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流水》,滿室靜默。
王姮和樓彧輕輕抬起手,并沒有在意觀眾們的反應。
他們轉過頭,看著對方,從彼此的眼眸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兩人共同撫琴,是從小學成的本領。
這兩年,諸事繁雜,兩人反倒沒有太過練習。
但,多年的習慣,以及心意相通的默契,當兩人的手,放到琴弦上的那一剎,靈動輕盈的琴音便自然而然的流淌出來。
阿兄,不錯喲!
阿姮,你喜歡就好!
……阿兄,只是我喜歡?
太過相熟的小伙伴,就是有這點不好,不管對方做什么,都能猜到他的心思。
王姮面對韋般若的挑釁,想要高調反擊,她也有這個資本與能力。很不必樓彧為她出頭。
樓彧回護她的這份情誼,王姮自是愿意受領。
但,真的不需要。
樓彧應該也知道這一點,可他還是堅持要與她一起撫琴。
他,不只是想要幫她撐腰,更是想宣告世人:他樓彧,才是能夠與王姮共撫一把琴的人!
他們夫妻,已經不是單純的琴瑟和鳴了,而是可以“合二為一”。
他們的默契,他們的感情,只能讓他們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
王姮精準的猜到了樓彧的小心思,卻沒有戳破,反而積極的配合。
她對于男女情愛,確實一知半解。
但樓彧始終都是她最重要的人,樓彧想要做的事兒,只要不觸及王姮的底線,王姮都會極力幫助。
且,就算他們夫妻沒有愛情,亦不是旁人可以隨意插足的。
樓彧對她有獨占欲,她又何嘗沒有潔癖。
比如今日,王姮會選擇對韋般若予以反擊,除了韋般若咄咄逼人外,更是因為韋般若對樓彧的垂涎。
阿兄是我的!豈容旁人覬覦?!
夫妻同奏,其作用是相互的,都能為彼此擋掉爛桃花。
我也喜歡!
看到王姮那黑白分明的荔枝眼中,波光瀲滟,如春日花朵般嬌嫩的櫻唇微微翹起唇角,樓彧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經被阿姮看穿。
阿姮卻積極的配合,足以證明她對他亦有情。
這丫頭啊,約莫是“愛而不自知”,需得好生提醒提醒。
啪啪!
就在一對小夫妻“深情”對視的時候,堂內響起了零星的掌聲。
沈度滿意的點點頭,一邊擊掌,一邊贊嘆:“好!不錯!含章和阿玖的琴藝,又精進了!”
沈度率先鼓掌,王衍等弟子,以及幾位前來拜訪的大儒、才子等賓客,也都紛紛附和。
一時間,堂內便升起一陣激烈而響亮的掌聲,以及此起彼伏的贊揚與感嘆。
“不愧是沈先生的高足!”
“是啊,好一曲《流水》,好一對琴瑟和鳴的賢伉儷。”
“仁兄此言差矣,這可不是琴瑟和鳴,分明就是琴琴和鳴啊!”
“是極是極……哈哈,公主與樓少卿,不只是感情甚篤,這琴藝,亦是不分伯仲啊。”
眾人紛紛議論著,他們都是隨口說著,絕非故意的有所指向。
但,有的時候,話說出了口,腦子才反應過來——
噫?似乎另有深意啊。
比如有人贊嘆王、樓二人琴藝高超。
然后,在座的某位貴婦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韋般若的雙手已經從古琴上拿開,端正的疊放在膝蓋上。
此刻,她的手,卻用力抓著衣擺——
王姮的琴藝,竟如此精湛?
王姮與樓彧的“琴琴和鳴”,于韋般若而言,反倒沒有那么扎心了。
自詡京城第一才女的韋般若,最愛重的并不是男人,而是才華。
哦不,更準確的說辭,是自己的才華。
若是有人能夠追趕、甚至是碾壓她的才華,那可比心儀的男子另娶他人更讓她難以忍受!
在京城獨孤求敗了多年,“敵手”出現了,還是她一直看不起的美麗廢物!
而她能夠在人前顯露才藝,還是自己親手搭起來的舞臺——
韋般若只覺得兩頰生疼,羞憤交加,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尤其是耳邊傳來的擊掌聲、贊美聲,更讓她無地自容。
咔嚓!
韋般若撕扯衣擺的力道過猛,竟硬生生掰斷了一根長指甲。
她猛地驚醒過來,顧不得去看手指是否受傷,深吸一口氣,快速調整好狀態。
今日,她輸了,還輸得無比丟臉。
但,她不會輕易認輸。
抬起頭,韋般若揚起笑容,“諸公所言甚是,公主與駙馬的琴,果然是神仙之音、世間罕有!”
