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視廳刑事部長叫加藤透真。
刑事部下設搜查一課(暴力犯罪)、搜查二課(經濟犯罪)、搜查四課(組織犯罪)等部門,刑事部長需平衡各課資源,避免職能重迭。
此外,他還需要負責制定偵查標準、優化流程,并監督下屬部門執行。
一旦遇到突發案件,就由他來組建特別搜查本部,并調配資源——先前查案的特搜課、搜查課,都是由他牽頭或者批準組建的。
對于影響社會穩定的惡性案件,加藤透真則需親自督導。
例如,在1991年東京發生的企業高管綁架案中,他就參與了談判策略,并向首相官邸匯報進展。
這幾天加藤透真的心情非常差。
不僅僅是因為警視總監否決了他的臨時戒嚴提案,最主要的原因是公安部長要求公開貓島名單,‘選擇性’立案調查兇犯。
那些酒囊飯袋認為,貓島事件已經嚴重威脅社會穩定了,尤其是其中幾部相對比較殘忍的錄像帶,必須要拿出說法來安撫民眾情緒。
但加藤透真對此并不認可。
“什么叫‘拿出說法’?不就是犧牲部下、犧牲同事,讓那些無事生非的家伙閉嘴么?”
“警視監哪個不是名校畢業的精英?哪個不是苦讀多年的英才?兢兢業業工作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要照顧平民的情緒,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們是警察,不是泡泡浴店里的女郎!”
“說到底,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沒人逼他們上島,是他們自己跑過去的,一群蠢貨、一群窮鬼、一群利欲熏心的家伙,自己跑去找死能怪誰?”
加藤透真在辦公室大倒苦水,事務官站在一旁幫忙倒酒,時不時點頭附和:“是的,一個巴掌拍不響……”
正說著,桌上座機忽然響了。
加藤透真頗為掃興,端起酒杯自飲。
事務官接起電話,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您好,這里是加藤部長辦公室……好的,東山先生……”
事務官單手捂住話筒,小聲說道:“是公安部的人,找您商量名單的事情……”
加藤透真從桌上拿起一面小鏡子,對著鏡子整理頭發。
鏡面倒映出一張古板的臉,法令紋很深,嘴角一直向下。他已經五十多歲了,兩鬢斑白,頭發稀疏,需要時刻注意打理,用發蠟固定,以免露出地中海和過高的發際線。
“就說我沒空。”加藤透真在掌心抹開發蠟,用手指把長發往短發那邊定型。
事務官原話復述,對方卻不給面子,搬出了公安部長的名義。事務官不敢怠慢,只好回頭傳話:“公安那邊立案了,說是要找您問話……”
加藤透真辦公室座機是內線電話,外人打不進來,所以他們都暫時沒有懷疑對方的身份。
聯想到前幾日會議上的爭執,加藤透真心底一陣火大,他沒想到公安部部長竟然真的會不打招呼就動手:“讓我來接。”
事務官把話筒遞過去,加藤透真放下鏡子,舉著話筒說道:“告訴山本部長,東京刑事在我肩上擔著,輪不到他來查!公安立什么案?警視廳哪來的恐怖分子?想要內查,等九條總監簽字再說吧!”
說完,他啪地一下,把電話掛斷。
事務官勸加藤透真消消氣,他只覺得心煩意亂,匆忙整理好發型,叫下屬來匯報案件進展,希望能聽到一些好消息。
可惜,搜查官又讓他失望了。
錄像帶被大規模傳播,想要溯源非常難。幫兇完全可以混跡在錄像廳里,自稱是在別處看到的新錄像,不斷傳播。
原本警方已經封鎖了東京大小錄像廳,也算是切斷了傳播途徑。按理說,只需要慢慢收繳,遲早有一天能把錄像帶清剿干凈。
但搜查官帶來了壞消息。
“有不少人把錄像刻錄在光盤上,加大了搜查難度,以往十盤錄像帶的內容,現在只需要一張光盤就能全部刻錄……”
搜查官站在辦公桌前,雙手捧著文件,照著調查結果念。
他來之前已經做好挨訓的心理準備了。
“也就是說這幾天完全沒進展嗎?”加藤透真打斷道。
“是的。”搜查官低頭鞠躬:“是我能力不足,萬分抱歉。”
加藤透真深深嘆了口氣:“你知道外面的謠傳吧?你和我都在貓島的名單上。”
搜查官心知肚明,謠傳并非謠傳,他們當初都受邀去貓島上逛了逛,賭了幾把小錢消遣。誰也沒有料到,只是玩兩把而已,卻鬧到這個地步。
“我知道。”搜查官點頭。
“政治就是一門生意,沒錢怎么當選?什么邪不邪教的,不鬧出事來,不就是國教么?首相都支持宗教,支持宗教就有選票,聰明人指揮傻子,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
加藤透真站起身,雙手背負,邊走邊說:“你信教么?不信吧?我也不信教,首相也不信教,我猜那些宗教首領也不信自己說的那一套,只有傻子才會信。”
“現在他們感覺自己被騙了,怪到我們頭上來,簡直莫名其妙。宗教不是自由的嗎?警視廳沒逼他們信教,現在怎么反而怪到警視廳頭上來了?”
