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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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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謹沉默良久,方開口:“你說了這么多,看來是把事情想透徹了!”

  “既是如此,你大概連出繼的人選也早已選定!”

  樓謹知道,樓彧的話有些道理。

  樓謹更知道,這小畜生有私心,興許啊,還想著魚和熊掌兼得。

  不過,樓彧到底是他與皎皎的兒子,自己疼了七八年,皎皎對他亦是滿心愧疚,在名份上,他們夫妻也確實委屈了他。

  罷了,這次,就讓他得償所愿吧。

  “說說看,你想過繼給誰?”

  樓謹淡淡的說道。

  他的腦海里,開始快速的在樓家眾族人中篩選。

  樓家興盛了近兩百年,子孫繁茂,嫡支、旁支眾多。

  適合過繼的人家,亦有不少。

  但……樓謹瞥了眼樓彧,這小子滿心算計,旁人覺得合適的人家,他未必瞧得上。

  樓謹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雖然這幾個月,樓彧表現良好,可本性不是那么輕易改變。

  這小子骨子里最是霸道、驕傲,那些落魄的族人,哪怕夫妻恩愛、長輩慈和,他也不稀罕。

  他要的,是好處,而不是平添一堆祖宗。

  果然,就聽樓彧緩緩說道:“阿父,我聽聞阿翁有個英年早逝的兄長——”

  樓彧的祖父,也就是樓謹的父親,樓氏上一任的族長樓璉,并不是嫡長子。

  他是嫡次子,前頭還有個驚才絕艷、名揚天下的嫡兄:樓瑚。

  只是樓瑚先天不足,身體不好,雖然聰慧,卻無法習武。

  他算是樓家極少數學文的子弟,卻也是最優秀、最卓越的一位。

  十四歲就靠著一篇《冬賦》驚艷京城,辭藻華麗,文思巧妙,少年奇才,令人嘆服。

  十七歲被任命為太子中舍人,名為屬官,實則是先帝的老師。

  君臣亦師亦友,感情甚篤。

  若是樓瑚還活著,定能成為最受先帝寵信的第一權臣。

  曾經權傾朝野、隨意廢立皇帝的大冢宰,那時還只是個孩子呢,連拜樓瑚為師的資格都沒有。

  可惜,天妒英才。

  樓瑚應了那句“早慧必傷”,十九歲就因病去世,無妻無子。

  樓璉敬愛兄長,曾經想過在自己的兒孫中挑選一人過繼給他,又擔心這些孩子太過愚笨,玷污了長兄的才名。

  直到樓璉去世,他都有些遺憾,覺得自己愧對父母、愧對阿兄。

  “你想給伯祖父當孫子?”

  樓謹玩味的笑著,這豎子,倒是會選人,挑了最合適的人選。

  樓瑚,才是樓家真正的嫡長一脈,身份其實比樓璉都高。

  最妙的,樓瑚已經亡故。

  樓彧若是過繼給樓瑚,只會得到一個祖父的牌位,卻不會真有嚴格的祖父管教他。

  樓彧卻能得到樓家嫡長一脈繼承人的身份,以及樓瑚的所有遺產。

  這份遺產,不只是有形的土地、金銀等,還有樓瑚的人脈關系。

  樓瑚雖然已經死了四十年,但他的故交好友還有存活于世的。

  更不用說樓瑚還有學生。

  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如今就是海內名士。

  雖然沒有入仕,卻在仕林中頗有威望。

  新建立的大虞朝,新君楊繼求賢若渴,不止一次征召這位名士入朝做官。

  一旦他入朝,起碼就是三省尚書,甚至直接拜相。

  當然,那位名士未必能夠因為四十年前的師生情誼,就對樓彧一個過繼來的便宜孫子如何如何。

  但,人脈這種東西,看不到摸不著,到了關鍵時刻,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樓彧聽到“給XX當孫子”的話,眼底閃過一抹暗芒。

  他敢打賭,阿父就是故意這么說的。

  他在嘲笑自己。

  不過,無所謂,若真能過繼給樓瑚,他給樓瑚當孫子又如何?!

  心里不快,樓彧就不想繼續扮演什么善解人意的好兒子。

  對于樓謹帶著嘲諷的問題,樓彧沒有回答,而是硬邦邦的反問了一句:“阿父覺得不好?”

