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琳和阿瑯啊!”
樓彧勾了勾唇角,露出標準的長兄笑容。
他柔聲說道:“你們怎的跑來大理寺了?是專門來尋我?還是有甚事情?”
樓琳樓瑯作為龍鳳胎,容貌有些相似。
十一二歲的半大孩子,皮膚白皙,五官立體。
既有北境貴族的高鼻深目,亦有南境美人兒的清麗婉約。
只是他們年歲尚小,還未徹底長開,與俊美無儔的樓彧還是無法相比。
不過,兩人的氣質極好,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嬌養的孩子。
樓琳作為男丁,亦是安國公府世子,雖一臉稚嫩,卻已經有了國公府繼承人的氣度。
樓瑯是女子,更是妹妹,在安國公府是團寵般的存在。
她也就被養得格外矜貴、嬌氣。
兩人同胎所出,年齡相差不到半個時辰,樓琳卻更穩重些,儼然就是一副兄長做派。
面對樓彧時,樓琳更多的也是沉穩、冷靜,唯有眼底偶爾會閃過一抹孺慕與敬愛。
樓瑯則更為天真、率直,對樓彧這個長兄,更是十分親近、依賴。
此刻聽到樓彧像個溫柔、包容的長兄般與他們說話,樓瑯便趕忙說道:“大兄,我們是來找你的!”
樓琳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妹妹的回答。
樓彧繼續維持著溫和的假面,聲音愈發輕柔:“哦?可是堂伯父有吩咐?還是府中有事兒?”
“大兄,不是耶耶,也不是府中的事宜,而是——”
樓瑯果然單純,她只看到了樓彧的笑容,完全沒有聽出他話語里的疏離。
樓琳作為國公府繼承人,倒是有所感受,卻也迷失在樓彧偽裝出來的長兄做派中。
關鍵是,樓琳需要樓彧的幫忙,就算是虛假的兄弟和睦、手足相親,他也要極力維持。
“大兄,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尋個僻靜之所,細細說與你聽,可好?”
樓琳打斷樓瑯的話,沉聲說道。
他頗有些小大人的氣派,只是年歲小,不管是人、還是行事做派都透著稚嫩。
他的這點小心機,于樓彧而言,完全不夠看。
樓彧卻沒有點破,繼續當著他包容、寬厚的長兄。
靈動的狐貍眼,略略在四周掃了一圈,樓彧便說道:“好!你們跟我來。”
溫和長兄,耐心的帶著一對弟妹離開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官員,來來往往的小吏等,都看到了這“手足情深”的一幕。
“樓少卿果然有古君子之風,守規矩、重情義。”
“……這有什么,他們到底是嫡親的手足。”
“怎么就手足了?樓少卿早已過繼,他們只是堂房兄弟。”
大理寺最是個講究律法的地方,而按照大虞正在修訂的《虞律疏議》,過繼了,那就是斬斷原有血緣關系,建立起法律保護的新關系。
這,也不只是大虞的律法,而是延續一兩千年的禮法。
過繼,不只是一人一家,而是牽扯整個社會層面的宗族關系。
一旦被輕易打破,其影響是巨大的、深遠的,其后果亦是嚴重的。
“即便過繼,可血脈是割舍不斷的呀!”
“樓少卿沒有隔斷啊,他對弟妹,就十分友愛呢。”
“……”樓彧對所有人都很和善,哪里就“友愛”了?
眾人悄悄圍觀,暗自議論著。
樓彧卻不管這些,左右該做的表演,他都做了。
樓家、安國公府于他,都只是無關緊要的存在。
離開衙門,找了個僻靜的巷子,樓彧頓住腳步,柔聲道:“說吧,有什么事兒?可還是有什么麻煩?需要我幫忙?”
他目光溫和,帶著長兄如父的沉穩與包容。
仿佛,只要弟妹開口,他就會鼎力相助。
“大兄,我、我今年已經十二歲了,樓家的歷代繼承人,十二歲便都已入了軍營。”
樓琳先開口,他目光堅毅:“我想去軍中歷練!”
