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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 一拍即合,就此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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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上一眾將士之中,山骨與姬縉絕稱不上是功勞最顯著之人,但二人實在年少,初出茅廬便有此等難能可貴的表現,注定要使人另眼相待。

  以二十級軍功之定律行賞罷中等虛銜,山骨另被賜下騎郎將的實職,騎郎將歸屬禁軍之列,乃郎中三將之一,秩千石,掌宮中騎兵侍衛,逢戰時可領兵出征。

  山骨目光炯炯地拜謝接旨,頓首謝恩之際,激蕩振奮的眼神偷偷瞄向前側方跪坐的阿姊衣影。

  殿中一陣嘈雜交頭接耳,眾多視線看向那甫一立下戰功,便被如此信任看重的少年騎郎將。

  兩次戰役,此子斬敵首級過百,勇猛無匹,又有與人合計而顛覆鄭氏之功,并負將星出世之名,賜以千石之實職本不算逾制,只因騎郎將掌宮中騎兵,巡于天子臥榻側,意義太過非同尋常。

  皇帝病弱,近日已很少出現在朝堂上,大事多由儲君定策,不消去想,如此封賞必然也是太子提議,否則下方人等豈來如此膽量。

  儲君治國,手段已初見強硬利落,但如此果斷地信重這少年將星,還是讓人感到意外,但既于制無失,自也無人反駁。

  封賞過這少年將星,便輪到了那姬姓兒郎,儲君盤坐在上,先是夸贊其才干,而后卻閑談論賦般開口策問,末了問及“秦法嚴密卻速亡”之根結所在,令其暢所欲言即可。

  天子堂上,百官之前,姬縉不免感到緊張,內心慌忙措辭之間,余光找尋到少微影子,少微坐姿端正,一如往日桃溪鄉后河前二人一同讀書時的姿態,姬縉閉眼一瞬,努力找回往昔與少微對談解疑時的心境。

  他引經據典,其中包括與少微同讀過的《過秦論》,他并不照搬,但自少微處所閱之籍為他造就豐沃土壤,方能生長出自我見解:“下走以為,秦法之失,非失于嚴,而失于苛;非失于密,而失于暴。其法網過密,而仁義不施……”

  姬縉言辭偶有磕絆停頓,緊張至面紅耳赤,但其敘述有條理,從宏大時勢談及微末民生,乃至從“秦曾以嚴法強行切割各地民俗”的沖突角度出發,另有諸多腳踏實地之論,給人以確有才學以及確實窮過之感,亦引得不少官員也出口稱贊。

  很為姬縉捏一把汗的少微肩膀適才微微放松。

  上首的劉岐亦不再掩飾欣賞之色,順理成章亦賜與實職,卻著姬縉暫為丞相少史,協助丞相長史處理事務。

  此為相國手下佐官,秩三百石,自稱不上高官之列,但得以在相國手下做事歷練,無疑是極好的起步。

  姬縉深知此中賞識,重重頓首叩謝,含淚施以大禮,那是他在桃溪鄉后河邊,便曾對著河水反復練習過許多遍的禮儀。

  看過姬縉拜伏的身影,再看精神抖擻跪坐著的山骨,最后望向上方劉岐,少微第一次覺得這座大殿變得真正熟悉了起來,不再陌生冰冷,有了真正色采。

  儲君冠冕垂珠閃爍,似珠光,又似珠后那雙眼睛在笑。

  少微最后的視線仍落回到山骨姬縉身上,亦忍不住想象著阿姊在神祠中帶人準備二月二祭祀的身影——天下之大,長安是最兇險的一片山林,天子金殿是最高的一座山,她的好友們能陸續走到這里,如何不厲害?

  原可以這樣厲害的人,絕不該瘦弱地死在破道觀里、漆黑山洞中,無助喪命于戰亂鐵騎與罪惡刀槍下。

  當下如此,很是應該。

  少微心中篤定而渴盼,渴盼自己和在意之人皆可牢牢扎根,茁壯成長,將抱負施展,擁有在這危險世間自由奔跑來去的力量。

  周身氣血充沛,心中氣勢飽滿,少微自行偷偷燃過一番,待到下朝時,兩側后牙與咬肌微酸,一雙手掌心里攥出八個紅紅月牙印。

  百官陸續退出正殿,盧鼎等人被同僚圍繞恭賀,姬縉步步認真地邁下石階時,側旁亦有人叉手施禮,含笑道:“恭賀姬少史。”

  姬縉看去,只見對方身著郎官袍服,與自己年歲相仿,神態從容友善,笑容如沐春風。

  他忙道謝,卻不知如何稱呼對方,一旁內侍笑著小聲提醒:“此乃相國府上嚴郎官是也。”

  姬縉恍然,原是日后的上峰嚴相國之子,姬縉并非孤高自傲之人,又得對方主動賀喜,自是再次鄭重叉手還禮,卻被嚴初抬手扶住手臂,道:

  “郎官之職居少史之下,不必行此禮,更何況少史憑功勞為官,我卻為蒙蔭授官,若強受此禮只會更加慚愧,當真不知所適,惟思自盡而已。”

