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離京,春日回歸,轉眼已是半年。
王姮在驛站過了生日,次日清晨,便與樓彧一起踏上歸程。
此地距離京城不足二百里,王姮的馬車走得慢,每日就行進三四十里。
樓彧不疾不徐,就在馬車里陪著王姮。
一對未婚小夫妻,或是下棋、打雙陸,或是看書、寫字,或是吃茶、聊八卦,或是什么都不做,就靜靜的坐著。
分別幾個月,期間書信不斷,但終究相隔千里。
習慣也好,思念也罷,都讓王姮、樓彧對彼此十分牽掛。
樓彧:……小丫頭變得更美,更沉穩了。
王姮:……阿兄、似乎跟印象中的不太一樣了呢。
夫妻倆各自有著自己的心思,卻又相處得無比默契、和諧。
對于京中的某些人、某些事,兩人既有著出奇的一致,又有著不同的處理。。
“姜家四娘子,我已經暫時安置了,還派了教習去調教。”
“嗯,我抽空去一趟,見見她,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
“阿姮,你想把她待在身邊,親自調教?麻煩了些,我怕你會勞累。”
“阿兄,放心吧,我不會累到自己。”
提到姜思這個不大不小的麻煩,王姮有自己的想法。
樓彧理解,卻又忍不住的心疼她。
他的小丫頭,這般嬌氣,卻還要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費心勞力。
依著他的想法,直接把人處理了,最是干脆。
王姮卻笑著搖頭,“若是送走,或是打發她遠遠的嫁了,也是個法子。卻治標不治本。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不止一個姜思。”
“錯的不是容貌,而是那些利用容貌的小人。”
“姜思其人,我雖沒有親眼見過,卻也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有了一定的了解。她本性不壞,只是突然遭受到人生重大改變,一時有些迷失罷了。”
“不管怎樣,她終究都是阿母的親人——”
王姮從未將姜思當成假想敵、競爭對手,阿母強勢的給姜思賜名“思”,已經讓王姮明白了阿母的態度。
阿母堅定的偏向她這個親生女兒,是慈母心腸。
作為女兒,王姮也要多為阿母著想。
她也心疼阿母。
只要姜思不是那種本性惡、不可救藥的人,王姮就不會痛下殺手。
再者,王姮習慣了豢養小跟班。
而隨著王棉、鄭十三的出嫁,她的身邊只剩下了一個鄭十六。
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王姮都愿意抬舉,更何況是有血緣關系的親戚?
阿母已經表現出了更親近女兒、而非便宜侄女兒,王姮就不能太過自私,她也要為阿母培養娘家人。
包括姜思在內的姜家人,若是調教好了,亦是她王姮的助力。
王姮所說的話,樓彧都懂,他只是更在乎王姮,不忍心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阿姮,看著那樣一張臉,你就真的不覺得惡心?”
樓彧一想到蕭家賞梅宴上的種種,就無比的反感。
內心深處,控制不住的冒出絲絲縷縷的黑氣。
他不會搞什么宛宛類卿,在旁人身上尋找阿姮的影子。
哪怕因著種種原因,阿姮不在自己身邊,樓彧也不會弄個替身。
這不是懷念,而是對阿姮、對他自己的羞辱。
更不用說,阿姮還在。即便有短暫的分離,樓彧只會愈發想念,并用自己的方法排解,而非搞什么替代品。
比如王姮離京的這幾個月,就有人在姜思身上得到了靈感,找來幾個或是形似、或是神似王姮的女子,想方設法的塞到樓彧面前。
當然,那些女子遠遠沒有王姮十足的絕世美顏,她們或是三四分相似,或是某個角度神似,雖然也都是美人兒,卻無法與王姮相提并論。
唯有熟悉王姮的人,看到她們的模樣,會有片刻的恍惚:咦,這人竟有幾分像王姮。
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哪里像了,不足王姮之萬一!
不過,即便不十分像,卻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似像非像、如假似真,還是會勾起人心底的某些小心思,繼而——
樓彧卻不會這樣。
他看到包括姜思在內,那些與王姮相似的女子,確實有些“心動”——一顆想要殺人的心,蠢蠢欲動!
他不只是想要殺掉那些與阿姮相似的人,更想殺掉利用容貌搞事情的幕后之人。
他們,在褻瀆阿姮,真真該死!
樓彧幾乎要控制不住這種殺意,他以己度人,覺得阿姮內里也是惡心的、排斥的。
“還好吧!談不上惡心!”
王姮十分豁達,她想了想樓彧派人給她送來的有關姜思等女子的畫像。
“在旁人身上,看到與自己相似的容貌,我心里確實有些微妙。”
“喜歡?自是不會!厭惡?倒不至于。”
“父母給的容貌,偶有相似,是上天的安排,而非個人所愿。”
王姮覺得,只要不是后天人為,即便有人長得與她相似,她也不會憎惡對方,甚至霸道的予以清理。
王姮看向樓彧,見他還是一派“溫和”,便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阿兄,一副皮囊而已,難道長得與我相似,就是我了?”