只可惜,樓家上交了兵權,傳承二百年的樓家軍不復存在。
樓琳作為樓氏繼承人,從小就開始練武。
在心中,亦是將上柱國大將軍列為自己的目標。
他要像樓氏的歷代先祖一般,成為統領千軍萬馬的沙場悍將。
但,隨著安國公府的沒落,樓家已經沒有軍營可供樓琳去歷練。
前些日子,征西大軍出發,樓琳站在高臺上,看著大軍浩浩蕩蕩的離開,他又是羨慕又是失落。
如果樓家軍還在,他即便不能加入征西大軍,應該也能有個歷練的機會。
可惜,沒有如果。
樓家空有武勛之名,卻遠離了軍隊。
所幸樓家沒有徹底敗落,他們還有樓彧。
樓彧表面是個文臣,這兩三年,修史、編纂氏族志,還參與修訂律法,儼然成了文臣中最為出色的新秀。
樓琳卻始終記得,他的這位長兄,出身武勛世家賀樓氏,從小在馬背上長大,三歲就跟著父親在軍營摔打。
七歲由武轉文,卻也沒有放下武功。
十五歲,憑借一桿樓氏祖傳的方天戟,震懾樓將軍的數位悍將,統領十萬大軍,直擊突厥,并深入草原。
……赫赫戰功,世人可以遺忘,樓家的男丁卻不會忘。
就算現在樓彧成了文官新秀,是被世人傾慕的溫潤君子,他亦有著滔天的權勢。
樓琳十分確定,依著長兄的勢力、能力,直接左右軍權恐有些難度,但只是安排一二族中子弟去軍營歷練,絕對是輕而易舉。
樓琳也不是要走后門,當個特殊的關系戶。
他只要樓彧給他一個機會,他可以跟其他的少年郎公平競爭。
樓彧能夠一桿大戟橫掃千軍,他樓琳亦是從小就研習樓氏武功,他即便比不上長兄,也敢跟同齡人一較高下。
“阿琳,你想去軍營歷練?”
樓彧聽了樓琳的話,溫潤的眸光落在這個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身上。
剛剛看到龍鳳胎,樓彧還以為,他們是為了獨孤氏而來。
獨孤氏因著娘家、義兄家,給安國公府添了諸多麻煩。
不說別的,只兩個便宜侄子的束修,一年加起來就有一萬貫。
一萬貫啊!
尋常百姓人家,一輩子都攢不到的巨額財富。
就是對于一些小富之家,一萬貫也絕不是小數目。
安國公府卻要為了兩個表少爺買單,還不止一年。
依著他們的資質,想要學有所成,少說也要三五年。
除了束修,他們還會有其他的花銷。
吃穿用度反倒是小錢兒,他們進入驪山書院,不只是為了讀書,更多的是為了結交權貴。
而想要跟這個階層的郎君、女郎們來往,絕對花費巨大。
吃茶、吃酒,參加宴集、擊鞠賽……哪一樣不需要錢?
這,就是個無底洞。
也就是安國公府富可敵國,樓家累積上百年的家底,還有樓謹打仗多年的積累,才能如此消耗。
但,就算是有錢,那也都姓樓,豈可過多的便宜外姓人?
樓琳作為安國公府的世子,樓氏未來的繼承人,獨孤氏給娘家、義兄家花的每一文錢,本都屬于他的財產。
樓琳是個成年人也就罷了,心性、見識等都相對成熟。
可他不是,他周歲十一,虛歲十二,還是個半大孩子。
這樣的年紀,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
各種流言蜚語,惡意的挑撥離間,都有可能讓樓琳心生怨懟,繼而——
偏偏倒貼娘家的是自己的親娘,而親爹更是個京中數一數二的寵妻狂魔。
慢說只是些許銀錢了,獨孤氏估計就算是把半個國公府都送去娘家、義兄家,樓謹也不會說什么。
有這樣的父母,只是稍稍代入一下樓琳的身份,就很容易生出危機感。
樓彧便以為,樓琳是來找自己告狀,并請他這個長兄幫忙去安國公府勸阻父母的。
沒想到——
“倒是我小瞧了樓琳!他雖年紀小,卻很聰明!”
樓彧暗自忖度著,只通過這一件事,他就能有所判斷:
樓琳沒有辜負樓氏繼承人的身份。
他沒有著眼于內宅的些許小利,而是明白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具體的、有數的銀錢,而是身份、仕途。
進入軍營歷練,以樓氏子的身份,重新殺回軍隊。
哪怕是從小兵做起,依著樓氏祖傳的兵法、武功等,還有軍中散落的人脈,三五年的時間,樓琳就能成長起來。
到時候,樓家軍的余威淡了,圣人再出征,就極有可能重用在軍中“脫穎而出”的樓琳。
上了戰場,立了戰功,后方朝堂上,還有樓彧這個嫡親的兄長做后盾,樓琳定能成長為樓氏新一代的大將軍!
聰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這樣的人,只要稍給機會,就能一飛沖天。
樓彧與王姮一樣,都是非常注重人才的培養。
他們也都是古代土著,骨子里都是更信賴宗族、血緣等。
自己人,遠比外人更靠得住,這不只是血緣的羈絆,更是禮法、律法的限制——
九族消消樂,就是按照族譜來的。
同族同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天然就是利益同盟,遠比外人更靠得住。
若樓琳平庸、甚至是個蠢材,樓彧自然不會理會。
但,樓琳聰明、清醒,就很值得樓彧投資。
且,樓彧的君子之名,亦需要有恰當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