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在旅順城外，現場架起了幾十口大鍋。
米粥香味四溢。
眼巴巴的饑民們開始聚攏，個個脖子伸長，胃里灼燒。
然而，前面站著荷槍實彈的士兵，端著上了刺刀的燧發槍，冷冷的望著烏泱泱的饑民。
還有黑洞洞的大炮。
炮口朝向人群。
“跪下，都跪下。”
施令洋從福建帶來的舊部，兇神惡煞般的拎著鞭子抽打人群。被鞭子抽破的棉絮被寒風吹起，好似深秋的蘆葦絮。
鞭梢所到，民夫們紛紛跪下。
施令洋騎著戰馬，目光冷峻。
“胡人無百年國運。”
“我漢家天兵已經攻陷紫禁城了，乾隆被五馬分尸。你們這些人卻還在這當漢奸，當漢奸，是滅九族的大罪。”
麻木的人群瞬間有些清醒、騷動。
士兵們連忙端槍，隨時準備擊斃挑頭之人。
氣氛稍微緊張。
還好，不曾有人敢站出來挑頭造反。
施令洋勒馬慢行，篤篤的馬蹄聲敲擊著眾人心頭。
“現在，本侯爺給你們這些該死之人一次重新悔過的機會。”
“編入軍隊，打下盛京，就算是贖罪了。”
“愿意的就站著原地不動，有粥喝。不愿意的也不勉強，自己出列站到海灘那邊去。”
“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士兵們緊張，民夫更緊張。
人群開始分散。
騷動后，不斷有人起身走向海灘。
他們不愿意打仗，寧愿在遼南的山林里搭起窩棚、尋些過冬食物，流浪未必就不能活。
2刻鐘后，民夫分流。
目測，海灘那邊大約有兩三千人之眾。
施令洋舉起右臂：
“既是軍隊，就需遵守秩序。排隊，喝粥。”
又是一陣騷亂。
回應他們的是鞭子劈頭蓋臉的抽打。
民夫們瑟瑟發抖，終于被打清醒了，排隊喝粥，前面一人喝完，碗給下一個人。
1個半時辰后，施粥完畢。
施令洋指著海灘：
“拿起地上的武器，去，殺了這些叛徒。”
瞬間嘩然。
“聽好了，前100個拿起武器執行軍令的人，就是七品把總。”
“你們還愣著干什么？”
“開槍。”
一輪槍響之后，民夫們倒下了幾十人。
終于有人動了。
有了榜樣，后面就簡單多了。
打掃戰場收集了幾千把各式武器，其中不乏各種程度損壞，此刻一股腦堆在空地上。
望著昔日的同伴拿著刀槍走來，在海灘聚集的民夫們嚇的跪地磕頭。
哀嚎饒命。
“還不動手？”
在軟硬兼施之下，終于有人領頭砍下了第一刀。
之后，
海灘就淪為了屠宰場。
施部人馬舉著刀劍，一路高呼：
“傳靖海侯軍令，今日凡兵刃無血之人皆斬。”
“別糊弄，小心你們的腦袋。”
軍港內，3艘戰艦嚴陣以待。
手持火槍的水手整齊的站在甲板上。
腳下湛藍的海水逐漸被染紅，許多魚兒歡快聚集，品嘗人類的滋味。
沒有強悍武力鎮場，施令洋也斷斷不敢行如此逆天加壓之事。
當海灘再無活人站立之后，
施令洋滿意的下令：
“列隊，開始整編，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光榮的遼東軍團了。”
又扭頭低聲吩咐心腹：
“任命軍官，就從剛才積極的人里面挑，先把軍團的架子搭起來。”
“遵命。”
很快，根據積極度和殺人時的表現，出現了第一批千總、把總。
官袍、官帽、官印一概沒有。
僅是紅巾裹頭，棉甲、腰刀一副，虛名一頂就足夠了。
這些人就自覺的將自己和普通民夫分開了，對民夫惡狠狠的打罵，對施令洋充滿感激。
當官了！
咱當官了！
施令洋滿意的望著新鮮出爐的“牧羊犬”，勒馬回營。
對此，他一點不意外。
人性就是如此。
靖海侯家族歷經100余年，家學深厚。
他甚至一點都不鄙視這些民夫，他在內心里覺得自己和這些人并無本質區別。
吳皇拿捏自己，自己拿捏這些民夫。
有差別嗎？
