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頭之塔。
純白的塔身如同被巨刃削切的黃油半邊崩塌,內部直面來自外界的風沙。
咔嚓……
細碎的聲響中,天空群星黯淡,星光從穹頂一點點剝落。
星辰明滅閃爍間,王座上傲岸的身影被撕扯拉長,變得模糊不清。
終于,高塔之上的女神如被外力打破程序的機械,跳出了預設的指令,緩緩起身,從階梯上一步步走了下來,金綠色的眸子俯瞰向另一個“自己”,疑惑開口;
“萬象已收歸吾手,世界即將迎來新生。
我已降下恩典,承諾帶領你們邁入永恒。
為何拒絕?為何反抗?”
“恩典?真是荒謬!”
阿爾托莉雅回看了一眼高塔之外正在崩潰的世界,以及交織肆虐的兩股神力,不由攥緊手中的劍柄,諷刺道,
“撕裂天空,鑿穿大地,屠戮生命,剝奪萬物的意志,讓國家淪為你的牧場,讓民眾淪為你的薪柴,這就是你的恩典?你枉為神靈,更枉為君主!”
“毀滅即是新生,破而后能立。眼前不過是虛飾的繁榮,不列顛的文明也好,凱爾特的族群也好,都將隨著這份虛假的燃盡,在真實中重生,然后由我引領,邁入永恒。”
頭戴冠冕的女神淡然開口,面對嘲諷,情緒毫無波動。
“但這條路上,只有你自己獨行!”阿爾托莉雅不屑冷哼,“神脫離人何談神圣?王失去民又有何意義?如果你所謂的神業,所謂的永恒是需要凌虐萬物,壓榨弱者方能達成,那只能被歸為邪道,而非神性!”
“無法理解,無法認同……”
女神達努搖了搖頭,坦言道,
“所謂神道,乃以上凌下,以強制弱。故,吾需將萬象收歸于掌中,方能礪行前路。”
那金色的眸子之中,淡漠卻澄澈,映照出另一種真實。
她所遵循的是自然的法則,所踐行的是霸者的特權。
“果然,我無法認同你的存在!”
阿爾托莉雅挺直稚嫩的背脊,帶著厭惡,昂頭站在了這位起源女神的對立面。
她所秉持的是為人的慈悲,所踐行的是王者的仁心。
這黑白棋盤地磚上的兩道身影,面容如出一轍,卻有著截然相反的氣質。
孤高與濟世;
冷酷與慈悲;
天神與人神;
王道與霸道!
恍若跨越時空的兩面鏡像,各自走著理念相背的兩條道路。
義無反顧!
起源女神眼眸微動,從對面那固執而倔強的目光中似乎讀懂了一切。
“既然如此,吾之半身,那就用你所謂的決意,來證明一下孰對孰錯。作為尊重,我將向你展示吾之神業:這剝開世界的表層,其下埋藏的殘酷與真實”
冰冷的宣告回蕩在殘敗的孤塔之上。
女神達努眸中的金綠色火焰劇烈跳動,指掌向前抓握,聚合出璀璨的神性光流。
矗立在兩人腳下的高塔開始解離崩落,一道道包含著繁密咒文的光帶,卷裹著支撐世界秩序的最后一絲力量,收束盡那纖長的五指之中,凝聚出圣槍的雛形。
“盡頭之塔,時之終焉,其為撕裂天空,連接大地的風暴之錨,其為立于世界盡頭的光之楔——圣槍,拔錨!”
轟隆!
伴隨著女神肅穆的吟詠,天際雷霆漫空,呼嘯的狂風卷積著低垂的烏云,掀起凜冽的氣流,灌入高塔之上刺眼的缺口。
浮空碎石之上,阿爾托莉雅單薄的衣襟被吹得獵獵作響。
在她面前的,是足以傾軋世界的力量。
攻擊尚未發動,首當其沖的阿爾托莉雅便臉色蒼白,單薄的身軀被浩瀚的神意壓得喘不過氣來,周圍勉強撐起的神性屏障也已經瀕臨破碎,而她自身則如同汪洋大海之中隨風浪顛簸起伏的小舟般,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
雖然,一體雙面。
但人類的一側,脆弱不堪,如何與踏入起源的神靈能對抗?
