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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翻水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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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伴隨著軍士的喝問,墨瞬間揪緊了粗糙破舊的麻衣。

  眾役夫也紛紛低頭,但絕不敢隱瞞一個字!

  甚至悲從中來。

  因為倘若辛犯了什么錯,他們那一伍一什,恐怕都要行連坐之罪!

  軍士們很快往役夫們休息的窯洞中去。

  如今酷暑,他們的住處乃是礦壁中掏出來的山洞,因是以前的礦洞改造,因而四處粗糙狹窄,軍士們廢了一番功夫才將辛拖架了出來。

  他前兩日才在酷暑下的碎石灘跪了一下午,如今活著都艱難,更別提膝蓋了。

  而后為首軍士在名冊上輕輕勾下,轉頭又叫著另一個名字。

  一時人心惶惶。

  而墨擠在人群當中,看著辛枯槁散亂的頭發,凹瘦青白的臉,爆裂的嘴唇,以及進氣多出氣少的狀態……

  他瞬間就想要沖出去,然而肩膀兩側卻按了一左一右兩只大手,死死將他壓向身后!

  前方格外有力的兩名采石工身子牢牢扎住擋住他,一動不動。

  墨無聲掙扎著,力氣暴起,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涌出,卻仍沒發出一絲聲音。

  倘若從側面瞧著,簡直是一出無聲卻震撼心靈的啞劇。

  但現實是,大家攔著他是好心腸,他絕不能因此起糾紛被軍士們發現,否則便都要治罪。

  掙扎中,辛微微抬起頭來,暗淡眸光隔著重重人群縫隙穿透,而后微微笑了笑。

  墨瞬間就安靜下來了。

  他知道辛為何又被帶出去,是因為咸陽宮來的貴人想要見他們。

  他知道貴人在哪里!

  秦時只等待了兩刻鐘。

  這兩刻鐘她也并未白等,反而又整理了諸多細節問題與眾人討論,等到結束時,鐵官殷勤道:

  “秦君,那些罪人已在外跪著了。”

  秦時跟著出去。

  其中有一人搖搖欲墜,縮在后排,看其身形衣著,正是前兩日她曾見過受罰的那位。

  她收回目光:“后排是犯錯數次以上的嗎?”

  鐵官道:“正是。”

  身為低賤的采工或雜役,卻想行匠籍之事。

  雖然匠籍也同樣低下,但倘若人人如此,都無心勞作,他還要如何管理?

  在秦國,工室以及《工律》雖對此有獎賞,但那獎賞絕不是給這群役夫的!

  “都是因何犯錯的?”

  那原因就多了。

  有企圖拆解橐龠的,還有企圖自己燒碳的,以及偷偷收集木柴整理成亂七八糟玩意兒的……

  總之,五八門,各式各樣。

  而被秦時注意到的那人,就是拆解橐龠被發現,重罰一次。

  而后企圖自己做手工,撿了待銷毀的獸皮重制被發現,重罰一次。

  第三次則是在礦堆藏了半成品橐龠、獸皮、以及一堆木材半成品,被狠狠重罰,戴枷曬日罰跪。

  他們中幾乎無一人成功。

  乍一聽,像極了那些在家閑不住的熊孩子,有能力拆解,卻沒能力復原,好像并沒有什么本事。

  但——

  這群人中識得的字攢不夠一籮筐,他們對事物的了解甚至談不上了解。

  而且一切行為都是在重重勞役的閑暇中,冒著受罰的風險,也要大膽嘗試。

  這不是創新,這是在搏命。

  可偏偏就是這等搏命行為,他們卻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做。

  尤其論起鉆研之心,他們不比任何一個人差。

  鐵官在旁殷勤侍奉著,等待著秦時的雷霆震怒,而后立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倘若不殺個人頭滾滾,怎好在這里展示她說一不二的權威呢?

  盡管根本無人質疑上位者的權威。

  秦時看了他一眼——鐵官事君極誠,待下甚至口碑寬厚。

  但對待觸犯權威律法者,又極其嚴苛。

  在這個矛盾的社會制度下,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立場。

  此刻,他殷勤而熱誠地看著秦時。

  秦時收回目光,淡淡點評:

  “為胸中疑難事,敢以命相搏,勇氣可嘉。”

  “既如此,都帶回咸陽宮吧。”

  身懷權柄就是如此,她甚至不用給出理由和用處,只要結論即可。

  鐵官連遲疑也不,立刻躬身:“秦君仁善!”

  而在重重軍士之外,人群跪地處,墨的小小身影急促奔跑而來,可面對自己什伍當中的人,他也只能重重跪下,而后雙目擒淚。

  他干瘦的手指抓著粗糙的地面,此刻好想奮不顧身沖出前去,大呼“不是辛干的”!

  可一旦連坐……

  辛冒罪當罰,他們也……

  他渾身顫抖著,此刻連怨恨都不知對誰,這就是他們作為役夫的命運!不是死在修長城的路上,就是死在地宮或修馳道……

  然而他并未發覺,此刻已疼痛到麻木的辛跪在后排,聽到貴人所說的那些話——身周一群粗人,識得的字都少的可憐,可他是讀過兩年書的!

  此刻,他暗淡的眸光突然凝聚出力量來,不知何處生出的勇氣,還有那一抹直躍胸腔的靈感——

  就在此時,就在此處,就是這個時機!

  他突然抬起頭來直視秦時,而后拼命拉扯著嘶啞的嗓子:

  “貴人!小人有重寶獻上!”

  不同的時光,不同的地點,卻有人說出類似的話。

  秦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的幸運讓她在初見面時就贏得了尊嚴,而眼前這個人,倘若自己不應聲,別說尊嚴,他連命也要沒了。

  她攔下將要前去的軍士,此刻目光灼灼:“是何等寶物?”

  對方艱難的膝行向前,還沒痊愈的潰爛傷口在地上磨出血肉痕跡,他卻仿佛全無察覺,只拼命接近。

  而后,從蓬亂成一團的發髻中,拆出一只小小的木玩具來。

  那么玩具小的可憐,不過只比鴨蛋更圓一些,用的木材不知是何處搜集打磨,顏色不齊斑斑駁駁。

  古古怪怪,卻又莫名和諧。

  遠處的墨驚呆了。

  豆大的淚珠包在他的眼睛里,宛如一潭寒泉,卻又在此刻,沸騰著滾燙的熱度。

  此刻,辛的眸光中有前所未有的自豪與滿足。

  “此乃翻水之車。”

  “但有流水,永生皆轉。”

  他雙手捧著此車,直到赤女親自下來接過,而后才深深叩首:

  “貴人,此乃役夫墨所制,求貴人帶他回少府,今生做匠吧!”

  匠籍雖低賤,但每次服役都還是會行工匠事,如此,也不至于早早辛勞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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