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貞七年,注定是不尋常的一年。
正旦那一日,新年伊始,距離京城二百里的陰縣便發生了地動。
地動山搖,房倒屋塌,無數百姓罹難。
因為距離京城近,地動的時候,京城亦有震感。
陰縣的百騎司,大家族的暗探等,第一時間發出了消息。
是以,當夜發生地動,次日京城便得知了大致的情況。
朝會的時候,圣人、太子這對至尊父子,神情都有些冷肅。
“昨日亥時,陰縣地動,山傾河斷,數百戶百姓受災,災情十分嚴峻!”
周既明作為百騎司的副統領,圣人寵信的新貴,第一個站出來回稟。
文武百官皆是雙眼青色,眼底帶著擔憂。
昨晚的地動,大家都有所感受。
甚至有人受了驚嚇,想要逃出京城,去城外避難。
若非時間太晚,坊門、城門早已關閉,這些貴人們就已經沖出去了。
饒是如此,某些坊還是發生了騷亂。
無數人,在寒冷的冬日,不敢回屋,呆在院子里,或是街道上,惶惶不安,徹夜難眠。
睜著眼睛、懸著心,熬了一夜,有資格上朝的官員,便第一時間進了宮。
這會兒,聽著周既明奏明災情的具體情況,眾人先是恍然,接著就是釋然——
還好還好,不是京城。
距離京城二百多里呢,京城只是受到了波及。
想來,即便再有余震,京城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眾人暗自吐出一口氣,確定自己以及家人不會受災,某些朝臣也就能夠恢復正常的思考——
發生地動,當救災濟民。
樓彧抱著笏板,走了出來。
昨晚在院子里,他可不只是枯坐著守護家人。
他的大腦飛快運轉,將這段時間整理的戶部以及國庫的具體數據,全都過了一遍。
去年,還算是個太平年。
風調雨順,糧食豐收,收上來的錢、糧等,充盈了國庫。
雖然西北、西南、東北等各處邊城還在打仗,但這方面的費用,太子額外籌措,并未動用國庫的根本。
只是大虞太大了,需要錢糧的地方太多。
戶部的幾位主官,每日里算賬,算得腦殼都要禿了,一個個的,“渾欲不勝簪”!
也就是樓彧,初來乍到,還沒有徹底遭受戶部繁重工作的荼毒,這才保有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
呃,話題扯遠了。
書歸正傳,樓彧昨晚一夜未眠,腦中將此次賑災所需的錢糧、布匹、藥材等等物資,大致的估算了一下。
樓彧還根據西南地動時,自己親歷的賑災現場,制定了一系列的賑災條陳。
天亮后,進了宮城,在宮道上,他一邊走,一邊火速在笏板上寫下了一組組的數據,以及十幾個關鍵詞!
此刻,站在大殿上,樓彧抱著笏板,開始有條不紊的稟報著。
圣人和太子,聽了樓彧這條理清晰、數據詳實的回稟,冷肅的面容上,飛快的閃過一抹滿意。
不愧是樓含章,就是靠譜!
不管是行軍打仗,還是國計民生,他都能極好的籌劃、完成。
樓彧提出了行之有效的賑災方案,其他官員也都紛紛贊同。
尤其是一些老資歷、年歲大的朝臣,看向樓彧的目光,很是復雜。
有欽佩,有悵然——
唉,果然是江山輩有才人出啊。
樓含章才二十多歲,還是個毛頭小子呢,卻已經成長得這般好。
年少俊彥,天之驕子,不負盛名!
樓氏好福氣,竟有此等卓越的子孫。
連帶著,近幾年快要成為透明人的樓謹,都因著樓彧的關系,被文武官員們投以羨慕、嫉妒的目光。
樓謹:……樓彧確實優秀,可惜,早已不是他的兒子。
對于當年的種種,樓謹說不出后悔與否。
他只知道,他徹底失去了樓彧這個兒子。
唯一慶幸的是,樓彧雖然對親生父母冷漠,卻對家族還有幾分看重。
不管是堂房的樓嫖、樓姚,還是同父同母的弟弟樓瑯,樓彧都愿意提供幫助。
安國公府雖然失勢了,但樓家的新一代,卻已經在成長。
樓家軍不在了,樓氏子孫卻依然會屹立朝堂之上。
這般想著,樓謹心底的那抹糾結與不甘,似乎也被撫平了。
父子離心就離心吧,只要樓氏富貴,他樓謹就還是樓家的功臣!
