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阿姊成了安公公心底的白月光。
李平安仔細回想，爹娘大哥都曾將糧食讓給自己吃，但是永遠比不過阿姊。
縱使記憶畫面已經朦朧，僅剩下餓死前的解脫笑容。
徹底化作一根刺，狠狠扎在心底，永遠沒機會拔出來。
“咱家給阿姊建祠堂，享受后輩香火……將來后輩過繼幾個，另起一支，拜您為祖先……還會遣人編纂話本，讓阿姊受萬人夸贊傳唱……”
李平安跪在靈位前，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看似是在祭奠阿姊，實則是在寬慰自己。
李滿倉瞧著兒子這副模樣，心底對死去的閨女生出幾分嫉妒，卻不敢表露絲毫。
待李平安上香結束，試探著問道：“俺要不要給秀兒磕個頭？”
“不用。”
李平安淡淡吩咐：“逢年過節多多上香燒紙，平日里供奉白面饃饃，要新蒸的、松軟的。”
“俺記得了。”
李滿倉連忙點頭答應，如今良田千頃家財萬貫，供奉幾個白面饃饃算不得什么。
門里邊父子二人略顯冷淡，出了門李平安雙目微紅，攙著李滿倉親切敘話。
外邊等著的親戚瞧見了，紛紛夸贊安公公孝順。
晚間。
李府大擺宴席，喧嘩熱鬧。
左邊盧府大門緊閉，唯恐沾染閹宦熏腐之氣，右邊侯府世子宋辰拎著禮物登門，見到安公公就躬身行禮。
“父親今晚在兵馬司當值，不能親自來，特意叮囑晚輩好生拜見安公公。”
靜忠侯是開國勛貴中僅存的侯爵，原本已經賦閑在家在朝堂中邊緣化。
近兩年靠著周太后、安公公的提攜，升任兵馬司都統，受陛下直轄，掌管五城治安緝盜等事務。
五品官位看似比不過超品侯爵，但是握有軍伍實權，可以保證家族興盛。
李平安瞥了眼禮物，不是玉石書畫之類的虛禮，而是明晃晃一匣子金錠，頓時露出笑容。
“咱家時常在娘娘面前提起侯爺，太祖時威震北疆的宋王，子嗣后人對國朝忠心耿耿，理應予以重任！”
“拜謝安公公美言。”
宋辰心中暗喜，金子果然送對了，回頭再送去御馬監一箱靜忠侯府不缺金銀富貴，愿意換成實權官職。
“世子無需客氣，入席吃酒。”
李平安隨口問道：“世子在哪里當差？”
宋辰面色微紅：“回安公公，晚輩蒙祖上余蔭，在鎮撫司任百戶官。”
鎮撫司建立百余年，暗諜密探遍布大雍任何地界，乃是歷代皇帝最為倚仗的手眼。
譬如李家宅院內，定然有鎮撫司密探，興許正盯著酒席，暗中記錄二人說話。
百戶官在鎮撫司職位不低，但是似宋辰這種恩蔭百戶，僅僅是掛名領一份俸祿罷了。
手底下沒兵沒卒，說話自然不硬氣。
李平安眸光低垂，笑著說道：“咱家有個干兒，奉陛下之命追查逆賊，正缺人手，世子可有興趣？”
宋辰忙不迭答應：“晚輩愿為安公公效勞。”
正待說些感謝的話，管家匆匆過來稟報：“大人，市署司的鄭市令拜訪大少爺。”
旁邊李平云見弟弟看過來，解釋道：“鄭市令是我頂頭上司，平日里多有照顧。”
“那就請進來吧。”
李平安微微頷首，人家大晚上拎禮物拜訪，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趁機與咱家搭上話。
很快。
身材矮胖，圓臉油光發亮，兩撇鼠須高高翹起的鄭市令，隨著老管家來到席間噗通跪倒在李滿倉跟前。
“侄兒拜見叔叔！”
鄭市令不在乎眾人鄙夷，諂媚道：“平日里咱與平云兄弟相稱，您就是咱親叔叔。”
李滿倉不是頭回經歷這種事，并不覺得驚訝，將他扶起來說道：“今兒趕巧小安子回家探親，鄭大人順道吃個席。”
鄭市令偷摸瞥了眼安公公，見他笑意盈盈，方才松了口氣答應：“那小侄就卻之不恭了。”
入席落座后，鄭市令連連舉杯，各種勸酒敬酒吉祥話說不完，引得宴席氣氛熱烈。
更是搶了奴仆的活計，親自為席間眾人斟酒。
末了，壯著膽子敬了安公公一杯。
李平安并未嫌棄拒絕，端起杯子輕輕抿了口，喜的鄭市令肥肉哆嗦顫抖。
宋辰見鄭市令這般溜須拍馬模樣，毫無朝廷命官尊嚴。
坐在椅子上的腿不自禁發軟，全靠著開國王血脈、侯府世子的矜持硬撐，才沒直接跪倒在安公公面前。
“下回一定，咱私下里跪謝安叔叔賞賜差事！”
宴席到子時方才結束。
來到正寢。
李平安進屋見到床沿坐著個女子，穿著大紅金線嫁衣、頭罩紅紗蓋頭，十指交疊置于膝前，身姿修長窈窕。
他上前掀開女子蓋頭，問道：“小喻子可交代清楚了？”
女子眉目如黛，肌膚瑩白如雪，說話聲帶著幾分哀憐：“喻公公要妾身好生服侍……相公，就能為父親沉冤昭雪。”
“你爹的案子，咱家已經知會過錢府尹，待將來你兄長中舉，便安排去京衙當官。”
李平安做戲向來做全套，宮里大太監不乏在外邊娶妻養子，咱家有樣學樣。
這女子父親曾是京衙照磨官，核查賬目時發現上司梁治中貪墨證據，正要上報錢府尹時，遭誣陷入獄。
沒過多久，就被畏罪自殺了。
“拜謝安公公。”
女子面露喜色，心中哀怨散去大半，上前要幫著安公公更衣。
“你且自行歇息，咱家還要處理公文。”
李平安坐在書桌前，輕咳一聲，兩個老太監悄無聲息的出現，遞上厚厚兩疊公文。
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這些公文就是李平安掌控三監、傳達命令、顯示權威的利器，可以不批復，但絕不能不審閱。
何況李平安愛看、愛審，更愛批復批示。
當一句話就能決定別人命運時，這種感覺真的令人欲罷不能，仔細品嘗權力的滋味，竟比白面饃饃還要香甜。
李平安打開一封公文，御馬監外馬廄主事所寫，稟報東市馬匹再次漲價較先皇時已翻倍。
公文下方有夏公公小字建議：聯絡西北馬販，同時抓捕囤積居奇的奸商。
李平安略作沉吟，在末尾畫了個圈，表示同意。
再翻開一冊，末尾寫著鵬公公建議：打殺偷摸與司禮監聯絡的小太監。
“陛下仁德，少造殺戮。”
李平安額外添了幾個字，這般審批速度很快，寅時左右就批完所有文書。
女子凝視著安公公伏案批閱的側臉，與市井傳聞中閹宦貪婪陰鷙的形象截然不同，心中泛起一絲別樣漣漪。
主動上前伺候更衣，比先前多了幾分親近。
權勢，是世上最烈性的春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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