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既明微怔。
他認識王棉也有十多年,卻從未見到過她如此強勢的一面。
眼前的女子,容貌秀美、氣質高貴、衣飾華美,哪里還有半點卑微農家女的樣子?
她與京中最體面、最耀眼的貴婦,毫無區別,哦、不止,她還比某些貴婦多了文雅與從容。
仿佛,她的尊貴,并不只是一個簡單的身份,而是從她的靈魂、從她的骨子里透出來的。
“少夫人勿惱,方才下官也說了,貴地是否窩點,一查便知!”
周既明言語恭敬,態度卻強硬。
他今日的目的只有一個——搜查摘星樓!
不管是王福之流,還是王棉這樣的真靠山,這摘星樓,他搜定了。
除非,王棉把她真正的靠山抬出來。
蕭無疾出征在外,王棉所能依仗的只有瑯琊公主、齊國公。
而只要齊國公出面,周既明就會想方設法的激他與自己對賭——
摘星樓之所以會有麻煩,是因為涉及案件。
周既明擅長查案,樓彧樓少卿更是斷案的行家,如今正好有一重案擺在兩人面前。
于公于私,他們都可比上一比,還可設置彩頭。
周既明與樓彧,誰若先破了失蹤案,誰就是真正的斷案高手,誰就能升任大理寺卿。
就在今日,周既明從自己在市井安插的眼線那兒得知,新婚不久的樓彧,攜新婦一起來到了驪山。
巧的是,在樓彧夫婦動身的前一日,長樂侯府的王少夫人也抵達了驪山。
更為湊巧的,驪山就有新開的摘星樓。
收到這些消息,周既明激動得險些仰天大笑:
“好!哈哈!好哇!”
“耶耶正愁不知從何處下手的,如此良機便送上門來!”
沒說的,一個字——干!
周既明沒有絲毫猶豫,便帶著人,騎快馬,直奔驪山。
來到驪山,周既明又找人核實,確定他所要謀算的目標都在此地,便沒有耽擱,直接殺到了摘星樓。
前半段的計劃,進行得很是順利。
唯一的意外,就是周既明沒有想到,樓彧還未露面,王棉就強勢的站了出來。
“強勢?又如何?”
周既明眼底的驚愕一閃而過,片刻后就恢復了平日的倨傲。
王棉一介女子,雖有郡君封號,可到底沒有實權。
他周既明卻不再是當初那個參加宮宴的時候,只能坐在門口的無名小吏。
他現在是御史,還加入了百騎司。
他有圣人賜予的偵查案件的特權!
慢說一個王郡君了,就是瑯琊公主來了,周既明也能踩著這位假公主,進一步樹立自己不畏強權、鐵面無私的清官孤臣形象。
除非,來的人是蕭無疾或樓彧!
他們才有足夠的權利與手腕,與他周既明對峙!
而只要樓彧來了——
周既明眼底閃過一抹興奮,他的計劃,后半段即將成功。
“周御史,你想搜我的摘星樓?”
王棉冷冷一笑。
周既明真當自己是錦衣衛了?
是,百騎司確實是皇家操控的一支隱秘力量,其職責、性質等與錦衣衛相似。
但,圣人不是昏君,他治理朝堂、收服百官,靠的是正大光明的陽謀,而不是窺探百官隱私、大興詔獄、濫用酷刑。
百騎司的存在,只是讓圣人多一個耳目,而非主要的依仗。
周既明呢,也不會成為只手遮天、橫行無忌的大佬。
呵,坊間閑人喚他一聲“玉閻羅”,就真當自己能夠成為決定人生死、不為強權的閻羅王了?!
“……王少夫人,一切都是為了查案,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見王棉“氣急敗壞”、“色厲內荏”的模樣,周既明眼底閃過一抹快慰。
只要他百騎司的人堅持搜查,堂堂王郡君除了無能狂怒,就只能請外援。
他就等著樓含章——
“為了查案?嗯,確實,這是公務,本郡君身為朝廷四品命婦,確實不好妨礙。”
“只是,周御史,你恐怕不知道,我這摘星樓,亦有‘公務’呢!”
說著,王棉從袖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巧的令符。
周既明凝神細看,旋即瞳孔猛地收縮。
“這是……”東宮的令牌!
周既明心頭一震,王棉一介外命婦,怎么會有東宮的令牌?
這、這可是太子身份的象征。
莫非是蕭無疾,寵妻無度,竟逾距的將太子賞賜給他的令牌給了王氏?
“看來周御史已經認了出來!沒錯,這是太子殿下賞賜的令牌。”
“本郡君不才,承蒙殿下看重,為殿下分憂!”
王棉拎著輕飄飄的令牌,心里卻在感嘆:
尊貴吧?我用金山銀山換來的!
