有壓力，公司除了我之外，大部分人都是你招進來的，目前也是你負責管理。”
“但你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拿到所有項目的拍板權。”
男人笑著攤開雙手。
自從放權給賀敏面試之后，明理法律咨詢公司迅速搭起了臺子。
幾天內，各個條線的員工從零到一，財務，銷售，推廣，設計.
每天都有新員工新面孔到崗報到，一切欣欣向榮。
隨著公司變得兵強馬壯，賀敏的壓力也跟著與日俱增。
她很怕自己搞砸了。
幾個月之前，賀敏只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MCN運營。
現在讓她來操盤整個法律咨詢公司，手下管著幾十號人，這怎么行？
萬一自己德不配位怎么辦？
萬一招進來的人是草包，又怎么辦？
萬一管理出了問題，誰來負責？
巨大的壓力驅動下，導致她很難做到放松，每天下了班也還要留在公司學習提升自己。
“今天你把注意力放在信息流推廣上，就算把這些名詞都背的融會貫通，可你能上手操作嗎？你能看得懂落地頁效果嗎？CPA成本太高了，是你本人去調整嗎？”
“不可能的。”
周明遠搖了搖頭，語重心長。
“你學會了推廣，還有銷售；學會了銷售，還有設計；學會了設計，沒準要你去對接當事人出庭，你能搞定所有的事情嗎？”
“你搞不定。”
賀敏雙眸低垂，咬著嘴唇，若有所思。
“諸葛亮病死在五丈原，跟他自己關系也很大，他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是個偏執的工作狂，事必躬親的結局，往往是費力不討好。”
周明遠繼續說道。
“至于接下來怎么抓工作，我跟你科普一個訣竅，你可以回去慢慢領悟。”
賀敏抬起頭，認真傾聽。
“以人制人，分級管理。”
周明遠順手把桌子附近的白板扯了過來，打開記號筆，畫出一張簡易樹狀圖。
前世在紅圈所打拼過，也自己摸爬滾打出來創過業，周律早早領悟到了這個道理。
以人制人是核心，分級管理是目的。
當組織人數上升到某個臨界閾值，管理難度和點對點不可同日而語。
這個時候，分層次管理就成為了必然。
將軍不可能記住手下所有士兵的名字，這是人類記憶特點決定的。
當分級管理成型，分叉樹狀圖成熟結構穩定，每一個枝丫最直接的上層節點，就是這個渠道牢不可破的權威。
這就是“縣官不如現管”的由來。
當高管，精力更是彌足珍貴的東西，不可能通盤掌握所有細節。
他抓牢賀敏，賀敏對接具體事項上的中層干部，中層干部再細化到業務小兵，這就是明理公司分級管理的雛形。
也是許許多多初創公司走到上市的基本層級。
“我現在明白了.”
賀敏越聽越透徹，一瞬間恍然大悟。
自己的確走了彎路！
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她的業務是法律，人家吃飯的業務是其他東西。
她把自己的精力分散到其他地方，以至于忘記了組織的秩序，只能是丟了西瓜撿起芝麻。
“我懂了周總，謝謝你！”
賀敏把面前的冰美式一飲而盡，站起身來，語氣中多了幾分興奮。
她很喜歡這種日拱一卒，水滴石穿，每天都在進步的感覺。
錢只是一方面，這種成就感真的令人無比充實，又無比自信。
“你現在的主要任務不是學習別人的業務，是帶領大家推出我們的首款產品。”
周明遠笑著指點道。
雖然他已經大致跟賀敏說過一番，但具體如何操作，如何落地，還得他仔仔細細傳達下去。
“就拿之前和金融公司合作來舉例。”
“如果你是老板，你覺得我們接下來主要做的客戶，以及業務類型應該是哪些？”
賀敏遲疑一小會，睫毛閃動，吐出一個名詞：“民間借貸？”
“只說對了一小部分。”
周明遠點點頭，又把白板上的樹狀圖擦掉，重新寫下四個大字。
“我覺得應該叫做——經濟糾紛。”
“按照法律人習慣的專業類型來看，就是民事爭議解決，主要集中在民間借貸、勞動爭議、買賣合同糾紛這幾個領域，以后呢估計基本能占到90。”
男人停頓一下，迎向賀敏好奇寶寶一樣的視線說道。
“之所以我們沒有按照法律專業類型來進行細分，原因很簡單。”
“客戶不是這么分的！”
“從客戶的角度來看，這些細分領域說的都是一件事。”
“什么事？”
見周明遠遲遲沒有解惑，賀敏追問道。
“用接地氣的話說：對方應該給我錢，但是沒給。”
“所以我們統一定義為經濟糾紛。”
周明遠在白板上畫了個圈，繼續展開講解。
“至于業務模式，我的設想是這樣的。”
“前端做到規模化獲客，后端爭取標準化交付。”