  樓彧才不信,樓謹會同意他樓彧尊敬其他人為阿父阿母。

  獨孤氏回來了,樓彧確實不再是樓謹的唯一,但他依然是樓彧與心愛女人所生的第一個孩子。

  夫妻倆確實還會有更多的孩子,但長子始終都是不一樣的。

  尤其是因為夫妻的自私,而被虧待的長子。

  哪怕不得不將樓彧過繼出去,樓謹大概率也會選個無父無母的人家,直接讓樓彧去給人家當孫子。

  最好那個“祖父”,垂垂老矣、命不久矣,樓彧受不了幾年管教,就能自己當家做主。

  若是能夠一步到位,連活著的祖父都沒有,那就更加完美!

  在這一點上,樓謹和樓彧這對父子的想法是一致的,他們只要一個名分,而不是真的認親。

  樓謹被噎住了。

  這豎子,還真是不孝順,連親爹都懟。

  偏偏,樓彧提出的人選太完美了,讓樓謹來挑選,估計也會選擇樓瑚。

  算了算了,他一個做大人的,難道還要跟個孩子置氣不成?

  皎皎順利生產,生了龍鳳胎這樣的祥瑞,樓謹心情大好。

  樓彧方才的一番話,有真有假,卻還是勾起了樓謹的慈父心腸:也罷,就成全他了!

  樓家的事兒,真是一件接著一件。

  先是樓讓墜馬,摔斷了腿,成了殘廢。

  接著樓家女君受驚早產,幸而老天庇護,獨孤氏福運綿綿,有驚無險的生下了龍鳳雙胎。

  還不等樓家上下,以及河東各大家族喘口氣兒,仔細的吃個瓜,又有重磅新聞傳來——

  樓家家主樓謹,做主將庶長子過繼給早逝的樓瑚為嗣孫。

  “將軍也太、太狠心了。就算有了嫡子,也不能立刻就將庶子掃地出門啊!”

  “過繼?樓大郎真的被過繼出去了啊!”

  “樓瑚?那位十幾歲就早逝的堂伯祖父?”

  “……天哪,大郎才八歲啊,就被趕出去了?連個正經長輩都沒有,無人管教,無人照拂,他、他以后該怎么辦?”

  “哈哈,活該!樓大郎終于遭報應了!”

  “早就知道將軍寵愛女君,沒想到,他為了女君母子幾個,竟是連最寶貝的兒子也攆出去了!”

  消息一出,樓家震動。

  樓家各個房頭都議論不已。

  他們有的覺得樓謹太過涼薄,只顧嬌妻嫡子,不顧父子情分。

  有的則疑惑樓瑚是誰,畢竟是死了幾十年的人,還沒有子孫,許多小輩都不記得了。

  有的則是“大仇得報”的暢快,仰天大笑都嫌不夠,恨不能敲鑼打鼓。

  也有人,看出了樓謹的“慈父心腸”——

  “到底是長子啊,即便為了獨孤氏,不能承認樓彧的身份,也要為他做足打算。”

  “過繼出去,樓彧就不再是身份獨特的庶長子,母子間、兄弟間,不再有利益沖突,也就不會忌憚、防備。”

  “旁人再想下蛆,都沒有充分的借口。”

  “表面上,樓謹是為了獨孤氏和她的一雙兒女,事實上,他更是為了保全樓彧!”

  沒了庶長子的身份,樓彧以及“旁人”的野心都被徹底遏制。

  樓彧自己不會生出妄念,旁人也沒有機會挑唆。

  樓彧、獨孤氏母子,全都保住了。

  “哈哈,樓謹,好個慈父!那你為何對十一郎如此冷漠?”

  “長兄如父啊!你的阿父走了,十一郎是你的幼弟,你難道不該好好的照顧他?”

  “樓彧那小畜生,害了十一郎,你不說嚴懲,卻還為他如此籌謀?”

  崔太夫人坐在堂屋里,聽到消息,整個人都有些失控。

  她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喊又是罵。

  她捶胸頓足,她恨不能沖到樓謹面前去控訴、去質問——

  你,可還記得你阿父臨終之前的叮囑?

  你,對得起你的阿父,對得起你的阿弟?

  “太夫人!慎言!慎言啊,太夫人!”

  李媼心疼不已,更多的還有恐懼。

  樓謹回來了,樓家內院,也就重新歸入樓謹的監控。

  哪怕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一言一行,可能都會被探查。

  若是樓謹知道崔太夫人對他心存怨恨……十一郎廢了,可還活著啊。

  還有十四娘,今年十三歲,正是該議親的年紀。

  若是得罪了樓謹,十一郎和十四娘都沒有好日子過。

  就算不是為了兒女,太夫人為了自己,也不能惹出事端啊。

  恨,在沒有機會報仇的情況下,就只能深深隱藏起來。

  說句不好聽的,崔太夫人的這番怒罵,除了讓自己更加憋屈外,沒有任何作用。

  “……我在自己的院子里,難道連句實話都不能說了嗎?”

