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阿瓦隆島。
“……總之，我們恐怕要采取些強制手段了。”
摩高斯說完，端起桌上的蜜水潤了潤喉嚨，等待回應。
然而不知等了多久，兩邊遲遲沒有回應。
她放下杯子，看了過去。
只見她的兩個妹妹，一個低著頭看向地板，臉頰泛起絲絲酡紅，明顯春心萌動，另一個45度角抬頭望向屋頂，百無聊賴地研究房梁結構和建筑美學，似乎這些東西比母神回歸的大事更加有趣。
摩高斯的臉色黑了下來，當即一拍桌子：
“我剛才說了什么？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
回過神來的摩根和薇薇安被嚇了一跳，在長姐嚴厲的審視下，心虛地低下了頭。
摩高斯見狀，頓感一陣疲憊。
從卡美洛回來后，她的這兩個妹妹，一個整天魂不守舍，還時不時抱著本破筆記傻笑；另一個消極怠工的情況愈發嚴重，對她的話也有些陰奉陽違了起來。
而這一切的轉變，似乎全都是因為和某個家伙的不斷接觸。
不得不承認，那位起源之神真的很擅長對付女人，竟不知不覺中對她的兩個妹妹造成了如此深刻的影響。
既然她們一時半會指望不上，那只能我出手了。
摩高斯嘆了口氣，沉聲道：
“母神的回歸受阻，我準備啟用第二套方案。”
摩根聞言，不由一驚：
“這樣會不會太激進了？如果因此觸怒了梅林，我們恐怕會與羅馬、北歐和希臘交惡，很有可能掀起戰端……”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時間拖得越久，容器成長度越高，對世界的掌控力也就越強，如果任由她胡來，說不定她會反客為主，將母神的神性化為自己的養料。讓凡人取代神靈，成為凱爾特的主宰，我絕不接受這種結果！”
摩高斯冷著臉回答，態度堅決。
說完，她不等兩個妹妹提出異議，直接揮手撥轉阿瓦隆島上空的星盤。
萬千星光逆轉，湖面劇烈翻騰，顯露出一條直通向湖底的石階。
摩高斯一級級走下臺階，來到了湖底那被六十六副凱爾特星圖拱衛包裹的水晶棺槨之前。
深深吸了口氣，魔女雙手舉起黃金咒刀，將其刺入棺蓋。
濃郁的神性粒子化作猶如實質的液態黃金，瘋狂涌入棺內。
伴隨著心跳的律動，一雙空洞而冷冽的金色眼眸緩緩睜開。
時光飛逝，距離巴頓山之戰一晃過去了數年。
雖然作為災厄化身的白龍伏提庚已經隕落，但地脈中的污穢并未被完全拔除，不列顛各地仍時不時冒出些異常事件。
有的是魔獸作亂，有的是狂獵復蘇，有的是妖精墮落，有的是奇奇怪怪的生命前來挑戰各位圓桌騎士…
這些頻頻出現的麻煩事雖然沒能動搖卡美洛和騎士王的威權，但卻也讓王宮中的事務變得異常繁忙。
而間接的受害者，就是洛恩本人。
沒辦法，阿爾托莉雅平衡和馭下的手腕不太成熟，不然也不會在日后導致圓桌騎士團分裂，他這個老師為了盡可能避免這一結果，只好時不時過來代代班，處理些棘手的政務，根據具體的例子傳授阿爾托莉雅執政的經驗。
終于，在花費了三天的時間將三個月積累的麻煩事解決后，洛恩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癱在座椅上向門外喊道：
“阿爾托莉雅，過來上課了。”
一道身影走了進來，端來了廚房準備好的點心和飯食。
然而，卻是貝狄威爾。
“王不在。”
“去哪了？”
“康威河亞。那里出現了一只名為尋水獸的魔獸。它霸占了河流的上游，正在大肆制造水災和傳播瘟疫。當地因此死了不少人，又沒能力解決這怪物，就把這件事上告到卡美洛，乞求圣都能派出圓桌騎士解決這東西。王閑來無事，就親自帶隊去了。”
聽完回答，洛恩略微放下心來。
尋水獸又稱為阿凡克，是一種蛇頭、豹肚、獅臀的巨大怪物，象征著混亂。還長著一雙類似于鹿、野兔的爪子。它在快速奔跑的時候，腹腔會發出四十多只獵犬的吼叫聲。
根據凱爾特神話的記載，它主要生活在康威河亞·阿凡克池沼，體形非常強壯巨大，而且奔跑速度相當快，喜歡生活在水里，能制造水災或散發瘟疫，只要被尋水獸所傷的人類都將染上瘟疫，必死無疑。
另外，作為古老魔法的產物，它是由強力魔法從泥土中孕育出來，刀槍不入。
所以當地民眾即便組織隊伍，想要消滅這只怪物，憑借普通的人類武器和力量恐怕也很難將其殺死，因此只能向圣城卡美洛求援。