朝堂上開始熱鬧起來。
樓彧“拋磚引玉”,戶部的其他主官紛紛“查漏補缺”,還有六部其他官署的官員,也都爭相上奏。
經過一番討論,更為具體、更為可行的賑災方案新鮮出爐。
圣人、太子,默默圍觀,并最終拍板:可!
擬定了賑災計劃,與之相關的官署便忙碌起來。
下午,便由圣人欽定的戶部主官擔任賑災欽差,在千牛衛的護送下,帶著一車車的糧食等物資,前往陰縣。
國家機器開始轉動,民間亦有反應!
“阿玖,我們是不是也組織救援隊,前往災區?”
王棉經過一上午的安置,將侯府上下都安頓好,簡單的用了些飯食,便跑來找王姮。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王棉雖然沒能改變世界,卻成功跨越階級,成為權貴,掌握了無數的資源。
只是,她并非真正的貴族,她骨子里還是那個崇尚自由民主,敬畏生命的穿越女。
百姓受災,朝廷火速支援,她亦想貢獻一份力量。
“嗯!我已經命人準備了一些糧食,還有急救的藥材等。”
王姮不愧是王棉的嫡長閨,她的想法,與王棉有著高度的一致。
“還有棉衣棉被!”
王棉見嫡長閨與自己想到了一處,便趕忙補充:“外面天寒地凍,不能讓災區的百姓,受到第二輪的傷害!”
王棉這幾年,儲備了大量的棉花。
此次賑災,倒是可以拿出來救助災民。
“還有大夫!”
李明堂一腳邁進來,沉聲說道:“公主,我記得驪山書院的醫學院,招收、培養了近百名的醫學生。”
“他們不但學習傳統醫術,還學會開刀、縫合等新醫術。”
“公主,我愿帶隊去陰縣,若您同意的話,可否組織醫學生隨我一起去?”
李明堂在西南的時候,也帶隊去了蜀地,親身經歷了災區救援。
她有醫術,更有經驗。
王姮這邊則是有錢有糧更有人!
上次在西南,李明堂就和王姮、樓彧夫婦合作得非常愉快。
這次去陰縣,她便想“如法炮制”。
“真人不主動請纓,我也想去道觀請您幫忙!”
“醫學院已經組織了醫療隊,隨時待命,可直赴災區。”
有經驗就是好,王姮安穩國公府的同時,也派人去驪山書院做了安排。
還有她名下的田莊、藥田,也都第一時間籌集了大量的糧食、藥材。
這會兒有了李神醫的主動請纓,王姮的人馬便能立刻出發。
“……公主,阿棉,還有我呢!”
鄭十三也急匆匆的趕來。
她不如王棉富可敵國,卻也有豐厚的嫁妝。
更不用說,她在瑞王府掌管中饋二三年,也掌握了不少產業。
她不會侵吞婆家的資產,卻可以“借雞生蛋”——
產業還是瑞王府的,但,“孳息”卻能夠被鄭十三收入囊中。
她跟著王姮、王棉這些年,就算愚笨了些,也也會了“經營”之道。
如今的鄭十三,絕對的財大氣粗。
些許賑災物資,于她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卻能讓她緊隨公主的腳步,并刷一波好名聲,積攢功德!
不只是鄭十三,姜思、鄭十六等伴讀,也都相繼趕來。
幾個女子,坐在一起,商量了一番,便籌措了大批的物資,還有了更為周全的賑災計劃。
不只是王姮,京中的其他貴婦,也有人出錢出力的救災賑災。
官方的、私人的,一支支的車隊,源源不斷的前往災區。
陰縣經歷了一次地動后,又接連有幾次余震,財產損失、百姓傷亡,著實不輕。
幸好距離京城近,朝堂反應迅速,又有民間的諸多支援。
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斷壁殘垣的廢墟之下,一個個的百姓被救了出來。
前來救援的人員,與當地的官員、差役等,一起救援,在空曠的地方,支起帳篷,架起火堆。
以李明堂為首的醫療隊,帶著一車車的藥材、消炎藥等,抵達陰縣后,也第一時間投入到搶險救人的狀態。
陰縣確實遭受了天災,百姓們哀嚎、絕望!
