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風衛城,這座在硝煙與凍土上拔地而起的要塞,其內核已悄然發生了蛻變。
軍營區域,秩序森嚴。
玄甲龍騎軍的駐地內,鐵蹄猙獸在專屬的巨大獸廄中不安地踱步、噴吐著灼熱的白汽,馭獸師正用蘊含生機的特制藥漿為其梳理鱗甲。
不遠處的校場,北境鎮岳軍的方陣正在演練合擊槍陣,凜冽的槍芒撕裂空氣,伴隨著低沉如雷的戰號:“破——妖!”
這是純粹的帝國精銳,承擔著最前沿的機動打擊任務。
隔著一道厚重的符紋壁壘,是盤石營的專屬營地。
營墻之上,“磐岳不動”的巨幅戰旗在風中沉凝如山。
營內,士兵們不是在打磨重盾的符文凹槽,就是盤膝吐納,搬運自裂風谷地脈中汲取的沉渾土元力。
他們是衛城最后的壁壘,不動則已,動則地動山搖。
營區邊緣,疤臉秦正唾沫橫飛地訓斥著幾名犯了小錯的裂風營新兵蛋子,王虎等老兵什長則帶隊巡視物資倉庫,一切看似混亂,卻在疤臉的咆哮和老兵的默契中運轉如常。
更外圍一些,由半妖組成的輔兵隊也開辟出新的營地,他們穿戴相對統一,在指定的操場上演練著基礎的協同防御陣型,銀鱗等人穿梭其間監督。
這些輔兵主要負責后勤線守衛、工事粗加工以及污染區域清理等“臟活累活”。
穿過軍營區,便是熱火朝天的工坊帶。
震耳欲聾的鍛打聲、爐火特有的轟鳴、材料被切割的尖嘯、以及符陣師調試設備發出的低沉嗡鳴混雜在一起。
新到的工部大師在指導擴建后的“匠造坊”,改良著“血紋盾”的配方。
藥師們則在“藥廬”內忙得腳不沾地,試制以“清心草”為主、輔以新到藥材的“祛邪散”。
而最新投入運作的“機關弩裝配線”,正將一塊塊粗鍛的玄鐵在符陣引導下快速蝕刻、打磨、組裝成猙獰的裂風重弩。
空氣里彌漫著燒紅的金屬、藥草以及煉化獸骨的復雜氣味。
緊鄰工坊帶的西側,是被規劃得相對整齊的“安居坊”。
一排排由北境運來的預制木構件搭建起的板屋取代了大部分草棚泥舍。街道雖然簡陋,卻有著明顯標識的分區。
清晨,婦人們拎著水桶前往靠近壁壘之光中心區域的幾個大型水符陣取水。
傍晚,炊煙在統一配置的、刻有初級聚熱符文的石灶上方裊裊升起。
空氣中夾雜著粟米粥和新嘗鮮的“裂風薯”蒸熟后散發出的、帶著泥土微甜的香氣。
安居坊中心的廣場一側,木結構的“啟明堂”內傳出的朗朗書聲,成為這片土地上最動聽的新聲。
不再是碎片化的記憶講述,老儒生們用特制的炭筆教授著成體系的大秦基礎文字、算學格物和最重要的《治安令》條文。
教室外,還開辟了一片小小的實踐地,幾個半妖孩子正興奮地用新學的知識,協助農師照料幾株移植成功的“寒玉青稞”幼苗,葉片在壁壘之光下泛著堅韌的綠意。
離啟明堂不遠,一個由幾條木案棚組成的露天“市集”已是人頭攢動。
這里,是“歸流”后最直觀的體現。
瑜遠商行的鋪面最大,貨物琳瑯滿目。
幾個遺民老嫗用藤條編的簸箕、小簍盛著新采摘的“地筋草”、收集的奇特藥草根莖、甚至打磨得頗為光滑的“瘴霧石”就地擺攤。
幾名半妖壯丁則扛來沉重的石塊或獵獲的、已由藥師檢定無毒的雪兔異獸皮,蹲在一旁,新奇又笨拙地用剛剛學會使用的“通兌劵”嘗試著交易。
交易的物品雖然粗陋,討價還價聲甚至帶著爭吵,但這種由官方背書建立起來的流通規則,正潛移默化地重塑著十萬年來扭曲斷裂的人際關系和信任紐帶。
壁壘之光的光罩邊界以外,裂風衛城的觸角正努力向四面延伸。
