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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人所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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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來的禁軍統領是皇帝心腹,今日負責在山中戒備巡邏,其人此刻面孔凝重至極:“……太子殿下不慎被猛獸咬下一只手,混身是血,斷手被一并拾回,因事關重大,自小路下山,未敢宣揚,先來稟明陛下!”

  皇帝變了臉色,緊接著來報的太子近衛身上沾著許多血,恐懼顫泣,叩首將經過奏稟。

  “爾等究竟是如何護衛的太子……通通該死!”

  皇帝怒斥一句,即帶人擺駕太子安置之處。

  剛臨近太子所在宮苑,便見宮人倉皇往來,有內侍跪身擦拭地上滴落的不祥血跡。

  入得景致原本怡人的宮苑中,更聞婢女啜泣,待至混亂寬敞宮室內,即是撲鼻而來的血氣和芮皇后的哭聲。

  眾人于匆亂間向天子行禮,天子視線越過眾人,看到了被絹布托著放在案上的血淋淋半截斷手,以及暫時靠躺在臥具上,正被醫者緊急灌入止血湯的劉承。

  劉承發髻散亂沾著亂葉,臉上也有刮傷血跡,身上騎服多處破裂、右手束袖斷裂散開,落出里層被鮮血浸透的衣袖,斷手處被傷布層層纏裹血跡斑斑。

  君父到來,滿臉臟淚的劉承試圖起身,皇帝快一步按住他肩頭,劉承整個人都在抖,臉上除了血和淚,另有仍在繼續冒出的冷汗,開口時聲音顫栗:“父,父皇……”

  “一群無能廢物!”皇帝轉頭怒視那些跪地請罪的太子宮護衛:“來人,將他們拖下去——”

  “父皇!”劉承急忙顫聲求情:“不怪他們,父皇……是兒臣騎術不精,狩獵時不慎墜馬,被中箭發狂的野彘所傷,若非他們拼命將兒臣救下,兒臣此刻已無命在……”

  劉承哭求:“求父皇饒過他們!”

  皇帝將頭轉回,復看向劉承。

  對視間,劉承目色有一瞬閃躲,似想說什么,一時卻只流淚。

  皇帝在來的路上已從護衛口中知曉,他們遭遇了成群的野彘,足有四頭,野彘容易在秋冬季時聚集行動,這并不罕見,可劉承自稱是不慎墜馬……

  皇帝清楚,劉承的騎射尚可過關,且因膽量不足,反而更加謹慎,此次墜馬受襲,是因心神不寧亂了方寸,還是……有借機自傷的可能?

  “陛下,這怪不得任何人……”跪坐在旁的芮皇后哭得神容狼藉,聲音沙啞卻透著篤定:“此乃山神示下,而非人力之失!”

  心知劉承的傷手必然是被隨行護衛臨時上藥包扎止血,正要讓醫士重新處理傷口的皇帝聞聲看向芮皇后。

  芮皇后抬起雙手交迭額前,哭泣拜伏下去:“承兒不被山神認可,致使右手殘損,已不堪再為國之儲君,還請陛下順應神意,黜去他的皇太子之位!”

  宮室內驟然一靜,無人敢抬首。

  皇帝沉默著揮手,將一應人等摒退,只有一名皇帝貼身的內侍,以及皇后的侍女仍留下照看劉承。

  立于臥具前的皇帝腳下慢慢挪動,正面看著拜伏叩請的皇后:“芮姬……”

  芮皇后抬起頭,露出一雙被淚水灌滿的眼:“陛下……臣妾的兄長犯下大錯而遭神誅,是他罪有應得,然而臣妾指天起誓,臣妾與承兒俱不知情!”

  她聲音歷來細弱,此刻更是抖得不像樣:“但臣妾知道,放縱失察亦是大罪,妾與承兒并非無辜,同樣有天大的罪責要贖……”

  說畢,她忽從袖中取出不知何時備下的一柄翹首蟬紋青銅短匕,閉眼咬牙顫顫卻也極快地劃向一側臉頰。

  長長血線霎現,鮮血飛濺。

  “芮姬!”

  “母后!”

  “娘娘!”

  短匕墜地,芮皇后因疼痛而失力伏地,待侍女扶起她手臂,她顫抖抬頭,臉上血淋淋的傷口占據了皇帝的目光。

  鮮血從皮肉外翻的傷口里涌出,順著下頜往下淌,比淚珠更快更洶涌。

  當初只因這張臉,才有后來一切,如今母死兄亡,芮皇后此一刻的姿態不乏決然般的解脫。

  “陛下……”她的聲音因疼痛而破碎,但眼睛堅定:“承兒右手斷損,妾容貌殘毀,是為不祥之物……此后愿侍神鬼折罪,或守于上林苑山神祠中,或由陛下做主去到哪里都好,惟愿一生侍神,為君父為劉家社稷長祈太平!”