正當阿爾托莉雅即將窒息之際,左手中的劍鞘傳來陣陣激悅的顫鳴,數日前的一段記憶在腦海中翻涌:
“阿爾托莉雅,劍身和劍鞘你更喜歡哪一件?”
“劍身,因為它無比鋒利!”
“忘了你戰斗的理由嗎?是為了日后不再拔劍,不再有人流血。所以,這把劍鞘的價值是劍身的數倍,因為它能帶來真正的和平。好好保管它吧,隨身攜帶。配戴王者之劍的劍鞘者將永不流血!”
與此同時,一段晦澀玄奧的神言涌入阿爾托莉雅的腦海,令她福至心靈。
“黃昏之刻已至,對終末、對肅正防御——開啟!”
“其為——理想鄉,其名——阿瓦隆!”
伴隨著肅穆的低吟,時空仿佛靜止靜止,萬千妖精文字從阿爾托莉雅手中的劍鞘上浮現,化作一道道金藍交織的光流,穩固周圍即將崩潰的世界,重新構筑穩定的秩序。
看著眼前將一切攻擊拒之于外的光狀壁壘,女神達努不由皺起了眉。
她略微向上抬手,聲音多出了幾分冷冽和肅殺的意味:
“十三約束,解放!”
伴隨著神言的律令,原本分布在不列顛十二處地脈節點的十二柄圣槍光柱驟然破碎,化作浩瀚的金色光流,回歸到女神達努的手中,與第十三根主體合而為一。
所有的支配都已解除,所有的秩序都徹底崩潰。
面對女神達努手中那最后的光明,時間,空間,法則,無論有形之物,還是無形之物,都化為齏粉。
其威其能,勢不可擋!
“砰砰砰砰!”
阿爾托莉雅身前由劍鞘阿瓦隆筑起的防御結界寸寸皸裂,上面的妖精文字成片湮滅。
毀滅性的氣息透過裂隙,傳達至結界內部,讓阿爾托莉四肢僵硬。
不光反抗,甚至連喘息都無法做到。
只能睜大眼睛,徒勞等待自身命運的終末。
老師,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期望……
她太強了,強到我拼盡全力也無法戰勝。
我恐怕不能守護不列顛,更無法保護您了……
阿爾托莉雅的貝齒錯切而下,將櫻唇磨出道道血痕,單薄的身軀在醞釀成型的神性風暴中搖搖欲墜,只能憑借著最后的意志支撐。
但那份來自人心的倔強,終究在這神靈威光的消磨下,一寸寸彌散。
沒可能了嗎?
不,還有機會!
無數的吶喊在她腦海中響起:
“吾王,必勝!”
“吾王,必勝!!”
“吾王,必勝!!!”
有老者,有孩童,有戰士,有婦人。
一人之聲,千萬人之聲。
星星點點的金色光流自人心凝聚,匯流向天空宛如杯口的空洞。
濃郁的酒香從中飄來,金色的神液澆淋而下。
沐浴其中的阿爾托莉雅一掃身心的疲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神力在體內翻涌。
而回頭凝望之際,她赫然看到自己的八位圓桌們已經率領著麾下的肅正騎士,正面擊潰了妖精大軍,將圣杯的光帶推進到距離妖精都市不足三十里的區域。
她并非獨自一人在對抗世界。
身后便是其疆其土,其國其民。
而此身便是萬眾歸心的救世之宏愿!
沒有輸!
我還沒有輸!
我答應過他們,要為這片土地帶來勝利!
風暴中央的騎士之王精神大振,手中黯淡的圣劍激悅鳴顫,以這份不屈和頑強,向高高在上的神靈宣告著人心的答案與選擇。
無數的星屑狀光點仿佛受到了某種冥冥中的呼喚,從動物、植物、山川、河流、大地、海洋之中逸散,如萬千道光狀河流般匯聚到阿爾托莉雅手中的圣劍之上,形成貫通天地的金色光帶,撕裂風暴,直沖云霄,輝映著太古的星辰:
“生命奔流,星之吐息——Ex—calibur!”
“光輝,至此——Rhongo—myniad!”
