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玉子表示這不重要,她現在只想要查清貓島事件的始作俑者,給那些受傷害的家庭一個交代。
九條唯相比起查案,更關心女兒的身體,幾番追問后,源玉子這才實話實說,復述了在巢鴨公寓發生的一切。
“機動隊上門抓受害者家屬?”九條唯放下了筆:“你確定嗎?”
源玉子指著額頭上的包:“當然確定哇!”
九條唯腦袋都是炸的,這段時間她忙得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天天在處理各種破事,一會有議員說要抓人,一會又有部長說要保人,首相又時不時給壓力,她感覺自己的腦袋都成了煉丹爐,要么煉化成丹,要么遲早炸膛。
“唉。”
九條唯捏了捏眉心,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聲嘆息。
源玉子看得出來,媽媽壓力很大。但她不想耽擱,忍不住催促了幾聲。
“行了,”九條唯雙手十指交叉,胳膊肘撐在桌面上:“這件事你不要再管,要是有空閑就去查別的案子,不想查案就回家休息。”
“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為了親人奔走,錄像分明拍下了那些幫兇的臉,可他們卻依舊堂而皇之的在警視廳、在參議院、在大企業任職——”
“你也知道他們在哪任職,你能怎么辦?”九條唯打斷道。
源玉子氣得小臉通紅,正要開口繼續理論,九條唯又說:“權力是座金字塔,我們都是塔的一部分。沒了那些人,警視總監就什么都不是。”
她看向源玉子,與之對視:“聽我一句勸,手是不能打腦子的,哪怕腦子出了問題。”
“他們才不是腦子!他們就是一塊爛肉!”源玉子大聲說。
九條唯沒再辯駁,她只是回道:“當初你被人造謠上報,是怎么洗清污名的?又是怎么讓報社道歉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經享用過權力了。”
源玉子無話可說,她不是不知怎么辯駁,只是覺得說什么媽媽都聽不進去了。
等她氣急敗壞地離開,九條唯拿起座機,撥打加藤透真的辦公室電話。
不管怎么樣,抓捕受害者家屬都太過難看了。
九條唯想過讓加藤透真下臺,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因為諸多原因,她這個警視總監當的并不順心,也不是事事皆能獨斷的。
時局如此,民怨沸騰,也只有暫且擱置個人情感,先共度難關,日后再想辦法吧……
電話響了十幾聲,加藤透真一直沒接。
這人是有情緒了?
九條唯愈發心煩意亂,她擰開一瓶精力藥劑,喝了小半瓶,長吁一口濁氣,等自己心跳緩下來了,再次撥打電話。
加藤透真依舊沒接,電話自動轉入答錄機。
盡管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九條唯知道他在辦公室,也知道他肯定會聽答錄機,干脆說道:“回電話,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她掛斷電話,繼續處理文件,過了半個小時,加藤透真依舊沒回電。
九條唯忍無可忍,最后一次撥號,打算下最后的通牒——加藤透真抓受害者家屬是一回事,目無長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一次,電話響了四聲,接通了。
九條唯劈頭蓋臉呵斥道:“你在搞什么?辦事經過大腦嗎?明天新聞發出來,你怎么交代?你——”
電話那頭傳來粗重的喘息聲。
九條唯的訓斥聲戛然而止,她隱約察覺到不對勁,試探著問道:“加藤君?是你么?”
“是、是我……”
加藤透真的聲音很虛弱。
“你怎么了?”九條唯夾著話筒,招手示意事務官過來,用口型吩咐對方去加藤透真的辦公室看看。
“沒事……只是……有點生病了。”加藤透真說。
“哪里不舒服?”九條唯問:“先不說生病的事情,抓捕受害者家屬的命令,是你下的么?”