  美人自毀,不留退路,面容神魂皆驚心觸目,這瞬間,縱是皇帝也為之爆發出的奪目決然而驚詫震動。

  “求陛下慈悲準允!”芮皇后再度俯身叩首,泣求成全。

  侍女也在哭,低聲喚“娘娘”,劉承流淚顫栗不成聲。

  皇帝無聲長長嘆了口氣,轉過身:“先讓醫士入內,為皇后止血……”

  室內又恢復一陣混亂,皇帝在內侍的攙扶下走向里側另一張矮榻前,慢慢坐下去。

  這時有內侍通傳,高密王前來求見。

  因芮澤之禍,今日入山狩獵時無人主動跟隨或靠近太子的隊伍,高密王自也敬而遠之,只是追獵一只野鹿時,被太子隊伍發出的動靜吸引,匆匆穿林而去,只見一地血腥狼藉,心知不妙,為探聽一手消息,便提前出山,追來此處。

  此刻見宮室中那一只被內侍用絹布掩蓋起來的斷手,又見被醫士圍著的皇后滿臉是血,高密王腦中隆隆作響,只覺天大更替就在眼前。

  又想到聽到的一些流言,莫非天命果真要落到那跛腳小兒頭上?

  他因憎惡記恨那跛腳小兒在酎金大祭上的手段態度,屢次向皇帝告狀……

  然而跛腳是為不祥,如何配作儲君?好歹有此由頭,此事他與諸王侯皆不能松口贊成!

  高密王心中忐忑抓撓,更加不敢擅離現場,為留下觀望,一時哭侄兒斷手,一時哭皇嫂面龐,擤涕抹淚,唉聲嘆氣。

  被高密王嚴防死守的跛腳小兒此刻正被一名內侍行禮攔下。

  “總算尋到六殿下了!”內侍道:“陛下相召,請殿下速往!”

  帶一隊禁軍巡查的劉岐勒住馬,問:“不知父皇因何事相召?”

  內侍看一眼左右,壓低聲音:“太子殿下受了重傷,尚未泄露宣揚,陛下特召六殿下前往……”

  說著,聲音更低,卻透出非同尋常的鄭重:“許是要商議大事……”

  劉岐會意點頭,回首看向身后,分出二十人同往,令余下二十人繼續巡邏,不得大意。

  鄧護也被留下,隨余下禁軍一同應“諾”,待目送劉岐稍遠去些,鄧護即調轉了馬匹方向。

  太子在上林苑下榻的宮苑坐西朝東,三面被山林環抱,華貴中亦見清幽。

  帶路的內侍在路上與劉岐低聲詳說了太子傷勢,緩緩驅馬而行的劉岐聽著,只一聲嘆息,再無其它關切痛惜兄長遭遇的反應,亦不著急前去探望,給人以裝都不裝的冷血疏離之感。

  至宮苑前,劉岐帶人下馬,踏入苑內深處,那一路恭敬的內侍突然快步奔逃,驚聲大喊:“來人啊,護駕!護駕!六皇子持刀佩甲率人闖入,欲刺殺圣駕與儲君……速速護駕!”

  此一聲驚喊如青空倏忽炸雷,具有崩石焚林之力,驚起飛鳥,瞬間即有禁衛從數面涌向劉岐等人,二話不說,即刀槍交加。

  劉岐身側禁軍駭然,然而突然受迫,只得拔刀抵擋。

  那內侍猶在奔逃叫喊,跟隨皇帝而來的十余禁軍被這突發狀況驚住,為首者第一時間做出最符合身份的舉動,迅速涌入宮室內,將天子近身護住。

  一同守在外面的太子護衛亦有相似動作,他們奔入宮室,圍向太子承。

  嘈雜混亂之間,寬敞的宮室倏忽飽滿,而又仿佛分作以皇帝和太子為首的兩方陣營,唯余猶在抹淚的高密王站在中間,神情驚詫愕然。

  皇帝已從矮榻上起身:“發生了何事?!”

  護在皇帝身前的禁軍快聲答:“外面忽有言六殿下持刀佩甲率人闖入,欲圖刺殺圣駕與儲君……苑中禁衛遂即刻上前圍殺!”

  “劉岐——”皇帝色變:“他帶人來做什么……”

  即刻道:“傳朕令,讓他們速速停手,將劉岐帶來朕面前來,朕要親自問他!”

  “諾!”禁軍應令,即要出去傳令,因皇帝身在宮室里側,外側太子的護衛便間接攔下了去路,而隨著皇帝令下,那些護衛并無讓路的動作。

  欲出去的禁軍已察覺到不對,腳下頓住,按住了腰間佩刀。

  那些護在太子皇后身側的近二十名護衛當中許多人身上沾著血,或衣袍破裂,且扎著野彘的鬢毛,此刻個個眼底皆流露出蓄勢待發的戒備,以及某種隱秘的興奮。

  在方才下令停手時便有所覺察的皇帝,一雙眼睛越過那些獸物般的目光,定定看著臥具上的身影,冷靜地問:“劉承,你想要干什么?”

