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兒,你真的要去江南?”
王棉有些擔心,“那邊不只是水患,還有疫病——”
李明堂笑了,她與王棉、王姮相交這幾年,早已成了莫逆之交。
彼此間,既有著相似的思想,又有著緊密的合作。
李明堂是個道士,可她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出家人。
她超凡脫俗又眷戀紅塵。
她愛享受,貪戀男女之事。
所以,她不會真的餐風飲露,而是需要金錢、身份的支撐。
王棉的某些生意,李明堂都有干股。
王姮、樓彧的公務,李明堂也都極力幫忙。
李明堂一介女冠,卻有錢有地位。
她是女冠中的權貴,是權貴中的出家人。
看似復雜,卻又有著莫名的純粹。
比如天災之后,貪戀享受的李明堂,卻能帶著藥童、隨從、仰慕者等一大隊人,義無反顧的前往災區。
之前在西南是這樣,回京后,陰縣的地動、陽縣的疫病,她亦是如此。
這一次,江南又發生了嚴重的水患,李明堂又要出發了!
“就是擔心會爆發大規模的疫病,我才去江南!”
李明堂不算十分美麗,卻魅力十足的面容上,寫滿了自信與淡然。
她輕聲道:“這些年,我經歷了幾次疫病,積攢了不少醫治不同時疫的經驗。”
“且不說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職責,單單是為了完善醫術、攻克時疫,我亦當前往!”
李明堂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看到王姮、王棉還是面帶憂色,便又說道:“放心吧,我即便去了災區,亦會好好保護自己!”
旁人都叫她“神仙”、“神醫”,仿佛她已經坐在了神龕之上,悲憫人間、普度眾生。
但,只有李明堂自己知道,她就是個“俗”人。
真是頗有些驚世駭俗。。
她身為出家人,卻從不遵從清規戒律。
她愛錢愛美食愛錦衣華服,她還貪戀男女之事。
她的某些言行,落在世人眼中,或許就是蕩婦。
就是有些敬畏她醫術,甚至是被她救了性命的人,當面不敢說,背地里也會用不屑、甚至是鄙夷的口吻蛐蛐她是個荒淫、下賤的女人。
李明堂卻從不在乎。
人活一世,區區幾十年。
她出家修行,修的從來就不是虛于表面的戒律,而是一顆心。
她濟世救民。
她問心無愧,不愧對世人,更不愧對自己!
如此,就足夠了!
至于旁人怎么看,后人怎么評價,都與她無關。
“……珍重!”
王姮沒有過多的勸說,她知道,李明堂是個內心強大且堅定的人。
她決定的事兒,不會輕易更改。
且,去千里外的災區,于李明堂來說,不是壞事。
江南有可能爆發的時疫確實可怕,然則,京中即將掀起的風浪,也足以要人性命。
尤其是李明堂……她可是唯一能夠控制李皇后病情的人。
但,李皇后的病,真的藥石難醫啊。
有些話,王姮無法跟人說。
畢竟太敏感,牽扯太大。
她是尊貴的瑯琊公主,可在某些事情上,卻不敢隨意妄言。
哪怕是隱晦的提醒,她也不能做!
京城是個是非之地,李仙兒還是遠離為好,省得被無辜遷怒!
王棉勸不住,王姮不勸阻,李明堂迅速擬定了行程,并選定了出發的吉日。
王姮、王棉兩個閨蜜,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幫李明堂準備物資,安排人手!
一車車的糧食、藥材,近百名從樓家、蕭家抽調的部曲,李明堂坐在寬敞的雙駕四輪馬車里,身側是或陽剛、或陰柔的美男子,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奔江南。
七月,沒有發生新的天災。
仿佛元貞七年的魔咒被破除。
但,還不等京中的權貴們松口氣兒,天空就出現了異象。
某個盛夏的夜晚,距離京城十幾里的地方,竟降下了數顆隕石。
那些隕石落在了空曠的荒地,并未造成任何的傷亡。
然而,卻引起了猜測、恐慌。
朝堂,乃至整個京城,都在不安:星辰落,災難現。
只是不知,這次的隕石,會帶來天災,還是人禍。
京城的上空,籠罩著一層看不到的陰霾。
市井間,甚至暗搓搓的傳出些許流言蜚語:
圣人弒弟囚父,謀逆篡位,引得上天不滿,這才頻頻降下災禍!