吃了塊點心，洛恩繼續問道：
“她什么時候能回來？”
“王沒說，不過應該耽誤不了太久，蘭斯洛特閣下和她同行。她們聯手，想要解決一只尋水獸，輕而易舉。”
貝狄威爾隨口回答，語氣輕松，卻渾然沒有注意到洛恩的臉色微微一變。
“隊伍里除了蘭斯洛特和阿爾托莉雅，還有誰？”
“鮑斯、加拉哈德、珀西瓦爾、以及幾名隨行的肅正騎士。”
洛恩聽完，心中隱隱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這四位圓桌騎士要么是被妖精養大，要么是受到過妖精的恩惠，可都是和妖精一族，或者說和湖仙女三姐妹關系密切的人。
而且，解決一只尋水獸，居然要四位圓桌和亞瑟王本尊出馬，未免有點隆重過頭了吧？
洛恩眼眸一瞇，皺眉問道：
“她們去了多久？”
“事情很急，三天前就出發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目的地。”
“哪個方向？”
“東南！”
得到想要的答案，洛恩當即站起身。
然而沒等他邁出門，一道璀璨的黃金色光帶自東南方沖天而起，緊接著破碎開來，化作漫天的星屑飄散。
出事了！
洛恩眼皮一跳，顧不得多想，當即化作流光，直奔目的地而去。
半個小時后，一顆黃金色的隕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劃破天際，墜落在一片密林中。
面對滾滾而來的煙塵和沖擊波，灌木叢后的身影下意識地繃緊神經，擺出防備的姿勢。
“別緊張，是我！”
“老師，您怎么來了？”
阿爾托莉雅看著那從煙塵中走來的熟悉身影，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強撐的身體搖搖晃晃栽向前方。
洛恩連忙沖上前，將其扶到一側坐下。
看到愛徒雖然面色慘白，體內氣息紊亂，嘴角掛著血跡，但似乎沒有生命危險，他既慶幸又困惑：
“怎么搞成這個樣子？那只尋水獸干的？”
“不，是…佩里…佩里諾爾王……”
阿爾托莉雅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三天前，她受蘭斯洛特之邀，親自帶隊前往康威河亞地區，一同斬殺那頭興風作浪的尋水獸。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
但回來的路上，她們遇上了一位同樣在尋找尋水獸的神秘人。
他自稱佩里諾爾王，是尋水獸的主人。
得知自己的愛寵被眾人殺死，他要求和眾人決斗，為自己的愛寵討回公道。
阿爾托莉雅氣不過對方輕賤人命的行為，同意了這場對決。
佩里諾爾王拒絕用劍與阿爾托莉雅比試，要求雙方用槍來對抗，并且需要當眾立下誓言。
阿爾托莉雅也答應了。
比斗進行了三場，前兩次兩人平分秋色，第三次阿爾托莉雅以一招惜敗。
而代價則是，隊伍中的一人需要為佩里諾爾王的愛寵抵命。
阿爾托莉雅哪肯同意，拔出石中劍反抗，然而沒想到她引以為傲的神器居然被佩里諾爾王手中的槍斬斷。
說完，阿爾托莉雅從身邊的草叢中一陣摸索，拿出了那光芒黯淡的劍柄，滿臉沮喪和愧疚：
“老師，對不起，因為我的任性，把您送我的東西毀掉了。”
“一件武器而已，遠沒你的性命重要，壞了就壞了。而且，如果不是這東西崩壞后引發的魔力潮汐，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恐怕還不知道你有危險。”
洛恩一邊溫聲安慰愛徒，一邊皺眉思索。
亞瑟王和佩里諾爾王展開決斗，導致石中劍折斷，這的確是亞瑟王傳奇中記載的故事，似乎沒什么不妥。
但當他聽完阿爾托莉雅這個當事人的敘述，卻發現了些解釋不通的疑點。
決斗就決斗，為什么要提前規定雙方用槍分出高下？還要當眾立誓？
要知道，騎士的長槍大多是馬上作戰的類型，并不適合賽場切磋。
除非，佩里諾爾王確信自己的槍術無人能敵。
又或者，他確信阿爾托莉雅在槍術上是短板。
如果是第二個原因，這場決斗和石中劍的折斷就很耐人尋味了。
思考間，洛恩想到了一種最接近真相的可能。
那所謂的佩里諾爾王在有意給阿爾托莉雅下套，目的就是為了借機毀掉阿爾托莉雅手中的石中劍。
想要憑借外力斬斷華納神族的圣物，正常情況下很難做到。