  那狼狽身影用層層包裹著的傷手撐拄著,從躺靠改作為平坐,聲音沙啞:“六弟要弒父,兒臣在護駕……”

  臉上傷口剛勉強止住血、上了藥,尚來不及被包扎妥當的芮皇后被嚇住,不對,怎么會,怎么會,不是說好了……

  她顫抖著撲跪向兒子身前,不可置信地去觸碰那包扎厚重的“斷手”,而后拼命扯開那一層層傷布,最終露出的手掌完好、緊攥,沾著不屬于他的血。

  芮皇后只覺臉上的傷口仿佛被這只手化作的刀撕開、連同整顆頭顱都被劈作兩半,腦中空白,魂魄離體,天地塌陷。

  “你受了誰的蠱惑?連你的母后都能拿來利用。”皇帝看著坐在一眾護衛身后的影子:“朕教過你,你忘了嗎,但凡是旁人讓你去做的,反而是你要提防的——”

  “不,這次是兒臣自己的決策。”劉承眼里仍有淚,隔著護衛身體刀鞘間的縫隙去看君父:“父皇還教了兒臣,一定要擅斷……兒臣記下了,這正是兒臣第一次做下的決斷。”

  他眼中淚滾落,仍在微微發抖,恐懼和疼痛一樣都會讓人發抖流淚流汗,于是他看起來毫無破綻。

  此刻他流著淚,問:“敢問父皇,兒臣如此決斷,配做您的太子了嗎?”

  “混賬!”皇帝終于露出怒色:“芮澤已死,你何來膽量竟敢……”

  “正因舅父死了!”劉承平生第一次打斷君父的話:“所有人都認定我必嚇破了膽,不敢再有任何違逆君父的舉動,所以我此時動手方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父皇,這是我監國之后學會的,我已經在學了!”

  “皇太子之位,是您非要給我的,既然給了,為何又總想著要收回?”劉承猛然站起身,含淚質問:“既然是您要收回,卻為何又要讓我來付出這脫身的代價!”

  他起身的動作似一只壓抑了不知多久、驟然脫籠而出的美麗獸物,仍發抖,卻也亮出了爪牙。

  宮室內雙方的人手相等。

  外面動手的人是太子和皇后的衛隊,足有百人之眾,劉岐帶來的二十名禁軍不足以抵抗,但是廝殺聲并未在預料的時間內停止,反而愈演愈烈,聲勢更加龐大。

  是鄧護帶領近百名禁軍緊隨而至。

  “想必是六殿下警覺,來時已做下了安排……請陛下稍安!”護在皇帝身前的禁軍統領從半支開的窗觀察過情況,繼而向對峙者厲聲呵斥:“大勢在此,太子殿下當速速收手,何必非要將無辜人等累連喪命!”

  聽著這聲恫嚇,劉承有短暫的本能失措,旋即卻笑一聲,定下神,道:“六弟有防備又如何,他能調動的禁軍總歸有限。”

  “他要弒父,名不正言不順。”劉承仍透過身前護衛間的縫隙看向君父,道:“而我是持天子印璽監國的儲君,此為正統……父皇的聲音傳不出去,整座上林苑的禁軍都要見天子印行事。”

  他察覺到了舅父的計劃,他只是裝作不知,這些年來他很擅長裝作不知,渾渾噩噩惶惶做大山后的傀儡……

  昨夜那一盅補湯,是中常侍的求救,此刻雖與舅父原先的計劃有所出入,但目的相同——劉岐因舊恨弒君,他誅反賊劉岐。

  他不是一個人在做這件事,由他負責之事已經完成。

  “不知所謂的逆子……也敢妄想來殺朕!”皇帝眼底含著一點淚光,倏忽奪過一名禁軍手中的刀,挺直腰背,喝令高密王:“劉義,隨朕殺出去!”

  高密王顫顫應聲“諾”,猶自反應不過來,他不過是來湊個熱鬧探個消息,怎就他爹的卷入了這樣的變臉險境中啊!

  皇帝一瞬間展露出的肅殺威儀將禁軍激出血氣,太子身前的護衛卻也不曾退縮,事到臨頭,進一步即是潑天富貴,干都干了,沒道理臨陣脫逃,更何況自有援兵會到。

  宮室中血光乍現,父子同室刀兵相見。

  醫者與侍女倉皇藏躲,癱坐在地的芮皇后怔怔惶惶,猛然抓住劉承衣袖:“承兒,為什么……又是誰逼迫你?這并非是你會做出的事,究竟為什么要……”

  “什么才是我會做出的事?”劉承垂下淚眼,看著母親:“母后,從小到大,我做的每件事都是您和舅父的安排,什么才是我真正會做的事?什么才是真正的我?母后,您果真知道嗎?”

  “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他突然拔高聲音,卻抖得更厲害:“但是我就要知道了,就要找到了……”

  “母后,就這一次……”他彎身,流淚反握住母親的手臂:“事已至此,也請母后聽兒子一次,也讓兒子自己做一次主吧……”

  “不。”廝殺聲中,芮皇后搖頭,甩脫他的手,喃喃道:“你不是承兒,定是遭了妖邪蠱惑……找大巫神,找大巫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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