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眺雪山,一座座山頭和冰川好似于云海中建成,蜿蜒匍匐在大地,猶如一條尚未睡醒的冰龍匍匐于此。
雪山云霧繚繞,其中一側終年不見陽光,唯有在夏季時節,神靈才會賜予雪山一側最接近天的地方百米長的一抹最燦爛陽光。
傳說清心四葉果便藏在寒性深厚、卻又偶有一縷陽光可以照到的冰窟深處。
暗色的陰影覆著風雪洶涌而行,即便從晚上來到了晨間,風雪交織中的蕭瑟、粘稠和陰冷都未曾消散。
風雪中裹挾著冰晶,猶如鋒利的劍刃,在空氣中劃出隱藏在呼嘯聲中的尖響。
四周空曠,卻有一雙雙銳利的瞳孔如星辰般忽閃,不似靈力、更不似妖氣的帶著一種奇異的能量波動。
寒風掠耳,異獸洶涌而至又轟然而倒,給積雪添了一抹妖異的藍紅血色。
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唯有積雪之上印著的一道淺淺腳印,卻又在片刻間被流雪覆蓋。
祝南枝冷艷清絕的身影揉在茫茫風雪之中,周身水藍色的忘情道法流轉,于風雪中指出一條明路。
只有她一個。
在和慕傾月一同跨入雪原的時候,彼此便分開了。
想來便是此地陣法的作用。
祝南枝面無表情,內心也不起絲毫波瀾,只是沿著積雪厚度和雪線高低往雪山之巔而去。
她不怎么懂藥理,但是進入雪原之前,慕傾月告訴了她清心四葉果有可能生長的地方。
一路走來,生活在雪原上的異獸毫不猶豫的對闖入者發起了進攻,但皆成了被積雪覆蓋的尸體。
其余的異獸便隱于風雪之中,眼神犀利的暗中窺伺,等待著視線中闖入者露出疲態的那一刻。
越往上攀登,忘情道域流轉的越快、越磅礴,如此才能抵擋住呼嘯的風雪。
一邊抵擋著洞天吸收修士靈力的規則,一邊極速往前的祝南枝靈力消耗的速度并不算慢。
視線中生長在雪原的奇珍花草逐漸變少,但更為珍稀的天材地寶映入祝南枝的眼簾。
祝南枝判斷出自己所走的方向正確,但視線中也闖入了一道又一道可怖的身影。
不是人,也不是妖,而是異獸。
洞天的規則和外界無異,但異獸的存在卻是一個異數。
非人非妖的異獸體魄強悍,舉手投足間便能以身處環境的規則為進攻手段。
調動天地法則本該是仙人才能具備的力量,但異獸卻能做到。
不過雖能做到,威力卻不會超出洞天等級的限制。
祝南枝抬眸望去,腳步不停的她再次拔出了湛鳴。
繡著藍色云紋的純白衣衫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深青色的發絲飛揚間,頭戴的流蘇叮鈴作響,如花瓣般的銀白耳墜輕輕起舞。
不在相公身邊的圣女清冷出塵,如深夜中最冷清但又無比明艷的月華。
森冷的劍光如殘血孤懸,剎那亮起又剎那落下,鋪天蓋地展開的忘情道域掀起漫天飛雪,露出深藏于雪下的厚重石土。
湛鳴入鞘的聲音中,衣擺自重新覆起積雪的地面而過,如小山般的一頭頭異獸轟然倒地。
藍紅色的鮮血不被凍結,融入積雪,淌入地面。
祝南枝靈力流失的更快,但是她心底依舊不慌。
天生無垢仙體的她雖未曾煉體,但體質通明可以在五臟六腑之中也蘊藏靈力。
就好比體修的罡力存于五臟血肉之中。
所以,先天水屬性靈力的祝南枝雖然無法在洞天中補充靈力,但無垢仙體的特性讓她在洞天中毫無波瀾。
展開忘情道域的祝南枝心如止水,不為外物所動。
呼呼——
寒風呼嘯,天際顯現出些許微光。
祝南枝停下腳步,抬眸望去。
一縷陽光、一縷月華降下,交織之間吹散了所有的風雪,一座樸實無華的古城映入祝南枝的眼簾,巍然矗立。
祝南枝面無表情的望向古城城門上的兩個古體字:隱生。
清渺宮位列人族最頂尖的五宗七院之一,故而藏書閣古書不少,她想起了師尊曾經教自己讀書寫字時諱莫如深的提到過這兩個字。
隱生,是一座山名。
這樣的山一共有三座。
便是只有少數古書才寥寥幾筆記載著的最神秘古老、浮于九天之上的三山。
懸日、云空、隱生。
對人族而言,這三座古山代表的意義只有兩個字:上界。
‘上界?’