王棉還在沂州的時候,就暗地里為楊睿籌措糧餉。
那時是為了修繕運河,招募、訓練水軍。
進京后,齊王世子成了太子,王棉繼續努力的搞錢、搞糧食。
圣人登基這三年,幾次對外征戰,所耗費的糧餉,有一半都是王棉想辦法湊齊的。
可惜她是女子,又是行商賈之事,這才不好大肆封賞。
但,她的功勞,圣人、太子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封王拜相、加官進爵是不可能了,然而,賞賜個令牌,給些特權,卻是可以的。
王棉十多年的經營,實打實的真金白銀,所得到的,就是有底氣硬剛周既明之流。
“周既明,你確定要搜查我的摘星樓?”
王棉亮出了一張底牌,便又仔細的將令牌收了起來。
她說話的同時,門口人群中,嘩啦嘩啦的擠進來二三十個壯丁。
這些人,二十來歲的年紀,穿著同一顏色的胡服,腰間掛著橫刀。
這些人便是王棉豢養的親衛,都是嚴格按照特種兵的訓練方式操練出來的。
還曾經跟著樓彧剿匪,跟著蕭無疾去過西北。
他們武功高強、作戰經驗豐富。
個人單兵實力亦是十分彪悍,不敢說以一當百,卻也能一個打十個。
周既明帶來的十幾個差役,就遠不是親衛們的對手。
周既明的人,更多是有百騎司的威名做震懾,而非戰斗力強悍。
就是周既明自己也知道,若真的打起來,他的人,絕對打不過對方。
周既明見此情況,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王棉有東宮令牌,能夠在尊卑上壓制周既明。
她還有彪悍的私兵,能夠在武力值上進行碾壓。
雙重保險,周既明完敗!
“……打擾了!告辭!”
冷著臉,周既明咬牙躬身行禮,準備離開。
“周御史這就走了?不留下來吃杯酒?”
周既明利索的認輸,王棉卻不想輕易放過他:“我摘星樓里售賣的千日醉,味道醇厚、酒味綿長,最受歡迎。”
“周御史來都來了,索性就喝上一杯?”
“放心,來者是客,周御史更是一心為公的賢臣清官,本郡君頗為敬重。”
“今日有緣偶遇,本郡君就請周御史吃杯酒。周御史應該不會拂了本郡君的好意吧?”
王棉開了口,掌柜的還未動,王福便已經十分機靈的跑去一旁的酒柜,在大大小小的酒壇里,挑了一壇小巧的。
王福“殷勤”的將這木瓜大小的酒壇送到了周既明近前,他還非常體貼的幫周既明打開了酒壇的泥封。
周既明臉色愈發陰沉,周遭都散發著森森煞氣。
這賤人是什么意思?
要罰我吃酒?
千日醉的名頭,周既明作為京城權貴,自是早有耳聞。
聽說這是摘星樓特有的酒,質地清澈、味道辛辣,酒味醇、后勁大。
不說酒量普通的尋常男子了,就是那些酒量好的武夫、莽漢,幾杯酒下肚,就能醉倒。
若是喝得多了,醉個一兩日都是正常。
所謂“千日醉”,雖有夸張,卻也能夠證明其酒勁兒。
周既明雖然成了酷吏,但他骨子里還是清貴儒雅的文臣。
他不好杯中物,酒量也就尋常。
周既明陰鷙的眸光掠過那酒壇,看著小巧,卻也有三四碗的量,若是都喝下去——
“怎的?我這般美意,周御史竟不受領?”
王棉聲音清冷,還帶著一絲“委屈”。
她的親衛們,不愧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
見王棉這般,都不用王棉開口吩咐,就都齊刷刷的圍了上來。
哐啷、哐啷啷!
二三十個彪悍的壯丁,不但將周既明一行人都包圍起來,還都手壓在刀柄上,將鋒利無比的橫刀抽出了三分之一。
周既明:……這是威脅!赤果果的威脅!
王棉沒有放狠話,卻用實際行動將周既明剛才的“敬酒罰酒”的話,狠狠的摔回到周既明的臉上——
周某人,切莫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這“千日醉”,今日你非喝不可!
要么,自己喝!
要么,幫你喝!
偏偏王棉亮出來的東宮令牌,讓周既明意識到,這賤婦,不只是靠夫君、靠姐妹、靠故友,她自己亦有圣寵!
“多謝郡君賜酒!”
周既明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抬手接過那酒壇,一仰脖、一閉眼,便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咳!咳咳!”
高度的蒸餾酒,最大程度的刺激著周既明的所有感官。
他被嗆得連連咳嗽,眼淚、鼻涕也都流了出來,形容很是狼狽。
周既明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一定非常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真正的對手還沒有出現,就被一個自己從未瞧得起的女子給擊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