為了保住世襲爵位，獲得真正的青睞，自己一樣殷勤積極，所以自己有什么理由去嘲笑這些民夫鼠目寸光？
人生在世，誰也逃不過“名、利”二字。
“韋將軍，我想和你商量點事。”
“施侯請講。”
“第一，請撥些水手明日幫著操練新卒。第二，船上的斧頭、砍刀再給我些，武裝這些民夫。后日，大軍準時北上。”
“好。”
施令洋在寒風中匆匆整編了13000多民夫，其中僅有4000多人有武器，其余徒手。
時間緊，糧食缺。
原地整訓1天，是為了分出清楚的建制，指定各部軍官。
宣讀軍紀。
這一天，也是為艦隊留出時間從東海岸航行到西海岸。
后日一早，霧氣朦朧。
施令洋就迫不及待的離開了旅順，沿著遼東半島的西海岸北上。
海陸并進。
艦隊在海上航行，遼東軍團在陸上行走。
施令洋通過麾下舊部300余人下沉，間接指揮這支烏合之眾。
此外，
艦隊挑出了數百名勉強會騎馬的水手，騎著繳獲的清軍戰馬走在大軍前列，拉開2里距離。
一旦有事，好應變。
若無前哨，清軍幾十騎一次突襲，上萬的烏合之眾立馬就崩潰了。
施令洋對此心知肚明，沒辦法。
一路行軍一路整合。
“無故喧嘩，殺。”
“不聽號令，殺。”
“逃跑，殺。”
“擅自離隊，殺。”
不出意外，要將一群烏合之眾訓練成軍隊，難度很大。
督戰隊就沒閑著，不斷殺人。
民夫們壓根沒有軍紀的概念，不斷違背，不斷被殺。
遼東軍團抵達的第一個城池是復州。
此時，已是一座被焚毀的死城。
贊美遼南第一巴圖魯——被打成半截的金州副都統蘇順。
“看到沒有，清軍的膽子已經被嚇破了。我們還沒打，他們就嚇得放了一把火，自己跑了。”
“瞧瞧，我們贏的多么輕松啊。”
“遼東軍團的弟兄們，不要慌不要怕，大步向前走，打下盛京城，大米飯肉湯天天管飽，白花花的賞銀人人都有。表現好，還能賞個旗女。”
施令洋一路鼓動，一路殺人。
胡蘿卜加大棒。
每前進1里路，遼東軍團就掉十幾顆腦袋。
理由千奇百怪：
掉隊的、跟錯隊列的、采野果的、拉S的、掉了東西想回去找找的、無故和同伴爭吵的。
總之，不論緣由。
督戰隊和施部一概殺之，將首級插在木棍上，讓后續行軍的所有人都看到。
如此高壓，導致民夫們心里都憋著一股火。
施令洋很清楚，火山何時爆發難以預料。盡量把巖漿留給清軍，或者遼北的莊子。
糧食，迅速消耗殆盡。
這還是每天只給3碗厚粥的前提下。
為了消弭斷糧陰影，施令洋選擇閉口不談，告訴所有人糧食很充足，船上多的是。
每日扎營，
他派人監督民夫進山，削木為兵，讓徒手之人好歹有個防身的。
艦隊，忙著捕魚。
小魚看不上，直接搞大的，比如說鯨魚。
艦首炮和火槍手一起將龐大的鯨魚打成血葫蘆，然后放下舢板分割肉塊。
自從開拔之日，韋子龍的臉就沒有露出一絲笑容。他很緊張，反復和艦隊主要成員商量各種預案。
倒是那些歸化軍官很輕松。
斷糧？又不是在大洋之上。
渤海沿岸不是無人區，調轉方向，當天就可以上岸搶糧。
一支擁有強悍武力的軍隊怎么會斷糧呢。
熊岳城，也被燒成了白地。
海平城，十室九空，旗人全跑了，留下一堆空屋子。
施令洋下令烏合之眾們燒城泄憤。
他也緊張了 再拿不下城鎮，真的要斷糧了。
韋子龍甚至親自乘坐舢板上岸，當面給出了一個精確數字：4頓。
4頓之后，立馬斷炊。
施令洋殺氣騰騰告訴遼東軍團加快速度行軍，凡是拖后腿的一概軍法從事。
理由是：
前面有一支清廷的運銀車隊，還有宮里的格格們。
為了鼓勵軍心，他不斷撒謊。
眾所周知，撒謊這種行為一旦開啟，就無法停下。為了圓謊，后面會越編越離譜，直到挑戰所有人的智商。
終于，見到了旅順跑出來的那幫旗人，許多人餓斃在海灘。
突然，
“侯爺，前方有一屯堡。”
“好，太好了。”
這是離開旅順之后，第一次遇到人煙。施令洋壓根不想知道屯堡多大，守軍幾何。