“是、是我……真的很抱歉……真的萬分抱歉……”加藤透真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九條唯皺起眉頭,起身掀開百葉窗,透過窗戶縫隙望向樓道斜角:“你那邊有其他人在么?需要增援嗎?隨便給點暗示……”
話音一落,她看到斜對面大樓的辦公室窗戶燈光熄滅了。
九條唯摁下轉接鍵,把通話轉到自己手機,快步離開辦公室,叫警衛集合,小跑著趕往加藤透真辦公室:“喂?還在么?加藤部長……”
“是我。”
一道熟悉的男聲響起。
九條唯猛地停下腳步,腦海宛如響起驚雷,脊背過電般起了雞皮疙瘩。
她知道伏見鹿在婚禮坦白的事情,也知道伏見鹿失蹤被通緝的事情,更知道伏見鹿把源玉子丟在神壇上逃跑的事情。
按理說她身為岳母,此時應該硬氣地叱責那個負心漢——換做在任何時候,她都有底氣呵斥伏見鹿——但現在不一樣,一切都變了。
伏見鹿變得無所顧慮。
九條唯深呼吸,示意警衛帶上實彈,舉著電話問道:“你在加藤部長辦公室做什么?”
“和加藤部長深夜暢談。”伏見鹿說。
“談什么?”九條唯問。
“我給他五分鐘,讓他為自己辯護。不得不承認,能干到刑事部長的位置,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我幾乎要被他說動了。”
伏見鹿坐在加藤透真的位置,雙腿后腳跟搭在辦公桌上,肩膀夾著電話,手上用折迭刀磨指甲。
九條唯的反應很快,她沒問為什么辯護,反而問道:“他差了點什么,以至于沒說動你?”
“我討厭別人掛我電話。”
說完,伏見鹿徑直掛斷了電話。
九條唯聽著電話里嘟嘟嘟的忙音,頓時預感事情不妙。
她親自帶領警衛趕往加藤透真所屬樓棟,命令警衛上下戒嚴。一群人帶著防爆盾沖上樓道,往加藤透真的辦公室里投擲閃光彈。
伴隨著一聲爆響,辦公室門窗透出一道強光。警衛踹開大門,持槍沖了進去,左右四顧一番,沒看到第二個人。
襲擊者已經逃走了。
加藤透真還活著,他被捆在沙發上,渾身是血。在他身后的墻壁上,寫著「天罰」血字。
眾人圍過去,這才發現,加藤透真被挖掉了雙眼。
那張古板布滿皺紋的臉上,只剩下兩個空洞的血窟窿。
“我不該看的……”
“我知道錯了……”
“我不該去那地方看熱鬧……”
加藤透真用近乎哀嚎的聲音,不斷重復著這幾句話。
警衛一陣惡寒,不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急救人員很快就趕到現場,給加藤透真打了一針腎上腺素,輸血帶著他前往醫院急救,以免他失血過多而死。
九條唯知道加藤透真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當初奧姆真理教發邀請函,不少人上島去看了熱鬧。
九條唯心里清楚,只要上島,就是默許,側面與奧姆真理教勾結,成為對方的保護傘——但只要不捅破這層窗戶紙,那大家就只是去觀光看熱鬧而已。
具體有沒有勾結邪教、有沒有利益輸送、有沒有徇私枉法,那就另當別論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九條唯查起來非常麻煩,拔出蘿卜帶點泥,何況還有官官相護,既不能一棒子打死,又不能逐一分辨,索性只能不查。
伏見鹿沒殺加藤透真,這就意味著加藤透真私底下和奧姆真理教并無往來,他大概真的只是去貓島應酬罷了。
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就要被挖掉眼睛。
九條唯面色微沉,她也上了貓島,她也旁觀過試煉游戲……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在伏見鹿看來,她也該被挖去雙眼?
可笑之極!
這件事的性質太過惡劣,九條唯無論如何也不能裝聾作啞。
她第一時間召開會議,把下屬從被窩里拽了出來,同時發文通知各界官員、議員、政要、公司社長或企業高管——東京再次出現獨狼式恐襲,比之前更加危險。
凌晨一點,東京再次宣布戒嚴。
警視廳會議室內,各級官員集合到場。這次是緊急會議,眾人在來的路上,就已經聽說了刑事部長遇襲的事情。
九條唯端坐首座,抿了口熱咖啡,目光環視,說道:
“想必各位已經知道了,一兩個小時前,加藤部長遇襲,被挖去了雙眼,現場又留有天罰血字。”
“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堀江圭的同伙還沒有抓住,每三天就會有新的錄像散播,就跟熱門電視節目一樣,黃金檔播出。”
“一直拖著不處理,輿情到了這個地步,恐襲愈發頻繁,必須要拿出一個交代來。”
臺下安靜片刻,公安部部長問:“當務之急,不該是先抓捕襲擊者么?”