但如果是阿爾托莉雅主動違背了誓言，承載著騎士法則的石中劍很有可能會遭受反噬，就此被摧毀。
解答了上面的兩個問題，洛恩心中還有一個疑惑：
“他不是要殺了你們嗎？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是蘭斯洛特卿，她和帕西瓦爾、鮑斯、加拉哈德合力擋住了那家伙。”
說到這里，阿爾托莉雅從恍惚中驚醒，連忙拽住洛恩的手臂，急促懇求道，
“老師，快去救她們！”
洛恩點了點頭，當即抱起阿爾托莉雅，趕往現場。
然而，隨著兩人趕到目的地，卻只看到了滿地的深坑和幾灘血跡，周圍沒有半個人影。
見此一幕，阿爾托莉雅臉上泛起濃濃的愧疚和懊悔：
“是我害了他們，都怪我。”
“放心，都還沒死呢。”
洛恩打斷了愛徒的悲鳴，沒好氣地問道，
“還記得那個佩里諾爾王長什么樣嗎？”
“穿著件銀色的全身甲，頭盔還被施加了隔絕探知的魔法，看不清容貌。”
“他的槍術怎么樣？”
“很強，而且有種奇怪的熟悉感，仿佛能預先感知到我的下一步動作。”
“那柄槍呢？”
“通體流轉著白金輝光，槍身覆滿螺旋狀荊棘紋路，槍柄鑲嵌十三道歐甘樹文，仿佛一擊就能捅破世界……”
“除了這些，關于那位佩里諾爾王，你還知道什么？”
“他還有個女兒和他一起同行，笑起來很好看，在他想要對我們下死手的時候，那位少女還曾出言勸阻過，為我們爭取了些時間。”
“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伊萊恩？”
“讓我猜猜看，決斗前立誓是她的主意吧？”
“您怎么知道！”
阿爾托莉雅驚訝地看向自己的老師，對這份未卜先知十分佩服。
然而，洛恩的臉色卻黑成了鍋底，冷哼道：
“笨蛋，那是因為你被耍了！”
伊萊恩，他那位好徒弟薇薇安的本名，湖仙女三姐妹之一，最擅長妖精咒術。
其中，自然也包括凱爾特人傳統的秘術——Geis。
如果他猜的沒錯，“禁止使用劍作戰”這條誓約，多半就是條Geis。
一旦違背，武器就將遭受反噬，因此折斷。
而這個伊萊恩又自稱是那位佩里諾爾王的女兒……
再結合那位佩里諾爾王擅長用槍，不僅能輕松壓制阿爾托莉雅和四位圓桌騎士，還能輕松斬斷作為華納秘寶的石中劍，她的身份早已呼之欲出。
洛恩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吐槽道：
“看樣子，你們親媽的本體又被你三個姐姐給挖出來了，真是不孝啊。”
阿爾托莉雅聞言，心頭一緊：
“那蘭斯洛特卿她們？”
“與其關心她們，倒不如關心關心你自己。蘭斯洛特、珀西瓦爾、加拉哈德、鮑斯他們四個，全都是妖精養大，或者是受過妖精恩惠的人，立場天然傾向于妖精一方，只是代表妖精一方加入圓桌，并非全心全意向你效忠。你不覺得尋水獸、決斗、石中劍折斷……這些事接連發生，似乎有點太巧了嗎？”
“您是說，她們全程都在欺騙我？”
“一半吧。她們四個的確是有意將你引到這里，但卻沒真的想要你的命。否則的話，也不會留下來替你斷后，擋住達努的追殺。”
洛恩指了指地上的一灘灘血跡，繼續說道，
“血腥味很濃，是他們的，剛才的戰斗應該沒有留手。”
“那她們會不會有事？”
阿爾托莉雅忍不住又開始擔心起了自己的四位下屬。
洛恩翻了個白眼，冷哼道：
“放心，湖仙女可舍不得殺他們。”
雖然蘭斯洛特和圣杯三騎士的二五仔沒當徹底，但能用欺騙的方式將阿爾托莉雅引到這里，足以證明他們內心傾向于哪一方。
拼命為阿爾托莉雅拖住達努，基本已經耗盡了之前累積的情分。
而達努和湖仙女三姐妹似乎選擇成全了她們的忠義，放棄繼續追擊。
因此等再次見面，蘭斯洛特和圣杯三騎士多半會站在妖精的一方，與卡美洛為敵。
嘖嘖，蘭斯洛特叛逃，圓桌分裂，石中劍折斷，湖仙女三姐妹展開行動……
一切，似乎又繞回了命運的原點。
洛恩嘆了口氣，正思考著如何處理眼前的局面之際，猛地寒毛一豎。
與此同時，鉛灰色的陰云渲染出一層璀璨的暗金色，其中醞釀的風暴與雷霆交錯糾纏，形成貫通天地的螺旋光柱。這勢若萬鈞的鋒芒如劃破天際的隕星，在他和阿爾托莉雅的視野中急劇擴大，瞬間占滿他們的眼眶。
洛恩臉色驟變，心中大罵。
你妹的，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