他興奮的來回奔跑：
“弟兄們，前面有個富庶的城鎮。”
“殺進去，搶啊。”
被忽悠傻了的民夫們舉著刀槍一路小跑。
而陸海軍組成的正規軍默默集結，拖著大炮繞開民夫們，從側翼前進。
鐵嶺屯堡，和大城市鐵嶺撞名了，然并不是。
堡內，燃起狼煙。銅鑼聲一陣緊似一陣。
旗丁們拎著武器沖上墻壁，望向外面，瞬間就嚇破了膽子。
外面的敵人，漫山遍野，無邊無際。
有旗丁帶著哭腔問：
“佐領大人，怎么辦？”
“打，老少爺們全上堡，和他們干。”
一刻鐘后，雙方交火。
施令洋頭一次打這種沒有章法的爛仗，沒有云梯，沒有盾車，沒有陣型。就這么嗷嗷的往上沖。
鐵嶺屯堡內有槍，有弓箭。
旗丁再怎么混賬也比民夫會打仗。
亂，一團混戰。
民夫們刺此刻所起到的作用只有一個，消耗敵人槍彈。
施令洋騎在馬上高呼：
“不許逃跑，凡是后撤的一概砍死。”
他麾下舊部三五成群充當督戰隊，不時砍死那些往后跑的懦弱之人。
又是一刻鐘過去了。
正規軍迂回到位，卸下炮車，布置炮位。
5發3中！
屯堡垮塌，煙塵滾滾，鐵嶺的老少爺們遭受了沉重打擊。
烏合之眾們高舉刀槍，踩著缺口殺進去。
施令洋如釋重負，他不打算入城，也不打算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無非是人性的瘋狂 小小屯堡，周長不過2里，竟涌進去了幾千人。如此高密度，就是一條狗都沒有活命的機會。
極少數幸運兒搶到了金銀，得意的向同伴炫耀。
1個時辰后，
鳴金收兵。
得了300多石糧和幾十頭豬羊，又對付了一頓。
施令洋極度慶幸這是一群沒過過好日子的民夫，給一碗帶肥肉碎末的厚粥就覺得是無上美味。
士氣，還得鼓舞。
“弟兄們，從這到盛京，一路上有幾十個這樣的堡壘。都是軟柿子，很好捏。”
“行軍。”
次日，
亢奮的烏合之眾們，行軍速度飛快。
在吳軍炮兵的護航下，一路攻破耀州堡、東昌堡、太平堡，營口港，以及塔山鋪。
塔山，無險可守。
施令洋只想要塔山附近的糧食和旗丁的命。
遼東軍團所到之處，能殺則殺，能搶則搶，最后還得放一把火。
誰能相信，15天前他們還是一群膽小老實的民夫，如今之兇殘也就稍次于派遣軍團。
不過，
軍團的數量由13000人迅速減少到9000人，各種損失。
人少了，披甲率和武器普及率卻迅速提高了。
一路繳獲，民夫們什么都要。
棉甲、羊皮襖、棉衣，哪怕是女式棉襖也是好東西。
每打一次仗，就有一批人衣裳換新，偶然還能看到穿皮靴的。
對于任何一支沒有機械化的輕步兵，軍靴都是極其重要的物資。毫不夸張的講，關系到戰斗力。
兵鋒推到此處，
施令洋再次面臨一個尷尬問題——步兵要深入遼北腹地，艦隊無法伴隨前進。
韋子龍和麾下軍官商議很久，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艦隊在遼河入海口停泊。
同時，拆下艦載炮50門交給陸軍，并撥出600炮手，200水手。
艦隊暫駐遼河入海口小鎮——田莊臺，按兵不動，靜候陸軍弟兄的佳音。他一再叮囑施令洋深入遼北之后務必謹慎、謹慎、再謹慎。
如此一來，
施令洋麾下就擁有2000正規軍，700匹戰馬，400多頭大牲口，55門大炮，還有9000名冷兵器烏合之眾。
以這樣的兵力攻打盛京，很考驗指揮藝術。
還有運氣。
臨行前，他把所有糧食都留給了海軍。
大軍一路就食于敵。
他也猜到韋子龍敢如此信任自己，是瞅準了自己無路可走，唯有死戰遼東。
施家先叛明，再叛清，如今再叛吳？
誰敢要這樣的下屬？
攻破盛京，施家才有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