男人“刷刷”幾下，畫出三個階段來。
“第一階段是以非訴方式介入，用比較低的成本幫客戶解決問題。”
“因為很多人其實認為訴訟是逼不得已的選擇，而非訴的方式會讓他感覺這件事情有人在一直幫我操心，是一個很好的提升信任的過程。”
“這個階段不需要出動專業人員，我們主要通過電話和函件進行催收，并且會在群里與客戶保持同步。”
“這一階段我們的固定收費是5600塊，以我的經驗來看，回款率應該可以做到1520。”
賀敏聽的一怔一怔，呆呆地看著周明遠指點江山，也不知道該不該記筆記。
“如果第一階段沒能解決客戶的問題，就會升級到第二階段，訴訟階段。”
周明遠敲了敲白板，示意賀敏集中注意力。
“跟律師通常的訴訟代理不一樣，我們應該叫做訴訟指導。”
“這個階段要找到律所合作。”
“確定業務后，我們會把合作律師拉進群，客服把所有案件資料整理好發到群里，然后律師會了解情況，確認是否需要補充證據信息，在這個基礎上文書部門就開始起草文書，立案部門準備幫助客戶立案。”
“我們的很多客戶屬于下沉業務，甚至是不識字的，這時候就需要電話指導他們，幫他一步步完成線上立案。”
“立案完成后，我們要持續跟進，讓客戶把所有信息都及時反饋給我們，比如什么時候開庭。”
“這時要給他一個訴訟指導文件，包括這個案件的核心問題是什么、我們的訴求是什么、法庭的流程是怎樣的，客戶在看完文件以后，一般簡單案件都是能夠自己獨立完成庭審。”
“庭審結束后，我們會告訴客戶大概多久可以拿到生效判決、生效判決是做什么用的、涉及到強制執行該怎么辦等。”
“在這個階段，我們的收費基本上就是20003000元，外加標的的10作為傭金。”
賀敏眼睛越聽越亮。
跟在周明遠身邊，似乎每時每刻都在成長，每分每秒都在進步。
而這些進步與成長，有時候讓她害羞得面紅耳赤，有時候又讓她向往到目眩神迷。
就比如現在。
工作上的建議說了一大堆，周明遠打量著面前的小助理，嘴角再次勾起。
看到這個表情，賀敏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縮了縮脖頸。
老板又要點評自己的日常穿搭了。
“讓你把以前的衣服全都丟了，你沒完全聽話吧？”
賀敏咬了下嘴唇，沒吭聲。
“穿這種類型的襯衫，我跟你說。”
“袖子啊，要稍微卷起來一點才好看。”
“但是袖子卷上去之后，脖頸這個位置，為了美觀要解開兩顆紐扣。”
“所以下次不要穿抹胸式的文胸，好不好？”
審閱，周明遠的目光滿是審閱。
前身在京城律所看慣了職場精英，周明遠審美高級的很，點評起來頭頭是道。
“好的，我知道了”
“被人看到襯衫里的抹胸邊緣，會有點土。”
賀敏緊緊抿著嘴，雙頰發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對了。”
“你趕緊把手上這塊表換了，又不是沒給你發工資。”
周明遠點了點賀敏的手腕。
“拜托，法律行業最講牌面，豪車西裝暫且不說，我們兩個出門談業務，你作為助理站旁邊，明眼人一看你戴塊這個，心里肯定會質疑我們實力。”
“可是.”
賀敏望著手腕上嶄新的卡西歐，欲言又止。
這其實是她才買不久的新款產品。
“你聽我的，這款表學生戴完全沒問題，品牌力也說得過去。”
“但現在我們是職場，首先這塊表跟你就不夠搭。”
“你的手腕雖然不算最白，但是很細，骨骼感很強，非常性感，需要一塊好表來襯托。”
男人指了指自己左手上的浪琴名匠，緊接著摘了下來，搭在賀敏手里作為舉例。
“自己回去做做功課，不說一定要戴什么奢侈品，至少是這個檔次的。”
“.嗯嗯。”
賀敏心亂如麻，總覺得這種感覺奇怪極了。
明明知道他見多識廣，又是為了自己好，說的也許是對的。
但周總把自己的衣品啊，穿搭啊，這種屬于女孩子的小私密事情，攤開在臺面上講，又很奇怪。
每當周明遠用這種語氣點評的時候，賀敏都覺得自己好像被剝光了一切，被人理性攤開來分析，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可這種感覺呢，往往只會持續一小會。
她發現自己聽從老板安排之后，發生了更多的，更長久的，更為令人驚奇的改變。
周總說的簡直是金玉良言！
每當自己按照周明遠的建議去打扮，都會感覺到的確比之前漂亮了不少。
攬鏡自照也好，朋友評價也好，一水兒的好評。
女孩子哪有不愛美的？
賀敏矛盾極了，一邊想聽他多說幾句，一邊又覺得羞赧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