祝南枝否認了自己來到上界這個念頭,這大概就是云頂大陸在形成洞天小世界的時候,可能‘故意’或‘不小心’的將隱生山的一座城給牽扯了進來。
‘不過就算是隱生山,能用隱生二字命名的古城也非同一般。’
轉眼之間,陽光、月華再次被風雪覆蓋,但是在祝南枝的眼中,古城的景象卻更為清晰。
她邁開腳步,繞了一個彎從古城而過。
祝南枝只想趕緊幫相公找到清心四葉果。
然而沒走出多遠,‘隱生’古城再次橫亙在前方,攔住了祝南枝的去路。
祝南枝秀眉微蹙,邊聽沉重的“嘎吱”聲響起,古城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如夜色中的漩渦,不見城中風景。
‘想讓我進城?’
祝南枝眼簾微垂,再次繞路而行,古城再次橫亙在前方,擋住了去路。
寒風忽然大作,厚重的烏云頃刻間遮蔽了一切的光線,皚皚白雪自視線中消失,祝南枝的視線中只剩下敞開的城門。
古城仿佛在告訴她,要想繼續往前,只能入城。
一縷發絲輕抿緊祝南枝今日特意抹了唇脂的櫻唇,她右手握住了湛鳴的劍柄,寒光冷冽、散著湛湛藍光的劍鋒剛出鞘幾分,昏暗的死寂中響起了聲音。
“咱們進去看看,如何?”
略帶溫和的聲音自后方響起,逐漸接近,祝南枝握著劍柄的手腕一頓。
她轉過身,看著走來的身影。
身影面帶微笑的再次開口:“如何?”
祝南枝低下頭,深青色的發絲從耳畔掠過,驟然亮起的劍光之中,她眉宇間帶著陰霾,湛藍的瞳孔中蘊著風暴般的殺機。
幾步之遙的身影臉上的表情難以置信,瞳孔中倒映著愕然的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身軀。
“竟然敢……裝我相公!?”
祝南枝手腕輕抖,劍尖直指墜落下來的頭顱眉心,幽深的雙眸如云波詭譎,似比厲鬼更加可怖。
貫穿了頭顱的湛鳴隨著她纖長手指的握緊松開,便成了豎握劍柄的姿勢,她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劍柄,一劍又一劍的刺入身前不遠的身體之中。
每一劍的舉起、刺下,皆卷起漫天風暴。
“裝,你給我裝……”
“該死!”
“該死……”
“該死!”