“當然不是!”
樓彧毫不猶豫的予以否定。
阿姮之所以是阿姮,與身份、容貌等都沒有關系。
阿姮還是胖丫頭的時候,樓彧就喜歡,就把她當成唯一。
就像王姮所說的那般,一副皮囊而已,樓彧分得清標與本。
美麗的皮囊確實可以加分,卻不是全部。
王姮的笑容愈發燦爛,黑白分明的荔枝眼里,仿佛被注入了星河。
她沒有再說什么,意思卻十分明顯:既然皮囊不是唯一,那么又何須在乎!
而人一旦不在乎了,旁人就無法利用這一點去搞事情。
最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樓彧見王姮笑得眉眼彎彎,宛若繁華燦爛,禁不住有些愣神:小丫頭真的長大了,如牡丹般美麗絢爛,驕傲、自信。
片刻的失神過后,樓彧便恢復了理智。
他了解王姮的豁達,也就明白了她將姜思待在身邊的更深一層的用意——
對于與自己相似的人,王姮既不會喊打喊殺,也不會敬而遠之。
而是坦然的將之待在身邊,將她調教成真正的名門貴女,綻放出屬于自己的光芒!
這,展現的不是王姮的圣母心,而是她內心的強大與驕傲!
這,會讓某些有心人知道,想要在容貌之事上搞事情,在王姮面前是行不通的!
如此才能徹底的杜絕諸如此類的麻煩。
“我的阿姮,就是這么的聰明!”
望著那明媚、驕傲的少女,樓彧與有榮焉的同時,更有種“我家有女終長成”的欣慰。
一顆被黑氣包裹的心,似乎被沁入了一股暖暖的清泉,洗滌著、溫暖著他。
馬車行進了五天,才抵達了距離京城還有三十里的驛站。
在驛站,稍作休息,清晨一早,王姮便又上路了。
樓彧沒有繼續留在馬車里,而是騎上了他的小紅馬。
距離京城太近了,雖是未婚夫妻,樓彧也要注意男女之防。
尤其王姮還在孝期,更不能傳出任何的“緋聞”。
本就養成了謹慎的性子,進入朝堂后,樓彧愈發的謹言慎行。
他不只是為自己,更是為了阿姮的名聲。
騎著馬,跟在馬車的一側,隔著車窗,照樣能夠跟王姮聊天。
馬蹄噠噠,車輪滾滾。
夕陽的余暉中,車隊終于抵達了京城。
王姮一行人是從京城的東南側而來,是以,王姮最先看到的不是高高的城墻,而是曲江。
“前頭有些熱鬧啊!”
“這都要暮鼓了,竟還有人在城外聚集?”
王姮隔著車窗,看到不遠處的熱鬧,便好奇的“咦”了一聲。
樓彧高坐馬背,個頭更高,他看得也就更遠、更清楚。
“似是有人在舉辦宴集!”
一邊說著,樓彧一邊招手,“去看看!是何人?因何事聚集。”
樓彧身后的一個護衛,趕忙打馬上前,恭敬的聽完吩咐,便策馬朝著曲江而去。
不多時,那護衛就噠噠噠的回來了。
只是,他不是一個人,身后還多了一個靛青色衣袍的小廝。
“奴請齊國公安。奴奉主家駙馬都尉周郎君之命,特來拜見齊國公!”
那小廝畢恭畢敬的行禮。
樓彧挑眉,哦豁,竟是平安公主新嫁的夫婿周賀。
樓彧去吃過喜酒,見過周賀。
年二十一歲,容貌俊美,善書法,雖寒門出身,卻也一派風流。
難怪能夠讓平安公主動心,不惜被人詬病,也要急急的與之成親。
只是——
樓彧并不認為,自己跟這位周駙馬有什么交情。
樓彧是太子心腹,而平安公主府與四皇子交好。
四皇子是王淑妃所出,在幾個庶出的皇子中最為出挑。
四皇子背后有太原王氏等世家支持,在朝堂上,亦有些分量。
雖無法跟太子相抗衡,卻形成了些許勢力。
隨著圣人登基,即便太子占據嫡、長、賢等優勢,還是有了奪嫡的苗頭。
四皇子便參與其中。
平安公主等宗室,也開始悄悄下注。
雖然沒有明火執仗的搞事情,但幾方勢力,各自的心腹,對奪嫡、對敵我,都心知肚明。
“我與周賀并無交情,齊國公府與平安公主府亦不是至交,周賀卻忽然派人來拜見,其人來者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