還有人說,上蒼知道了上皇的冤屈,這才降下星辰,警醒世人。
若圣人不思悔改,定還有更大的災難!
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論,隨著江南某州爆發疫病,開始有了愈演愈烈之勢。
朝堂上,竟也有人上奏折,委婉的提醒圣人,上皇還在,身為人子,圣人理當孝之、敬之。
圣人作為戰功赫赫、心胸開闊的戰神上將,自是不會把這些流言蜚語放在眼里。
他完全沒有某些人預期的那般,或是心虛驚恐,或是惱羞成怒。
他甚至都沒有在朝堂上駁斥,也沒有專橫的阻斷“言路”。
仿佛那些流言蜚語,只不過是低級的笑話。
而那些背地里散播流言的主使者,只是上躥下跳的小丑!
至少,明面上,圣人完全一副不與小人計較的矜貴帝王風范。
暗地里……百騎司還在,京中有名的酷吏、孤臣,已經升任百騎司的二把手。
即便圣人不發話,作為想要努力為圣人效力的好狗,周既明也會積極的、主動的出擊!
是的,周既明動了。
他一手抓著大理寺,一手操控百騎司。
官差、暗探,一明一暗,開始深入到京城的一百零八坊,試圖將所有隱匿在暗處的蛇蟲鼠蟻都抓出來!
京城,看似平穩,實則又掀起了驚濤駭浪。
周既明不只是在市井抓人,他也沒有放過某些權臣。
他也是勇猛,竟完全不顧宰相的威勢,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孤勇,將韋靈甫拉下了馬!
“周既明果然有些手段,他沒有家族,不靠姻親,只憑借這幾年的經營,竟查到了韋家的隱秘。”
樓彧盤膝坐在堂屋,與王姮面對面的吃茶,聊天。
他把玩著一只茶盞,目光落在某個角落,低低的說道:“韋家與四皇子的謀劃,與突厥的勾連,竟都被他查了出來!”
“其實,早在突厥汗王、王子等被押解進京后,韋家就有了危機!”
畢竟他們確實與突厥有勾結。
韋靈甫與突厥汗王有數次的書信往來。
韋靈甫可以銷毀突厥汗王寫來的信,卻不能保證,他寫給突厥汗王的信,會不會被突厥汗王“自爆”出來。
韋靈甫倒是利用各種機會,“提醒”了突厥汗王。
他料定,這位應該不是蠢貨。
突厥已經覆滅,汗王也淪為了大虞皇朝的吉祥物,想要安安穩穩的在京城活下去,他就要學會閉嘴!
韋靈甫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仆射,百官之首!
圣人、太子不容得罪,韋靈甫亦不是好得罪的。
突厥汗王很清楚,就算他揭發了韋靈甫,他在京城的處境也得不到太大的改善。
反之,他若保護了韋靈甫,靠著韋靈甫的權勢,韋氏家族的實力,他以及他的妾室、兒女們,或許還能過得好些!
事實表明,突厥汗王確實聰明。
他被押解進京半年有余,卻并未暴露他與韋靈甫曾經的勾連。
而韋靈甫呢,表面不顯,暗地里或多或少都對汗王及其家人進行了庇護!
曾經的陰謀,也就被悄然掩蓋。
韋靈甫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韋家亦是跟過去一樣的張揚、高調。
比如韋世廉,與晉城長公主和離后,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將那外室納進了家門。
還有那外室子,也被他親筆寫到了族譜上。
要知道,按照大虞律,以及現行的虞律疏議,外室子是被禮法拒絕承認的存在。
就像不能以妾為妻的規定一般,外室子也決不許認祖歸宗,更不得繼承家業。
韋世廉作為前駙馬,剛剛與長公主和離,就直接把外室、外室子都帶回了家。
這不只是要打長公主的臉,更是對禮法的挑釁!
偏偏韋家上下,竟無一人勸阻。
由此可見,韋家果然猖狂,以至忘了身份,沒了顧忌!
那時,王姮就冷笑著跟樓彧說:“阿兄,韋家完了!”
這般放肆,真當自己是大虞第一外戚?
且,就算是頂級外戚,也只是外戚。
不是皇族,哪里來的膽氣,敢這般放肆?