一劍劍刺下,尸體千瘡百孔,卻無半分血跡的如云霧般消散。
鋒銳的劍尖刺入地面,山崩雪嘯,周遭的黑暗陰霾消失,漫天風雪再次映入祝南枝的眼簾。
一劍劍之下,地裂雪崩。
古城的城門在漸漸關閉。
祝南枝猛的扭頭,忘情道域流轉的她的清冷容顏上帶著一抹病態的癲狂。
她如雪原上最亮的一抹水藍色劍光,直沖隱生古城的城門。
唇線清晰的紅唇輕啟之間,便是一連串“該死”的猶如厲鬼索命般的碎碎念。
城門關的更快。
但不及祝南枝的速度。
哐——
當城門緊閉的一瞬,一襲白衣的祝南枝擦門而過,一劍撞入古城之中。
城池之內,整齊排列的石像一動不動的鎮守著,明明眼睛也是石像,卻仿佛有視線從中透出。
風雪之聲再次從耳畔消失,隱生城內一片無聲的死寂……
死寂之中,如冷徹清泉自高山而落的劍鳴之音大放。
這是湛鳴的劍鳴。
“骯臟的東西,也配裝我相公……”
清冷的低聲喃喃中,蘊著如風雷交織的怒火。
一抹清亮的劍光自城門乍現,一道如水身姿御風而來,一劍向北。
萬里古城,劍開一線。
如月華般冷徹的劍光徹底照亮了整座古城。
站在原地的一座座石像堪堪動起,剛剛能動的眼珠亮起,便只能看見一劍的余光。
人劍合一,劍心通明;
明鏡止水,劍在心中。
劍意是劍修本心的延伸,這個本源在于劍心。
劍的高貴、劍的冷傲、劍的犀利、劍的本心……
明鏡止水的境界,是‘守界澄心境’、不被劍的鋒芒所擾而入魔的境界。
劍在心中是尋求劍的本心的一個過程。
當一切發乎本心,于劍意之中再次衍生出更為極致的劍意之時,便是‘破界證本心’的境界。
劍在心中,意由心起。
聽起來容易,卻是無數劍修跨不過的一個門檻。
祝南枝跨過去了。
她所追求的不是劍的鋒芒,更不是劍的高貴,而是‘陸今安’三個字。
就如她的忘情道一樣。
有人裝神弄鬼扮演她心底最觸碰不得的逆鱗,于是在極致的怒火中,她的劍心活了。
破界融生,臥游山水。
祝南枝的道很沒道理,但于她來講確實存在。
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
古城中突然間添了許多巨響,一整座的城池都被破界意境的劍光所照亮,如天河倒卷。
呼嘯的劍河中漫著尖銳之氣,直到水漫城墻,那如驚雷般的聲音才逐漸淡去。
祝南枝立于古城上方。
相比古城,她是那般渺小,卻又無比浩瀚。
如流云般的深青色長發傾瀉至腰間,她的眉宇間、雙眸中,滿是沉寂的可怖殺意。
咻咻咻……
她周身的忘情道域中縈繞著雪亮的劍芒,似是感受到主人心底山崩海嘯般的怒火,劍芒中也充斥著無盡嘶鳴。
劍光點燃了祝南枝的眼眸,她掣劍而下,自有劍河為她開路。
這里是隱生城的主殿樓閣。
宮殿外飄著雪,宮殿內如神仙降下賜福,繁奧復雜的陣紋鐫刻在每一個角落。
巨大石像前的桌案供臺上,擺放著一卷天書,散發著玄之又玄的古樸之音,仿若仙從天上來。
祝南枝落在殿外鋪就的石磚上。
狼狽至極的身影從殿內爬出,在覆蓋了全身的厚重盔甲下,他沒有死去。
他抬起頭看著祝南枝:“執念越深,越容易滋生心魔,你為什么一點都不受心魔所擾……”
祝南枝握了握劍柄,朝他而去。
男人臉色一變:“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什么機緣都得不……”
噗嗤——
祝南枝刺出了湛鳴,這次有鮮血迸濺。
她微微抬頭,依舊一言不發。
一劍、兩劍、三劍……
“噗……你不能……你……”
“我是……噗……”
“你……瘋子……”
男人在地面艱難的爬行,留下一條深邃陰森的血印。
自己明明只是想引這個女人進來拿寶而已啊……
充耳不聞的祝南枝只是邁著步,用裹著劍氣的湛鳴一劍又一劍的捅著。
“裝我相公,骯臟的東西。”
“去死,去死,去死……”
尸體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
祝南枝的劍還沒停。
飛濺的鮮血被她以靈力擋住,所以她所在之處,沒有絲毫血跡。
宮殿內的寶物很好,但是祝南枝沒有多看一眼。
當她再次抬手一劍捅下時,周遭的環境一陣變幻。
這一劍刺入了雪地。
古城消失不見。
但雪地上的盔甲和殘留的血跡可以說明剛才的一切并非幻境。
雙手握著劍柄的祝南枝從喉間發出一聲詭異的“呵呵”笑聲,劍氣于劍尖綻放,再刺而下頃刻間便將整個盔甲湮滅成齏粉。
“該死的東西……”
祝南枝收劍入鞘,清冷的容顏上病態般的怒火漸隱,她重新邁開步子。
深青色的長發如綢如緞,
在纖細的腰肢處輕輕搖晃,她往雪山之巔而去,纖柔玉嫩的左手握著劍柄,側靨典雅嫻靜。
漆黑幽靜之處,清澈的湖泊卻如深淵般深不可測,泛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某一刻,湖心咕嚕作響,凝成一道似實而虛的身影。
身影如流光,于空氣中掠去,沒入了王座的石像之中,歸于沉寂。
石像的眼睛幽幽亮起,于一片空寂的黑暗中閃過一絲迷茫。
“她明明執念那么深……為什么一點心魔都沒有?”
