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源玉子嘴唇囁嚅，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臉頰上的雨水竟有些溫熱。
伏見鹿沒有回答，也來不及回答。
其實他們心里都清楚，人是最終的目的，而非實施目的的手段。用低劣的手段追求高尚的目標，最終只會讓高尚變成偽善者的口號。
狙擊手早已接到命令，只要匪首出現在視野內，立即予以擊斃，不考慮活捉、不考慮人質。
光學瞄準鏡鎖定伏見鹿的額頭，他顱頂出現幾道紅外光點。
他們只有一句話的時間，只有兩秒鐘來告別。
“是筆劃算的買賣。”
伏見鹿松開了源玉子的手，笑著緩緩舉起打刀，像是舞臺上的表演人偶。
這就是他最后的遺言，意義不明，但源玉子卻聽明白了。
“一號目標出現！”
“人質面臨危險！”
“立即開槍射擊！”
遠處傳來狙擊槍轟鳴，源玉子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阻止，她憑借本能扣動扳機，子彈打穿了伏見鹿的肩膀，迫使他身體后仰，頭顱偏斜，狙擊彈頭擦著伏見鹿耳朵劃過，打穿了金屬地板！
“不要開槍！！”
源玉子向直升機揮手大吼，卻被狙擊手誤認為求救，第二槍接踵而至。
一般狙擊手重新瞄準時間是兩秒，但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狙擊手互相配合，瞄準時間取決于通信延遲。
東京塔停電，通訊配置落后，大雨干擾軍用通訊，三重因素迭加，導致四號狙擊手的匯報有一秒的延遲——在一秒之后，準備就緒的二號狙擊手接替第二槍空檔期。
源玉子再次開槍，伏見鹿后仰跌坐，另一邊肩膀也多了個血洞，他手中打刀滑落在地。
三秒。
四槍。
源玉子沒有開第三槍的機會，狙擊手重新調整了彈道，為了掩護源警官開槍，他們自發進行交叉射擊，試圖配合源警官一同擊斃犯人。
伏見鹿坐在地上，雙手無力地下垂，這一幕仿佛和夢中重迭，源玉子腦海中閃回宮崎梔子催眠后的畫面。
——‘我說過，我愿意接受任何審判，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會不顧一切的逃跑’（402章）
——‘你又誤會了，小朋友。如果沒人抓我，那我做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
——‘放心吧，只要你還想抓我，多少年都來得及。’
這就是伏見鹿設想的未來，只要被抓住，只要成全源玉子，那么多罪惡，那么多的天罰，最終都有了完美的結局。
邪不勝正。
人死債消。
這家伙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
源玉子不知道，她想不明白，也來不及想。她的身體替她做出了回答，她的靈魂早就向伏見鹿坦白了答案：
“世界上多了我一個小罪犯，少了你一個大罪犯，總的來說是好了一點……”
“我可以改過自新呀！所以準確的來說是少了兩個罪犯！”
源玉子撲過去，瘦小的身體迸發出她以往難以想象的力量。
她的手掌重重的撞在伏見鹿胸口，把伏見鹿推進了中央控制室內。
第五聲槍響。
伴隨著金屬碰撞聲。
源玉子腦袋一歪，身子側傾，歪倒在了中控室門邊，頭上濺出一灘血。
伏見鹿心臟仿佛停跳了，胸腔擠成一團，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撕扯他的五臟六腑。
他目眥欲裂，想要伸手去救源玉子，卻抬不起胳膊；想要開口喊叫，卻發不出聲音。
不對……
不該是這樣的……
伏見鹿沒辦法思考，甚至沒辦法呼吸，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視線被淚水模糊，他曾經傷了這個女孩的心，現如今因果循環，他才知道這種感覺有多么痛苦。
暴民沖過來，試圖救走伏見鹿。機動隊員抽出甩棍，一秒六棍快速揮舞。排除爆炸和槍械威脅，暴民就只有挨打的份。
急襲隊員持槍圍攏，用膝蓋頂住伏見鹿后背，將他摁倒在地。小隊隊長摁住耳麥，快速匯報已控制犯人，同時呼叫急救增援。
醫療隊員打開急救包，用止血帶纏住出血口，同時抽出一針腎上腺素，對準源玉子的動脈來了一針。
急救黃金藥延緩了死神的腳步。
或許是回光返照，源玉子睜開了雙眼。
她意識朦朧，眼皮重若千鈞，卻仍舊強撐著抬起手，顫巍巍地伸進衣服里襯。
在醫療隊員詫異的注視下，源玉子取出了一張紅色的紙片，雙指捏著一角，緩緩遞向伏見鹿。
明明輕薄如紗，手中卻好似重若千鈞。
伏見鹿被壓在地板上，他強撐著試圖仰頭，一張輕飄飄的紅色贖罪券在他眼前翻飛落下。
當每一面翻轉時，他耳畔隨之響起一道聲音：
“我就知道，伏見同學內心其實是一個正派的人。”
“當然是來接你出院啊，畢竟我們可是搭檔嘛！”
“身為推理小隊的一員，你當然要到場啊！”
“太可惡了！你這種行為很惡劣知道嗎——”
“那、那我用贖罪券抵扣一下……可以嗎？”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這么想的……”
“這完全是兩碼事吧！為什么你去旅行要花我的贖罪券？”
“沒什么，只是忽然覺得，在東京那么久，都不如今天開心。”
“快道歉，下次不許彈櫻子腦瓜了。”
“我喜歡你。”
猩紅罪孽飄落在地，伏見鹿看到源玉子對他笑了一下，那女孩輕聲說出了最后的愿望：
“活……活下去。”
NHK新聞報道車停在了芝公園，這里是拍攝東京塔的經典機位。公園內的增上寺紅門與東京塔的合影，每年能吸引無數旅客前來打卡拍照。
為了避免被暴亂波及，新聞主持人背對塔下，隔著一段距離，拍攝一片狼藉的都港區四丁目。
畫面切換至東京塔遠景，暴雨中塔身燈光逐層亮起，警用直升機探照燈盤旋，莫名有種曲終人散的蕭條美感：
“這里是NHK緊急新聞現場。今晚，東京塔成為全國矚目的焦點——此前劫持信號塔的極端分子伏見鹿已被警方控制，但事件引發的連鎖反應仍在持續。”
“據警視廳最新通報，暴亂已造成至少17人受傷，4人死亡，其中包括一名襲警的縱火犯。目前，東京都港區及周邊區域進入二級戒嚴狀態，自衛隊預備役已待命支援。”
“此次行動中，巢鴨警署刑警源玉子臨危受命，成功控制現場，阻止暴亂進一步擴散，在抓捕嫌犯的過程中，為掩護同僚身負重傷，目前仍在搶救。”
“而伏見鹿——這名曾因‘天罰’案件而被通緝的嫌犯，其動機仍待調查。”
“但值得注意的是，他通過劫持信號塔播放的‘貓島錄像’，已引發社會對政商勾結、人口販賣等黑幕的廣泛質疑……”
記者念白的同時，新聞播報畫面插入首相府緊急記者會片段，官員低頭鞠躬。
“內閣官房長官剛剛宣布，將成立專項調查委員會徹查錄像內容。東京地檢已對涉事企業‘小林制藥’展開突擊搜查。”
“這場始于個人復仇、最終撼動國家機器的風暴，究竟會如何收場？NHK將持續追蹤。”
播報結束，畫面切走，報道車四處采風，拍攝素材。
今夜東京雨景正好，只是風里有些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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