此話一出,剛才還十分熱鬧的氣氛,便有瞬息的凝滯。
包括沈度在內,眾人的眼底都快速的閃過一抹光芒。
四皇子妃這話,并無不妥。
王姮是圣人欽封的瑯琊公主,樓彧娶了王姮,那他便是不可爭議的駙馬。
然則,王姮并非皇家血脈,而樓彧的諸多官職里,也沒有“駙馬都尉”這一項。
顧及就是圣人、太子,看待樓彧,更多也是把他當做卓越的臣子、能干的心腹,而非女婿(妹婿)。
若是上了朝,圣人、太子需要點名,也會非常官方的稱呼樓彧為樓少卿、齊國公,絕不是什么樓駙馬。
樓彧的身份與地位,并不是因著娶了公主才有的。
他本身的尊榮、圣寵等,甚至比王姮都要多!
韋般若卻稱呼樓彧為駙馬,分明就是暗示他只是吃皇家軟飯的小白臉。
與曾經的裴斯、周賀之流,并無太大區別。
羞辱!
這是赤果果的羞辱啊!
但凡有些氣性的,被人如此譏諷,就算不當面翻臉,也會暗暗記恨,甚至還會遷怒“無辜”。
咳,也就是公主王姮啦。
韋般若這一招挑撥離間,算不得高明,甚至有些陰損,卻很是有用。
沒辦法,于許多尋常男子來說,臉面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樓彧不是尋常男子,他是小變態啊。
“四皇子妃謬贊了,我能夠與公主共撫一架琴,實乃榮幸,更是我積攢了十幾年的功德,才有的福氣!”
樓彧絲毫沒有被侮辱的羞憤,他說到“公主”二字的時候,精致的眉眼間全都是尊敬與愛慕。
仿佛,他就是個高攀了金枝玉葉的小人物,他的榮華富貴,他的幸福圓滿,都源自于瑯琊公主。
高攀了公主,成了被人惡意調笑的駙馬,他非但不覺得羞恥,反而無比歡喜與榮耀!
韋般若愣住了,樓含章確實是溫潤君子,可君子更該有骨氣啊。
在大虞朝,駙馬什么的,可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
從前朝起坊間就有俚語:“寧娶世家女,不入帝王家”。
除非萬不得已,真正有身份、有才華的郎君,是不會求娶公主的。
樓彧不但娶了,竟、竟還這般沾沾自喜、引以為傲?
韋般若直勾勾的看向樓彧,高挑的身形,讓他即便跪坐著,也高人一等。
立體的五官、深邃的眼窩,白皙的肌膚,烏黑濃密的頭發……容貌俊美,氣質出塵,這般矜貴的神仙人物,怎么就、就——
樓彧卻仿佛沒有看到韋般若錯愕、質疑的眼神,哼,你懂什么,只要能娶到阿姮,當“駙馬”又如何?
他才不會為了旁人的三兩句話就與阿姮生分。
樓彧甚至不需要旁人挑撥,這幾年,只要在人前,他都會極力抬高王姮的身份。
就算踩著自己,他也愿意!
樓彧這話,可不是隨口說說,他身體力行。
比如今日,樓彧就頗有些“趁熱打鐵”,展現完琴藝,拜會了先生,又與滿堂高朋閑話幾句,王姮和樓彧便起身告辭。
王姮的公主,純度確實不太夠,可到底有名分,不管眾人暗地里如何想,表面的禮數都要做到。
沈度起身,帶領眾賓客,一起將王姮、樓彧送至院門外。
門口侍候的仆從,趕忙將兩人的馬牽了過來。
樓彧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身走到王姮的小白馬面前,單膝跪地,“公主,請上馬!”
早已習慣了兩個逆徒各種PLAY的沈度,嘴角微微抽動。
王衍等師兄弟,也都紛紛露出牙疼的模樣。
唯有韋般若以及其他賓客,都被驚到了。
樓彧樓含章啊,就算是對上圣人、太子,都不會做到這般卑微吧。
君臣確實有尊卑,可大虞朝的禮法還沒有發展到某個朝代的變態地步。
樓彧是臣,不是奴才,見到圣人、太子,也只需按照規矩行禮即可。
下跪,以身作馬凳,這、不是守禮,而是自甘下賤!
樓彧:……伺候自家小丫頭,耶耶樂意!
王姮絕美的小臉上浮現笑意,她沒有推辭,而是故作高傲的將手搭在樓彧的胳膊上,踩著樓彧支起的大腿,一個翻身,穩穩的坐到了馬背上。
樓彧還嫌不夠,站起身,從隨從手里接過馬鞭,雙手捧到了王姮面前:“公主,請!”
“嗯!”
王姮內心的小人,已經在笑著打滾了,可她還是極力做出矜持的模樣,微微頷首,“有勞駙馬了!”
“不敢,能夠服侍公主,是臣的榮幸,臣甘之若飴!”
嘿,他就是樂意,才不會計較無關人等的胡言亂語。
沈度等眾賓客:……
韋般若則仿佛又聽到了啪啪啪被打臉的聲音。
同樣是夫妻,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四皇子別說下跪了,就是來親自接她都做不到。
樓彧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