“抓了一個還有下一個,能把全東京的人都抓起來么?”九條唯說:“襲擊者要抓,貓島名單也要查,是誰在資助邪教,又是誰在庇護邪教,現在必須徹查,給民眾一個交代!”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應聲。
九條唯知道他們會是這個反應,她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說過同樣的話了。
“諸位,我是在為了你們好。在座不管是誰死了,事情都不好辦。”九條唯發自肺腑的說道。
參會者連聲應是,表面恭敬,但心底依舊不以為然。
只是一個獨狼襲擊罷了,即便今夜僥幸逃脫,也躲不過明天,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會落網,就跟堀江圭一樣。
會議敲定了追緝方案:加大懸賞金額,在各個媒體刊登嫌犯照片,電視臺和電臺不間斷循環播放,加油站、火車站、汽車站等地都設卡,換崗巡邏。
東京市內戒嚴兩日,全城摸排,調集警視廳監控,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不信抓不到襲擊者。
作為參會者之一,冬山健太郎同樣感到疲倦與厭煩。
他是是總務部廣報課的課長,負責統籌宣傳,等會議結束后,由他負責去聯系電視臺和報社等媒體,公告通緝信息、發布懸賞命令等。
這工作沒什么壓力,甚至有些無聊。
冬山健太郎打了個哈欠,在開會時低頭發短訊,和斜對面的警備部部長閑聊。
他們休假時喜歡上島賭幾把,半個月前還去了一趟貓島。
雖然當時正處于風口浪尖,但貓島并沒有停止運營。賭狗是沒辦法忍住賭癮的,總想著去小賭怡情,所以冬山健太郎和朋友經常結伴去賭,偶爾工作抽不開身,干脆在線上賭博。
「前天的訂閱電視臺你看了嗎?」
「看了,很有趣,四號爆冷,小賺了一筆」
「誒,我買的八號,真可惜」
「那個嚇尿褲子的家伙嗎?wwww」
「他自稱是東大畢業的啊,看起來很聰明」
「聰明人才不會去參加那種比賽」
現如今電視臺都是付費輸入密碼觀看的模式,而貓島的電視臺則是會員制,只有上島取到訂閱密碼,才能在電視臺搜索觀看。
冬山健太郎抬眼瞥了一眼警備部部長,后者對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可惡,這家伙為什么總是能押對?
難道他有什么內幕消息嗎?
“集中注意!”九條唯在臺上呵斥道。
冬山健太郎收起手機,雙手放在桌面上,低聲說了句‘抱歉’。
這該死的會議怎么還不結束……
“為此要全面加強搜查力度,希望能群策群力,早日抓捕嫌犯……”
九條唯正強調著行動方針,只聽啪的一聲輕響,會議室燈光熄滅,應急燈亮起,整棟大樓陷入了黑暗。
停電了?
冬山健太郎心中暗喜,會議能提前結束再好不過,他打算回部門吩咐完工作,就回家打開電視臺小賭幾把,今晚一定要贏。
緊接著,會議室大門開了。
一個男人風風火火闖了進來,應急燈的紅光照亮了他的臉,冬山健太郎認出對方,正是通緝令照片上的男人!
九條唯站起身,無需命令,守在后面的警衛沖了過去,警備部部長拔出配槍,準備立即擊斃人犯!
“別緊張。”
伏見鹿敞開了風衣,露出內襯掛著的破片手雷,保險插銷已經拔了,絲線系著圓環,正套在他的大拇指上。
警衛的腳步頓時僵住,警備部部長也不敢扣下扳機,只要嫌犯手一抖,整個會議室的人都要死。
九條總監說得對,這家伙就是個瘋子!
伏見鹿今晚玩得很開心,自從和源玉子談戀愛,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
“我只是來找各位深夜暢談。”他露出由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