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喜燭在鎏金燭臺上靜靜燃燒,燭淚順著燭身緩緩滑落。
韓蕾端坐在鋪著百子千孫錦被的喜床上,眼前是一片喜慶的紅色。
蓋頭上繡著精致的龍鳳呈祥紋樣,金線在燭光下微微閃爍,卻也將她的視線完全隔絕在這方寸之間。
她肯定看到趙樽穿著云紋錦靴的腳一直在她的面前停住不動,卻看不到趙樽的其他動作,但伺候在旁邊的紫檀和金桔卻是看得真真切切。
“王爺,您……”金桔剛開口,就被紫檀輕輕拽了拽衣袖。
趙樽修長的手指在蓋頭邊緣徘徊,指尖微微顫抖。
他深吸一口氣,手抬到半空又放下,如此反復了三四次。
喜服寬大的袖口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擺動,袖口內襯的暗紋若隱若現。
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現在美嬌娘就在自己的床榻前,可他還得等到晚上。
他知道要等到晚上與韓蕾喝交杯酒時,才能掀開蓋頭。可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就是忍不住立刻想要掀開蓋頭,看看本就嬌俏甜美的韓蕾,今日是如何的美麗動人。
“咯咯!王爺可是等不及了?”紫檀終于忍不住笑著打趣。
趙樽輕咳一聲,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聲音里帶著幾分窘迫:“咳!本王只是……只是想看看王妃今日……”
“王爺,”金桔忍著笑,聲音卻掩不住促狹,“按規矩,這蓋頭得等到合巹酒時才能掀呢。”
“呃……我知道。”
韓蕾聽著他們的對話,藏在蓋頭下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她感覺到趙樽又靠近了一步,溫熱的呼吸透過蓋頭輕拂在她臉上。
“丫頭……”趙樽的聲音低沉溫柔,帶著幾分壓抑的急切,“我……”
韓蕾輕輕動了動被繡花鞋包裹的腳尖,“王爺可是有話要說?”
趙樽喉結滾動了一下,伸手輕輕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韓蕾感覺到他的掌心有些潮濕,顯然緊張得很。
“我……”趙樽剛要開口,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新郎官哪兒去了?”
“快去把王爺找出來喝酒!”
“王爺別是急著入洞房了吧?哈哈哈……”
金桔連忙走到門邊張望了一下,回頭急道:“王爺,賓客們都在找您呢!您得先去招呼客人。”
趙樽懊惱地嘆了口氣,手指不舍地在韓蕾手背上摩挲了兩下:“丫頭,我得先去應付那些賓客了。”
“嗯。”韓蕾輕輕應了一聲,聲音里帶著笑意,“你去吧。”
趙樽卻沒有立即離開,反而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我讓廚房準備了蓮子羹和幾樣點心,你先用些。今日要折騰了一整天,別餓著了。”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溫熱的氣息讓韓蕾耳尖發燙。
“王爺放心,”紫檀機靈地接話,“奴婢這就去小廚房取來。”
趙樽這才直起身,又不放心地囑咐:“金桔,給王妃揉揉肩膀。那鳳冠看著就沉。”
“是,王爺。”金桔笑著應下,走到韓蕾身后輕輕為她按摩起肩膀。
韓蕾心中一暖,柔聲道:“你快去吧,別讓賓客久等了。”
趙樽又站了一會兒,終于依依不舍地轉身。
走到門口時,他又突然回頭:“我盡快回來,記得先吃點東西。”
紫檀和金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掩不住的笑意。
自從老夫人在京城把她們倆調到韓蕾身邊伺候,他們倆就成了整個府里最悠閑的丫鬟。
韓蕾一直在外忙進忙出,經常獨來獨往,她們倆想伺候都找不到主子在哪里。
今日倒是有了一個好好表現的機會,不用趙樽吩咐,她們也一定會將韓蕾照顧的妥妥的。
等趙樽的腳步聲遠去,金桔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王妃,奴婢在府里這么多年,還是頭一回見王爺這般模樣呢!”
紫檀一邊為韓蕾取下鳳冠,一邊笑道:“可不是嗎?王爺怎么說也是抵御外敵的英雄,可他剛才那迫不及待的樣子,活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韓蕾雖然沒親眼看見,卻能想象趙樽方才的樣子,
她心頭涌上一陣甜蜜,輕聲道:“你們就別取笑他了。”
“奴婢哪敢啊,”金桔取來溫熱的帕子為韓蕾擦手,“王爺這是把王妃放在心尖上疼著呢。”
紫檀端來點心,小心地掀起蓋頭一角:“王妃先用些點心吧,王爺特意囑咐廚房做的都是您愛吃的。”
韓蕾就著紫檀的手嘗了一塊桂花糕,甜香在口中化開。
她忽然想到什么,又輕聲問道:“王爺今日……好看嗎?”