  姬縉對上一雙坦誠笑眼,忙道“公子言重”,心中訝然于這位相國公子竟是如此少見地風趣近人,好讓不爭。

  這般全無架子,反而令姬縉欽佩,而此種從容交際姿態,正是自己要長久學習的。

  既為相國少史,今后必然與之多有接觸,遇到好相處的貴人乃是運氣,姬縉心中幾分感恩,退回一步,堅持施禮,以全禮節。

  嚴初便也認真還禮,待見姬縉被其他人圍去說話離開,他目送許久,喃喃嘆道:“實乃世所罕見的君子人物……令人自愧弗如啊。”

  青塢自恢復身份后便不曾刻意隱瞞任何,逢他有心留意打探,自然在姬縉歸京前便已知曉其身份關系。

  在嚴初的目送下,姬縉沿途幾乎一直忙著與人見禮還禮,極有身份的大官自是不至于放下身份與小小少史找話說,但每當稍有視線投來,姬縉便免不了要與人主動行禮,對方也會點頭回應一聲。

  與姬縉一路說話的多是三公九卿以下文官,姬縉頗覺應對不暇,既怕言語不當,也怕將人喊錯記錯,心中很是手忙腳亂。

  少微看在眼中,欲將他解救,但邁出兩步,又強迫自己停下。

  姬縉向來有自己的抱負,這是他的必經之路,自己若強行打斷,未免太過霸道莽撞。

  少微回想方才殿中姬縉緊張對答、卻也收獲大部分人肯定的情形,到底壓下不合時宜的保護欲,由他在慌亂摸中前行。

  但少微始終未走遠,她是人人敬畏的天機巫神,耳邊相對清凈,便將聽力全押在姬縉那邊,留意他的情況,提防有心存忮忌之人趁機將他戲弄刁難。

  山骨的性情與外表皆比姬縉具有攻擊性,加上有將星之名,又有盧鼎等人相護,倒不必少微擔心。

  自殿中出來之后,山骨便向魯侯鄭重道謝。

  魯侯今日也是特意入宮,來看自己挑出的苗子長勢,此刻自是一番教導叮囑,山骨皆應下,態度看起來比去年離京時要更通人性,并且添了一份說不出的溫馴親近,這叫魯侯頗意外,卻也欣慰于此子方方面面皆有成長改變。

  本欲再多說些的魯侯卻也被不少人圍住,皆言侯爺慧眼識將星。

  待魯侯好不容易將身邊人打發,卻已不見山骨身影——他原想著這小子在京中暫未安家,想領回家中吃頓便飯,或可讓孫女也見一見,過幾招,切磋解悶。

  魯侯疑心是盧鼎虎口奪食將人帶走,但跨出宮門,卻見盧鼎正獨自上馬,魯侯心中不禁疑惑,此子往何處去了?莫不是急著去清點賜下的宅邸田地?

  未能將人捉回家給孫女切磋的魯侯有些遺憾,登上馬車,行至中途,交待車夫順路去靈樞侯府。

  車夫已習慣自認回小主人后,侯爺口中那只需繞過三條街的獨家順路說法,一路趕往姜宅去。

  魯侯下車入府,被請至孫女院前,一眼便看到院中有人正彎身執帚掃地,未見其面容,先觀其身形與動作,魯侯即被狠狠吸引,只覺又要挖掘出一株罕見好苗。

  不及做出更進一步思索,魯侯走近間,便見那好苗直身抬頭,卻非新苗,不過是換了身衣袍的舊小子。

  “你這小兒……怎在我家孩兒府上!”魯侯瞪眼,看著行禮的少年。

  山骨怔了一下,而后反應過來,轉頭看向走來之人:“阿姊莫非還不曾——”

  “大父,我忘記說了。”少微打斷山骨的話,向大父道:“大父,山骨是我在桃溪鄉時的玩伴。”

  并不完全認可玩伴說法的山骨忙補充:“侯爺,我的命是阿姊一再相救,功夫也是阿姊所授!”

  魯侯胡須顫抖、每一根都似受驚而炸開,他挑選出的將星之苗、眾人眼中的珍奇新秀騎郎將,竟似孫女院中執帚奴,姿態類養了很久的忠心家犬。

  難怪此番回京,態度溫馴許多,原是知道了他與孫女的關系……

  而看著走來行禮的姬縉,魯侯竟也可以理解孫女“忘記說了”的心態,物以稀為貴,而這樣的鄉下玩伴孫女不止一個——

  是了,他早知這兩小兒乃是舊識,如此關系,自當是一熟熟一窩的。

  魯侯回過神來,捋順炸起的胡須,也捋順了成見——將星騎郎將難道就沒有為他孫女執帚掃庭院的權力了嗎?