“不要寶物也就算了,怎么還這么大的脾氣……”
“該死……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死了一道分魂……”
“這女人……瘋婆子……可惜了我的布置……”
“不過,問題不大……”
石像的視線投向了前方隔著一段距離的石臺,平整光滑的石臺上明明不見人影,卻有著聲音幽幽響起。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我們好不容易讓大鵬鎖定了那個‘碎片’……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聽著聲音的石像一動不動:“如果失敗呢?”
石臺有聲音傳出:“你的國將不復存在。”
話音落下,三道魂光從石臺顯現:“再加上這三個……三個‘碎片’容器你可以自行抉擇。”
“話止于此,‘那些’的力量遮蔽天道的時間有限,鄭東流那群家伙也一直盯著……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
石臺歸于沉寂。
石像亮起的眼睛忽閃幾下,最終也消失不見。
一縷陽光于天際照出一條晶瑩的光線,灑在蹲在冰層上穿著黑色襦衫、馬面裙的銀發女子身上。
風雪依舊很大,卻靠不近慕傾月絲毫。
她‘看’著晶瑩的冰層,將黑布蒙住雙眸,于腦后扎了一個小結。
至肩的兩指寬的黑色綢布隱入披散的銀白長發之中,在她的不遠處躺著一具枯骨蛟尸。
不是妖,但也不完全是異獸。慕傾月不知其來歷,但它攔路,便將之殺了。
蛟尸很強,五重渡劫。
這是慕傾月第一次聽聞洞天中存在超出洞天等級限制的生物。
而且洞天還沒有崩塌……
慕傾月抬頭望向天空,心底有個大膽的念頭:這座洞天的真實等級會不會是‘帝級’?
所以這里的天材地寶還沒有完全成熟……因為成熟之后是真正的帝級洞天?
慕傾月抿了抿唇,忽感有強橫無比的劍意逼近,她轉過身‘看’去,心底驚訝。
祝南枝……破界意境?
前幾日師弟破界意境,今日祝南枝也破界意境了?
破界意境的劍道……有這么容易嗎?
慕傾月‘看’著落至冰層的祝南枝,心想祝南枝的劍道是以《太上忘情仙訣》為根基的劍道,這種配合忘情道域的劍道理論來講是挺難的……
南枝其實是個劍道天才?
祝南枝看了眼枯骨蛟尸,又看了看慕傾月……除了馬尾散開,看不見慕傾月身上有絲毫傷勢。
還有此地未曾散去的劍意……
“你……”祝南枝狐疑的看著慕傾月。
“如果不出意外,清心四葉果就在這冰層下的冰窟中。”
慕傾月打斷了祝南枝的聲音:“不用浪費時間了。”
“哦。”祝南枝看著慕傾月一劍劈開冰層,幽深的洞窟便映入兩人的視線。
沒有猶豫,兩人一前一后跳了下去。
穩穩落地的兩人看向更為幽深的洞窟,祝南枝眼神一亮:“好香啊~是不是清心四葉果?”
“不知道。”慕傾月搖頭:“這東西很久沒現世了,去看看便知。”
“哦~不過……”
“會有事?”
“嘿嘿~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