  崔太夫人怒視李媼。

  “太夫人,是老奴的錯!”

  李媼趕忙低頭認錯。

  不過,該勸的,她還是會勸:“十一郎雖然傷了腿,但與性命無礙,且看著也與正常人沒有兩樣,他的親事——”

  崔太夫人一愣,她與李媼相處了半輩子,自然了解這個老奴。

  她,說這話,絕不是要扎主子的心,而是提醒主子。

  “阿李,你的意思是?”

  “太夫人,您剛才也說了,將軍是十一郎的阿兄,長兄如父。十一郎的親事,將軍理當盡一份心力!”李媼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指了指樓彧院落的方向。

  崔太夫人瞬間反應過來,對啊,樓謹護短,為了包庇樓彧,便認定十一郎的墜馬是意外。

  但,崔太夫人就不信,樓謹心里不發虛。

  哼,他也不怕夜半時分,老將軍會跑去找他!

  樓謹確實更偏袒樓彧,可樓讓也是他的親弟弟。

  他包庇了樓彧,不能給樓讓一個公道,好歹也要補償一二。

  崔太夫人不求其他,只希望樓謹能夠幫十一郎保住與李家的聯姻。

  只要十一郎娶了李氏女,就跟楊翀成了姻親。

  楊翀他日得了那個位子,十一郎的富貴,也就多了一層保障。

  “對!阿李,你說得對!十一郎的親事,樓謹必須要負責!”

  “……九娘,樓家傳出消息,樓彧被過繼給了伯祖父樓瑚!”

  “樓瑚,字伯謙,年少成名,官至東宮中舍人,大周武帝的嚴師摯友……”

  鄭儀收到消息,第一時間向王姮回稟。

  她做事非常周全,不但知道了樓彧即將過繼的人家,還把樓瑚的資料也都提前準備好。

  鄭儀今年三十多歲,她出生的時候,樓瑚早已亡故。

  但,她在后宮多年,有關這位樓舍人的故事,聽說了許多。

  據說,他比先帝大九歲。

  據說,先帝把他當兄長,當老師,當伙伴。

  據說,若他不死,他將是先帝臨終前托孤第一人。

  據說……

  可惜,樓瑚已經死了,無妻無子,只留下了一篇《冬賦》,以及與先帝的幾段故事。

  鄭儀沒想到,樓彧居然要被過繼給樓瑚當孫子。

  嘖,這可是最好的人選啊。

  “樓將軍有心了,他對樓彧,也算盡了心意!”

  鄭儀科普完樓瑚的資料,輕聲嘆了一句。

  王姮不理解,“阿媼,樓將軍都把阿兄趕出去了,都不要他這個兒子了,他怎么還能算是‘有心’?”

  這些大人啊,都是這樣,根本不把孩子當回事兒。

  王廩為了崔氏,為了所謂的“家宅和睦”,就把她這個親生女兒送到了莊子上。

  雖然王姮總告訴自己、告訴外人,她不是被流放,她是在自己的莊子上休養。

  事實上呢,王姮心里清楚,她就是被阿父舍棄了。

  以前看樓將軍那么寵溺樓大郎,王姮很是羨慕。

  她萬萬沒想到,曾經那般疼愛樓大郎的樓將軍,竟也會舍棄樓大郎。

  “阿兄真可憐!”

  “他和我一樣,也成了沒有阿父、阿母的人!”

  王姮抿著小嘴,頗有些共情。

  只有親歷者才會明白,阿母離開,阿父舍棄,她一個孩子,內心是何等的驚慌、害怕。

  為了好好活著,她甚至不惜要裝傻、要聽話,受了欺負,也不敢反抗。

  ……如今,小霸王也要變成像她一樣的小可憐了呢。

  “阿兄一定非常傷心、害怕!”

  傷心被舍棄,害怕沒人要。

  王姮再一次的“由己度人”,她猛地站起來,肉肉的小巴掌,用力拍在石桌上,“不行,我要去找阿兄!”

  鄭儀略呆愣,九娘是怎么認定樓彧可憐?

  樓彧靠著樓瑚孫子的身份,能夠分走樓家一大部分的家產,還能提前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當上“家主”。

  樓謹那里,也不能真的對親生兒子甩手不管。

  親爹的照拂,嗣祖父的余蔭,樓彧全都能得到。

  他,哪里可憐了?

  王姮還在說:“我要告訴阿兄,讓他別怕,樓將軍不要他了,還有我呢!我、我不會舍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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