  因果總分先來后到,并非是將星屈尊做執帚奴,是因被天機所救所授才成就今時將星。

  更何況廊下還有一個……

  魯侯有些發愁地看著雙手抓著抹布擦拭廊下地磚的小魚,孩童衣袖擼起,跪坐挪移,瘋狂擦地,不時抬頭看一眼山骨這邊。

  無論庭院還是廊下皆稱不上臟污,日常自有仆人打理,魯侯焉能看不出來二人其中勁頭,一個純粹是習慣了如此的舊癮發作,另一個則是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競爭欲。

  魯侯不欲多語,尊重地擺擺手,示意山骨自便盡興,自與孫女和那姬縉去堂中說話。

  姜負正于堂中笑瞇瞇煮茶,在魯侯來之前,少微險些又被笑瞇瞇的師傅揭穿老底——

  姬縉乍見姜家長姐面貌雪白,自是十分憂切,在確定此疾有法可以醫治、只是面貌無法恢復,適才勉強放心。姜負不喜歡看到小輩為自己憂慮,插科打諢將氣氛攪和后,姬縉才好奇問及姜妹妹與“長姐”究竟是如何相識相伴的。

  從前在桃溪鄉,姬縉便覺得姊妹二人從樣貌到習慣再到性情都相去甚遠,但終究不好質疑探問,而今姜妹妹真實身世天下皆知,他便也得以說出自己的好奇。

  姜負笑答自己是在冬日河里將人撈上來撿走的,少微覺得這說法在泄露自己曾欲自棄輕生的念頭、實在丟人,便執意糾正那“撿”字,堅稱自己只是在泅水渡河,姜負笑微微改口道:正是了,冬泳健體,難怪體魄壯如蠻牛……非是我撿走你,是我見你投緣,你我一拍即合,就此攜手。

  見其投緣還是頭圓尚不可知,一拍即合必在于一見面即以竹竿拍打,就此攜手自是指少微憤怒浮出水面伸手一把將她拽入水中,倒不算撒謊。

  姬縉表面了然點頭,心中因察覺到少微隨時有可能炸毛的警惕,遂管好嘴巴,不再多向長姐探問。

  魯侯的到來如救兵,讓姬縉放松許多,堂中不時響起魯侯笑聲,直到開席。

  因姬縉歸京,青塢的父母便也一同過來,為了讓姬縉再嘗家常菜,二人堅持入灶屋,青塢便也陪同,加上詠兒從大廚房送來的菜式,擺了十分豐盛熱鬧的一席慶功飯。

  隨著小魚吃飽后拉著雀兒跑出去玩,宴席漸散,魯侯截下準備劈柴的山骨、將他帶去說話;青塢帶著阿母去房中去看尚且只做成了一半的春衫;青塢阿父則被墨貍所制農具吸引,驚為神器,拉著墨貍請教追問;

  眼見堂中人影不再密集,近來社交額度已耗空的家奴這才遲遲出現,單手端了碗解酒湯來,放到姜負案前。

  少微隨口問他是否吃過飯,而姬縉聽少微親密喊其“趙叔”,又見其人氣態格外從容不羈,不禁好奇其身份,姜負笑答:“乃家中貴奴,在桃溪鄉時便在了。”

  姬縉有些拿不準地問:“那……不知晚輩可曾見過?”

  姜負抬眉:“見過不止一次,他可是認得你的。”

  她所指乃是單方面見過,苦了姬縉反復回憶未果,只覺自己失憶失禮,慚愧端起一盞冷酒自罰。

  姜負笑起來,家奴默默無言。

  少微在心中翻白眼,不想見姬縉被姜負戲弄,欲帶他離開,偏姜負又已開口:“小子,先前小鬼還與你的那塊君子玉你可一直帶著?”

  “從未離身!只是先前遭逢變故,習慣了不敢外佩。”亦醉了七分的姬縉將玉佩自懷中取出,珍視捧在手中,真誠地道:“此玉長伴身側,便似姜妹妹鎮守護佑,常予我頗多支撐鼓舞。”

  姜負點頭:“你的命數于冥冥中已被小鬼改變,此乃命運羈絆之物,是不要離身的好。”

  姬縉看少微一眼,捧玉認真應下之際,小魚奔了進來通傳:“少主,家主,我叔父來了!”

  跟著少微一同轉頭看去的姬縉,只見一道著青金色圓領袍的人影出現,面容竟使燈火失色,其人笑著開口:“我來遲了,還請勿怪。”

  聲音也相當悅耳,卻讓姬縉感到疑惑——怎覺在哪里聽到過這聲音?可若見過,此等天姿國色,自己又怎會沒有印象呢?

  方才因未能認出那貴奴趙叔而自罰一杯的姬縉不禁深深自疑,枉他自詡記性尚可,莫非初涉官場,便沾染了貴人多忘事的惡習?

  如此之下,姬縉不敢貿然發問,凝神回想間,姜負已開口引薦:“姬縉小兒怕還不識,這位遲來者乃是你姜妹妹她的……”

  少微心中炸毛,匆忙打斷那近日已被姜負當作笑料掛在嘴邊的二字:“劉岐,過來我這!”

  看著依言走向姜妹妹的身影,姬縉神情微僵,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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