金桔噗嗤一笑:“王爺今日穿著大紅喜服,束著金冠,俊朗得讓滿院子的丫鬟都看直了眼呢!”
韓蕾抿嘴笑了,心里像灌了蜜一般。她安靜地坐在喜床上,聽著遠處傳來的喧鬧聲,大紅蓋頭下的臉上,幸福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前院張燈結彩,人聲鼎沸。道賀的吉祥話與戲班子的鑼鼓聲交織在一起,將喜氣烘托得越發濃烈。
迎親的隊伍進了王府之后,外頭長街上便支起了數十張八仙桌。王府內珍饈美饌款待貴客,外頭則擺開流水席招待那些自發趕來道賀的百姓和四方鄉鄰。
趙樽特意吩咐,百姓們遠道而來沾喜氣,定要讓他們盡興而歸。
流水席雖不及府內的山珍海味,但大碗燉肉、時令菜蔬、白面饅頭管夠管飽。
長街上騰騰熱氣里飄著油香,倒比那精致筵席更添幾分人間煙火的熱鬧勁兒。
王府的前院四處張燈結彩,一百多張紅木八仙桌整齊排開,滿臉笑意的丫鬟下人們穿梭在其間。
他們手上端著的一盤盤回鍋肉、魚香肉絲、土豆紅燒肉等等,可都是同福樓的招牌菜,那軟弱香甜的紅薯和一粒粒金黃的炒玉米,更是剛剛才從地里豐收的。
珍饈美味香氣四溢,搭配著醉仙釀特有的醇厚酒香,讓整個婚宴更添幾分奢靡之氣。
“來來來,這第一杯咱們敬王爺和王妃!”
見到趙樽的身影出現,賓客們齊齊站起身來對著趙樽遙遙舉杯。
趙樽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然后將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整個宴席才算正式開始。
賓客們品嘗著同福樓的美食,高聲說笑。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趙樽身著大紅喜袍,在伴郎大胖頭和華天佑的陪同下挨桌敬酒。
大胖頭圓潤的臉上堆滿笑容,不時替趙樽擋酒。
華天佑則機靈地在一旁幫襯,時不時說幾句俏皮話逗樂賓客。
走到宋元慶那一桌時,這位身著淡青色錦袍的貴公子立即起身,雙手捧杯。
“趙兄,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元慶特來祝你與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宋元慶他目光澄澈,語氣真誠,與周圍賀喜的賓客別無不同。
看到宋元慶的一剎那,趙樽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但又很快隱去。
趙樽展顏笑道:“宋兄能來,本王甚是歡喜。今日倉促,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他舉杯一飲而盡,寬大的喜服袖袍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趙兄客氣了。”宋元慶仰頭飲盡杯中酒,贊道:“這醉仙釀果然還是滴滴飄香啊!”
趙樽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桌上的美味說道:“宋兄難得來一次清水縣,你可一定要好好品嘗一下這同福樓的美味。我先去招呼賓客,待會兒再過來陪宋兄暢飲。”
宋元慶欣然接受,重新坐回位子上品嘗美味,趙樽則繼續去敬酒。
敬完一圈酒后,趙樽突然在回廊處停住腳步。華天佑正和大胖頭說著話,一個不注意差點撞上他的后背。
“哎喲!我說趙樽,你這是……”
華天佑揉著鼻子抱怨,卻見趙樽神色凝重,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邊緣。
趙樽看向他們倆,問道:“天佑,胖頭。你們說咱們是不是好兄弟?”
“切!你這不是廢話嗎?”