樓彧則回了一句:“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自作孽,誰都救不了。
這不,夫妻倆的閑談,余音還在耳邊回蕩,韋家就出事了。
周既明十分神勇,不但敢于把堂堂韋仆射拉下馬,更是拿出了詳細的、確鑿的證據。
勾結突厥,私連藩王,貪贓枉法,禍亂朝堂。
一封封書信,一本本賬冊,還有諸多人證……周既明用無法駁斥的鐵證,牢牢的釘死了韋靈甫的罪。
除了韋靈甫,韋世廉等韋氏子弟,也沒有逃脫。
大到里通外敵,小到打殺奴婢,零零總總的罪名,直接將數十位韋家郎君關進了大牢。
偌大的韋氏家族,竟在一夜間轟然倒地。
受到牽連的,不只是韋氏子弟,還有外嫁女。
按照大虞的律法與習俗,禍不及出嫁女。
但,若這出嫁女本身就是罪證的一環,就不好按此規矩了。
比如韋般若。
她貴為皇子妃,既是韋氏的外嫁女,又是皇家新婦,本不該受到韋家的株連。
然則,周既明弄到了四皇子與突厥可賀敦來往的信件。
可賀敦出身前朝公主,數次挑唆突厥進攻大虞。
突厥被滅,她決絕的自盡,還焚毀了許多書信、書籍等。
她似乎要把一切都帶走,絕不留下任何隱患。
可惜,四皇子卻不似她這般果決,竟及時銷毀證據。
書信被百騎司安插在四皇子身邊的暗探找到,上呈給了周既明。
周既明沒有含糊——
他是圣人的鷹犬,而非楊氏皇族的奴才。
四皇子身為圣人之子,確實身份貴重。
但,他始終都只是皇子,而非圣人。
說句不怕被人罵狂悖的話,于周既明來說,就算是太子,若有危及圣人的錯處,他也絕不會放過!
更何況區區一妃嬪所出的庶子?
在朝堂,在京城,誰人不知道帝后感情深厚?
眾人更是深知,這皇位,圣人只會傳給皇后所出的嫡子!
太子占據了嫡、長,還無比賢名,他的東宮之位,穩若磐石。
四皇子,呵,非嫡非長,還隱約有傳聞,說他身上有前朝皇族的血脈……就算是皇后的兒子都死絕了,朝堂上下寧肯選個生母卑賤的皇子,也絕不會讓四皇子上位!
這樣的事實,偏偏四皇子、以及韋家看不破,竟還生出了妄念!
周既明暗自冷笑,手上沒有絲毫客氣,直接把四皇子與突厥勾連的證據,呈到了御前!
沒過幾日,四皇子府就被重兵包圍。
前來傳旨的天使,歷數四皇子的種種不法事,并宣讀了圣人的裁決:
四皇子貶為庶民,與韋般若等家眷,一起流放至房州。
韋氏謀逆案,從開始到結束,足足持續了近一個月。
八月,江南水患平息,疫病卻不斷蔓延。
李明堂繼續留在江南,她帶著大隊的人馬,不顧危險,深入疫區,救死扶傷,萬家生佛。
而京城,似乎恢復到了往日的平靜。
倒了一個韋家,于朝堂來說,并不算大事。
世家、勛貴們,也不會有什么“唇亡齒寒”,他們甚至暗中幫忙,并在關鍵的時候,紛紛沖上來撕咬、分食。
韋氏覆滅,眾家族都或多或少的獲利。
韋氏的姻親等,都收到了牽連。
倒是晉城,作為長公主,非但沒有受到牽連,還暗中吞并了韋家的不少產業、勢力。
晉城:區區一個男人,既然爛了,那就果斷和離。
她斷不會為了韋世廉,而連累自己和女兒。
韋無憂已經嫁人,陸玨甚至都不姓韋。
然而,不管晉城愿不愿意,陸玨還是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這個影響,更是體現在了他的婚事上。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就目前的京城來說。
又有一層陰霾,籠罩在了太極宮的上空——
李皇后病發,竟直接昏迷。
圣人、太子又急又驚又怒,召集太醫院、京中名醫為李皇后看診。
還派出影衛,八百里加急的奔赴江南,請李神醫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