符紋驅動的“開山犁”在轟鳴聲中撕裂凍土,新辟的田壟一道道延伸,撒下的不只是糧食種子,更是扎根于此的意志。
大型防御工事的關鍵節點處,“裂地符炮”黑洞洞的炮口、覆蓋著玄冰的“寒獄弩”寒光閃爍的弩臂,如同巨獸的獠牙,冷冷指向未知的妖域深處。
空中,有鷹揚衛的崗哨箭鷹盤旋。
地面,由半妖向導輔助、裝備精良的斥候小隊如幽魂般向更遠的黑暗滑去,目標——黑巖妖窟的情報,正被持續匯攏。
所有這一切,都被高踞于鎮妖臺之上的那雙眼睛盡收眼底。
張遠獨立于此,玄墨蟒袍在凜冽寒風中獵獵作響,其身形仿佛與腳下這座轟鳴運轉的戰爭堡壘融為一體。
神念鋪展,感受著衛城內那股生機初顯、秩序與混亂并存、鐵血與柔和交織的蓬勃力量。
他更清晰地感知到,裂風谷的規則屏障正變得越來越堅韌。
這是無數軍民、半妖的信念、勞作、犧牲所凝聚,如同億萬細流最終歸流成河,沖刷著這片蠻荒之地最后殘留的污穢。
裂風衛城,如同一顆在凍土深處艱難萌發、已破開冰層、挺立起莖葉的新芽。
它以磐石作根,以刀兵為葉,艱難卻無比堅定地向著這片飽經滄桑的大地宣告著。
這里,已是新秩序的基石。
光復徐洲的血火征途,自裂風伊始,終將滌蕩妖氛,還復乾坤。
然而,那來自青天域的虛空異動警告,如同天際涌來的積雨云,雖尚未籠罩裂風上空,其醞釀的雷霆,卻已讓這片初生之地的主人,眉宇間凝結起一絲不可撼動的凝重。
黑巖妖窟的血戰即將拉開序幕,而虛空的陰影,已然在視野盡頭悄然窺視。
三日后,裂風衛城深處,豈曰無衣玄碑旁。
張遠盤膝而坐,玄墨蟒袍與身下凍土融為一體。
這三日,他非是枯坐,而是將裂風谷血戰以來的一切,納于方寸心田反復錘煉。
戰場煞氣,洶涌如潮!
三百戰艦齊射的光瀑洪流,玄甲龍騎鐵城般的撞擊,赤鱗騎燎原的鋒矢,拓跋寒蠻族勇士踏碎敵陣的怒吼,薛定岳霹靂箭雨的爆鳴,余萬鈞重騎鑿陣的雷霆沖鋒,昨夜黑巖妖窟精銳夜襲的血腥碰撞……
戰場之上,千萬軍士悍不畏死、凝成鐵壁的血勇煞意,如同百川歸海,在他識海中咆哮奔涌!
遺民愿力,薪火重燃!
礦洞血戰后裂風營新兵挺直的脊梁,啟明堂內稚嫩而堅定的讀書聲,安居坊粟米粥升騰的白汽與粗鹽的咸香,藥圃中新綠清心草的倔強,半妖孩童捧著木梳和麥芽糖時眼中第一次閃爍的光亮……
那些在凍土廢墟中艱難萌芽、渴求生存與未來的純粹念力,帶著泥土與希望的溫度,悄然滋養著他心魂深處那份沉甸甸的責任。
龍象鎮獄真意,在此刻與裂風衛城的存在本身轟然共鳴!
古星巖壁畫中太古龍象背負破碎星骸、以“鎮”字真言踏滅虛空魔龍的古老神韻,巖甲龜群融入防御體系的笨拙守護,衛城符紋城墻壘起的“不動如山”的壁壘意志,玄龜冰龍戰魂引動八百萬軍魂煞氣錨定虛空、守護山河的宏大愿念……
這一切關于守護、關于秩序、關于扎根于此、死戰不退的精髓,在裂風衛城這個飽含血淚卻堅不可摧的實體催化下,與他體內奔涌的混沌真罡、與《龍象鎮獄功》的本源烙印,徹底熔于一爐!
三日心神激蕩,三日夜吸納吐納。
當東方的第一縷晨曦刺破徐洲凍原永恒的陰霾,不偏不倚,映照在那柄古老卷刃的環首刀與裂風破妖弩的陳列處時——
“嗡!”
張遠閉闔的雙眸驟然睜開!
兩道凝若實質的金光刺破黎明前的昏暗。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唯有整個裂風衛城的地脈似微微一沉。
在他身后,那由磅礴戰意、煞氣、愿力與龍象真意凝聚而成的“龍象鎮獄碑”虛影,驟然由虛幻朦朧變得無比清晰、凝實、厚重!