但,朝廷的救援,神醫的救治,還是最大程度的為他們減少了痛苦。
很快,陰縣的災情被控制,沒有擴大,沒有騷亂。
陰縣上空的氣息,雖然還是陰郁的、悲傷的,卻有了希望!
災情被控制住了,災區的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然后,就有了新的變故。
“距離京城百余里的陽縣爆發了時疫?”
“陽縣縣令當機立斷,第一時間關閉了城門,并封鎖了附近的官道?”
陰縣的地動,過去才一個月,當地還在進行重建,王姮就又聽到了“噩耗”。
她禁不住臉色發白,“時疫?確定了嗎?”
這可是要命的疫病啊,易傳染,死亡率還奇高。
關鍵是距離京城太近了。
不說跑出幾個身染疫病的百姓,就是溜出來幾只貓兒狗兒,都可能將疫病蔓延。
王姮再次慶幸,幸好現在是冬日,沒有蚊蠅飛蟲。
否則,封城都沒用。那些飛來飛去的蚊蠅,就能將病毒帶到四面八方。
“確定!是疫病無疑!”
樓彧沉聲說著,用手捏著睛明穴。
累啊,過去的一個月,他不只要幫著調撥糧食等賑災物資,還要繼續整理戶部的賦稅、財政等。
除此之外,圣人還沒有放棄東征的念頭。
而一旦東征,就要準備數萬大軍的糧餉、軍械、馬匹等等物資。
只是想一想,樓彧就頭疼。
恰在這個時候,距離京城僅百余里的陽縣,竟、竟出現了疫病。
幸好縣令是個睿智、果決的,發現疫病后,便火速封了城門。
但凡蠢笨些,優柔寡斷些,放任疫病蔓延,其后果,不堪設想。
即便是這樣,圣人、太子等都十分憂心。
議事堂的大佬們,更是有人建議,請圣人、太子去驪山,或是更遠的行宮避禍。
不是他們大驚小怪,實在是疫病太可怕。
一旦蔓延至京城,妥妥的一死一大片!
這,不只是關乎他們個人的安危,更是關系到皇朝的穩固、天下的太平!
“李明堂已經從陰縣出發,圣人也從太醫院挑選了幾位太醫……”
但,疫病不像地動,就算朝廷不放棄,也很難救援成功。
“唉,陽縣,一千二百余戶百姓,此次恐怕——”
樓彧確實內心陰暗,行事也狠辣。
他從不是心慈手軟之人,更不會有婦人之仁。
可,這到底是一個城、幾千百姓的性命,樓彧還做不到完全漠視。
他低低的嘆息著,卻也不會強行干預——
幾千人的死亡,總好過更多人被波及。
尤其是京城,萬萬不能被蔓延。
王姮的情緒也十分低落。
她沉默著,良久,才緩緩說道:“要不,我還是再準備些藥材?”
“那個,咱們的消炎藥,應該會有些效果吧。”
“之前在南州,還有陰縣地動,消炎藥就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或許,消炎藥也能對抗疫病呢!”
王姮總覺得,直接放棄一城的百姓,到底有些殘忍。
她還想挽救一下,即便最后無用,至少努力過了,她問心無愧!
“嗯!可以!”
對于自家小丫頭的善心發作,樓彧一直都是支持的!
只求心安吧!
“……今歲,還真是多事之秋啊!”
樓彧無聲的喟嘆著。
他這話,不知道是窺探到了天機,還是“一語成讖”。
接下來,果然還有更多的災禍。
一月,陰縣地動!
二月,陽縣時疫!
四月,冀州、齊州、中州等地干旱。
五月,蝗災。
六月,江南水患。
樓彧一個月比一個月更忙碌,面對這接二連三的災難,他都有些麻木了。
不過,江南的水患,還是讓朝堂上下都擔憂不已——
水患,不只是江水肆虐,還有緊隨其后的疫病。
這可不是一城一地,而是能夠蔓延兩岸數十個州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