與此同時,女神達努也全面地解放了圣槍的威能,展開終末的一擊。
由十三道金黃色光流編織的螺旋光帶,從混沌的天空碾壓而來,上下四方的空間粘稠坍縮,世界萬物崩潰湮滅。
劇烈的轟鳴之下,混沌風暴肆虐不息,世界一片蒼白。
與此同時,阿瓦隆島湖心。
看著水面上同步投影的戰場景象,摩高斯滿臉難以置信:
“怎么可能?圣劍和圣鞘怎么會在她手上?!”
“當然是有人送的了。”
洛恩微笑回應,目光落在了薇薇安的身上。
能在石中劍折斷后,拿到湖仙女和六大妖精氏族嘔心瀝血打造的圣劍和圣鞘,當然要歸功于自己的這位好學生。
對于是否要不惜一切代價復活女神達努,三姐妹的看法和立場并非完全相同。
相比于注重傳統和保守的兩個姐姐,薇薇安更在意變化和有趣。
洛恩基于這點,順利和自己的這位學生勾搭上,將對方成功策反。
摩高斯得知了事情的原委,臉色一片鐵青:
“薇薇安,你居然背叛母神!”
“大姐,我在北歐要死要活的時候,可沒見你們和母神來撈我。”
薇薇安沒好氣地提醒,隨即笑瞇瞇地眨眼,
“所以,你們甩了我一次,我甩你們一次,很公平對吧?”
摩高斯聞言,一時氣結。
北歐那次,她們沒能按時赴約,的確算是變相地把這個親妹妹給坑了。
要不是洛恩堅持到最后也沒撕票,還在北歐覆滅前夕,將薇薇安放生了,她們說不定就可以給這位妹妹安排轉生儀式了。
畢竟,當時的北歐和凱爾特處于敵對,薇薇安作為俘虜,能全須全尾地回到凱爾特簡直是個奇跡。
她心中有怨氣,情有可原。
但即便如此,也不該背叛母神,背叛自己的族人。
看到長姐眼中的復雜和不忿,薇薇安沒好氣糾正道:
“別把我想的那么膚淺。我這么做也是你們好,天空島不復存在,四王座已經隕落,達努神族早就成了歷史,沒有什么東西是真正永恒的!凱爾特想要存續,就要學會改變,而非在一條注定沒有結果的路上死不回頭!”
“你怎么知道這是條死路?”摩高斯反駁。
“自己的命運自己都無法掌握,反而寄期望于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你們不覺得很荒謬嗎?如果你們是對的,凱爾特怎么會越來越弱,最后淪落到這個地步?”
“那是因為還沒有成功,只要母神歸來,或許一切就都會好起來。”摩根開口幫腔。
“嘖,你們還真是固執。”
薇薇安搖了搖頭,似乎有些厭煩。
而眼見三人的爭論陷入僵局,洛恩微笑上前,
“愿賭服輸,是不是先把債還一下?”
什么債?
摩高斯和摩根對視一愣,這才想起洛恩之前和她們對賭之際,似乎只說了對賭的內容,而沒說賭注是什么。
“還!當然要狠狠還!”
一旁的薇薇安連連點頭,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正當摩根和摩高斯不明所以之際,卻見兩道由歐甘樹文組成的紫紅色光環在她們腳下亮起,化作獨特的紋樣烙印在她們的小腹上,形成某種難以言喻的約束感。
看著兩側摩拳擦掌,露出邪惡笑容的一對男女,摩高斯和摩根終于醒悟了過來。
該死的!
她們不是坐上桌的賭客,而是被擺上桌的賭注!
薇薇安把她們這兩個親姐全給賣了!賣給了對面!
“你,你要干什么?”摩高斯心中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聲音發顫。
“還債時間到了,兩位。”
洛恩活動四肢,獰笑著邁步上前。
有句話叫:女人通過征服男人,征服世界;而男人通過征服世界,征服女人。
既然這名為凱爾特的神代世界已經被征服,對方還不肯服輸,那么接下來,他就要進行第二輪的征服了。
那就是,把這些不服管的,全部,狠狠地灌滿!
“——姦!”
洛恩大吼一聲,發起進攻的號角。
薇薇安興奮晃動魔杖,加固Geis的約束力量。
一旁的摩根則閉上眼睛,臉頰緋紅,身體癱軟,仿佛已經認命了一般。
摩高斯看著撲上前來的惡狼,發出羔羊般的悲鳴:
咕,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