仿佛亙古便矗立于此的豐碑!
石碑高聳,材質非金非玉,通體流轉著暗金與混沌交織的古老光澤,其質仿佛承載了無盡星骸的沉積。
碑身之上,并非人工刻畫的文字,而是天然烙印、閃爍不定的大道箓文!
雖殘缺,但其意煌煌如日月經天:
“力鎮十方!”
“護佑山河!”
“獄鎖邪祟!”
“鐵壁無疆!”
每一個道紋浮現,都引得四周空間隨之產生細微漣漪,一股無法言喻的沉重威壓無聲地彌漫開來。
以這座凝實的“龍象鎮獄碑”為中心,一個無形的領域悄然張開!
衛城中央數十丈范圍,空氣驟然變得滯澀沉重,仿佛灌滿了萬載玄冰融化的水銀。
飄落的塵埃懸浮不動,呼嘯的風聲被強制按滅,連那映照而來的晨曦光柱,其內飛舞的光點微粒都清晰可見,速度緩慢到了極致。
小范圍“十方鎮獄界”雛形顯現!
這并非簡單的重力加強,而是融合了“鎮”之真意、“煞”之凝固、“守護”之隔絕的空間壓制!
領域之內,一切法則似乎都更傾向于“穩固”與“禁錮”。
那些在壁壘之光外游弋窺伺的弱小妖氣殘留,甫一被掃入此域邊緣,瞬間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發出細微的“嗤嗤”哀鳴,頃刻間便被這帶著煌煌龍象威嚴與森嚴意志的空間偉力直接碾滅!
這一刻,衛城不再僅僅是外部符陣構筑的壁壘。
它的內核,它的精神圖騰,已在張遠身上具象顯化。
龍象鎮獄碑的凝實,象征著張遠在“守護”一道上的領悟與力量,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他將裂風谷化作血肉的“根”,以“鎮護”為不滅的“心”,徹底融入了這片鮮血浸潤、生機萌發的土地。
張遠緩緩起身,袍袖無風自動,身后的鎮獄碑虛影與他本體重迭,光芒流轉不定,散發的威壓讓整座衛城都似乎陷入了剎那的肅穆寂靜。
他深邃的目光掃過新矗立的衛城城墻,掃過正與土地角力的開山犁,掃過在壁壘光暈下操演軍陣的北境鎮岳軍、磐石營將士以及新組的半妖輔兵隊,最后投向遙遠的西北方向,黑巖妖窟所在的千仞冰峰腹地。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衛城核心將領的耳畔,帶著新生的龍象鎮獄真意,仿佛錘擊戰鼓:
“根已扎,心已定。”
“黑巖之禍,斷我外通,擾我生息,更視我等為獵場牛羊。此獠不除,徐洲難復!”
“傳令:以衛城為基,三軍并力。鷹揚衛偵騎盡出,鎖定妖窟所有隱秘入口及地火毒泉節點。”
“北境鎮岳軍為錘,薛定岳部鷹揚衛為鋒矢,三日之內,蕩平外圍妖巢據點,為我主力鑿開通道;磐石營鎮守衛城,聯結壁壘之光,‘不動如山’陣全開。”
“半妖輔兵隊以銀鱗為引,直抵腐骨林巢穴薄弱處,配合大軍拔除前哨,并以所知毒瘴路徑,助我主力規避陷阱!”
他的話語,既是命令,更是昭告,將裂風衛城積蓄的力量化作指向黑巖的鋒利槍尖。
“裂風之鋒所指,徐洲妖邪當滅!此役,非為守,是為攻!直搗黑巖,踏破妖窟,衛城所指,皆為疆土!”
“謹遵侯爺令!”匯聚至鎮妖臺的諸多將領,金越林、尉遲長山、薛定岳、余萬鈞、銀鱗等等,感受著那來自中央石碑虛影帶來的精神鎮固與戰意勃發,同時躬身,肅聲應諾。
裂風衛城的隆隆心跳,驟然轉向西北,化作奔向黑巖妖窟的決絕戰鼓!
裂風衛城,鎮妖臺。
壁壘之光如同亙古不滅的星炬,在徐洲凍原的永夜中投射出一片暗金色的秩序疆域。
張遠玄墨蟒袍在凜冽刺骨的寒風中紋絲不動,獵獵作響。
他獨立高臺,雙眸閉合,浩瀚神念卻早已化作一張無形巨網,無聲無息地鋪展,跨越千里凍原,冰冷地錨定在西北天際那片翻涌沸騰的混亂妖云核心,冰龍祭壇戰場。
衛城之下,戰爭機器已進入最后的待命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