華天佑丟給他一個白眼,像看白癡一樣的看著他。
大胖頭卻不像華天佑那般不經過大腦,他覺得趙樽沒事兒的話,絕不會突然莫名其妙的問這個問題。
他看著趙樽凝重的樣子,拍了拍胸口說道。“趙樽,咱們可是從小玩兒到大的,有什么事,你就直說。”
“好!”趙樽點了點頭,壓低聲音,“你們倆去陪宋元慶喝酒,務必要讓他盡興。”
他瞇起眼睛,望向遠處正夾起一塊紅燒肉的宋元慶,“等他醉了,安排在上客房歇息。明日帶他去逛清水縣,至少要留他五日。”
大胖頭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有些困惑道:“趙樽,這是為何?那宋元慶……”
“你們不必多問。”趙樽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記住,拿出你們倆的本事來,一定讓他吃好玩好,若是五日內讓他離開清水縣……”
趙樽話未說完,但威脅之意已經不言而喻。
華天佑與大胖頭對視一眼,雖然都滿腹疑問,但還是爽快答應。
“嗨,不就是讓宋元慶那家伙吃好玩好嗎?包在小爺身上,這可是小爺的強項啊!今日先把他灌,等他明日酒醒了,小爺就帶他去勾欄聽曲。”
“啪!”
他的后腦上挨了一巴掌。
“你敢帶他去勾欄試試?”趙樽瞪著他,臉色陰沉如水。
“噗!”
大胖頭“噗嗤!”一下差點笑出聲來,連忙用他那肥厚的手掌捂著嘴。
華天佑縮了縮脖子,趕緊拉了大胖頭就走。
兩人轉身走向宋元慶那桌,華天佑臉上立刻堆起殷勤的笑容。
“喲!宋元慶,久聞你海量,平日里可難得見到你,今日小爺我定要與你不醉不歸。來!咱哥仨走起。”
說著,他已經拎起一壇未開封的醉仙釀,“咚!”一聲放到了桌子上。
大胖頭更是直接坐到了宋元慶身邊,胖乎乎的手掌拍著對方肩膀。
“宋兄,好久不見。聽說您最愛吃魚?來來來,嘗嘗這道醋溜鯉魚,這可是同福樓張師傅的拿手菜!”
宋元慶被兩人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茫然,但還是禮貌地舉杯。
“離開京城后,你我確實難以相聚,二位兄弟盛情,元慶卻之不恭。”他略帶粗獷的嗓音在喧鬧的宴席中顯得格外清朗。
遠處,趙樽站在廊柱的陰影里,目光深沉地望著推杯換盞的三人。
他勾唇淺笑,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時已經捏出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宋元慶在這里與人推杯換盞,喝趙樽的喜酒。他渾然不知,此時徐州駐軍元帥青禾的傳令兵已經到了甘絡縣,他的軍營里。
秋末的甘絡縣,田野間,農夫們正在忙著收割莊稼,軍營中卻響徹著一片熱烈的操練聲。
陽光灑在新鋪設的水泥操場上,在士兵的腳下映出一團團的陰影。
副將顧海星站在營帳外,望著遠處的山巒出神。
宋將軍昨日便去了蒼州王府喝喜酒,軍營里的事務便暫時交由他照看處理。
宋將軍與那蒼州王頗有些交情,可蒼州畢竟是窮鄉僻壤之地,宋將軍本可以派人送去賀禮就行,卻不想他還親自去道賀,也不知道蒼州王能拿出什么好東西來款待他?
“顧將軍!”一名哨兵急匆匆跑來,打斷了他的思緒,“營外來了個傳令兵,說是徐州青禾元帥派來的!”
顧海星眉頭一皺。
青禾元帥?
那可是徐州駐軍的統帥,怎會突然派人來他們這小小的甘絡縣軍營?
“快請進來。”他整了整衣甲,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安。
傳令兵策馬沖入軍營,馬蹄揚起一片塵土。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背上插著象征緊急軍令的小旗,臉上滿是長途奔波的疲憊與緊張。
“末將乃青禾元帥帳下傳令兵,奉元帥之命前來傳令!”
年輕人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地行了個軍禮。
顧海星立刻站得筆直,回禮道:“甘絡縣駐軍副將顧海星,不知元帥有何軍令?”
傳令兵從懷中掏出一封蓋著元帥印信的文書,雙手呈上:“朝廷有旨,蒼州王謀反,著宋元慶將軍即刻調集手下兵馬,與青禾元帥兵馬匯合,過江討伐逆賊!”
“什么?”
顧海星接過文書的手猛地一抖,紙張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他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蒼州王謀反?
這怎么可能?
就在昨日,宋將軍還興高采烈地去參加蒼州王的婚宴……
“顧將軍,不知宋將軍現在何處?”
傳令兵見顧海星神色不對,語氣變得警惕起來。
“呃……這……”顧海星喉結滾動了一下,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
怎么辦?這可該怎么說啊?
顧海星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文書,紙張在他掌心皺成一團。
他咬了咬唇,最終還是說出宋元慶的去處——
“宋將軍……宋將軍昨日便去了蒼州王府喝……喝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