搜查官很想說‘他們’和‘警視廳’是兩碼事,現在他們是搜查官和刑事部長,不代表他們就是警視廳本身。
但他想了想,還是什么都沒說,點頭稱是。
“那群不知感恩的家伙,就是在刻意引發騷亂,加劇社會動蕩!”
加藤透真猛地一拍桌,追問道:“警視廳都命令禁止傳播違規錄像,查封了錄像廳,那些錄像到底是在哪里傳播的?”
搜查官猶豫片刻:“是……受害者家屬互助會。他們經常舉辦集會,傳播錄像,不止是東京,整個日本都有失蹤者,家屬難免擔心親人被綁架,自發收集錄像帶觀看……”
日本失蹤案一直居高不下,同時破案率低得令人發指。
有時候哪怕發生了兇案,只要沒找到尸體,都一律按照失蹤處理,最后的結果都是不了了之。
“那就抓。”加藤透真說。
“抓?”搜查官問:“要抓受害者家屬嗎?”
“他們是家屬,不是受害者,不能以親人受害的名義危害社會。”加藤透真頓了頓:“議員那邊也有壓力,早點把這件事按下去吧,付出點犧牲也是值得的。”
搜查官點了點頭,去執行命令了。
是日當晚,巢鴨某居民樓內。
小笠原俊真和同伴們盯著顯示屏,不想錯過任何一幀畫面。
他的妻子去年失蹤了,當時妻子只是出門買菜,結果一去不回。他報了警,最后還是以失蹤案處理,警方根本沒有在找人,妻子一直音訊全無。
小笠原俊真這些年一直在東奔西走,尋找妻子的下落。
直至前段時間,他聽到貓島事件,既震驚又焦慮。
‘或許妻子是被那些家伙拐走的。’
小笠原俊真不由冒出這樣的想法,他懷著忐忑心情收集錄像帶,想要從中找到妻子的下落。
慢慢地,身邊和他一樣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想要找到在意的親人,擔心自己的親人被綁到貓島,受盡折磨與虐待。
有些人找到了,嚎啕大哭,但好歹算是有了結果;有些人還要繼續煎熬,懷著恐懼的心情不斷尋找。
他們自發聚集在一起,在家中定期舉辦交流會。今天輪到了小笠原俊真,眾人坐在沙發上,盯著唯一一塊顯示屏,仔細觀看新收集到的光盤內容。
“欸!那個是你女兒嗎……”
“不是,我女兒沒那么胖……”
“等等,暫停一下,那個男人有點像我兒子……”
“抱歉,是我看錯了……”
忽然,門鈴響了。
眾人看向小笠原俊真,其中一人詢問道:“有人遲到了嗎?還是你叫的外送?”
“沒有,沒人叫外送。”小笠原俊真臉一沉。
此話一出,所有人手忙腳亂收拾起來。小笠原俊真快速取出光碟,把所有光碟藏在地板凹槽內。
藏好違禁品后,小笠原俊真這才走到玄關,靠近了貓眼,大聲詢問道:“誰啊?”
門外站著一個女孩,身穿小號風衣,看著像是女高中生,頭頂兩根呆毛懟在了貓眼上。
“我是巢鴨警署刑警源玉子,請問小笠原俊在嗎?有一起案件希望您配合調查。”女孩喊道。
小笠原俊回頭,身后伙伴點頭支持,他咽了口唾沫,拉開房門:“我就是小笠原俊,什么事?”
“是這樣的,我聽說您是貓島事件受害者家屬,想來問幾個問題……”源玉子偏頭往里面瞧:“請問您有時間嗎?”
“我還有事要忙,就在這里問吧。”小笠原俊堵著門不讓她進去。
“好的。”
源玉子點了點頭,道明來意。
她這段時間找不到伏見鹿,消沉了很久,決定轉移注意力,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工作和查案上。
為了查清錄像帶來源,揪出貓島事件的幫兇,源玉子這段時間一直在采訪受害者家屬,希望他們能作為證人,指控出現在鏡頭內的罪犯。
小笠原俊聽完她的來意,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你是說……你是來查案的?”
“沒錯!”源玉子點頭,手上拿著筆記本:“請問小笠先生,家中哪一位遇害?能否提供對方的姓名年齡?警方一定會立案調查,給您和您的親人一個交代!”
小笠原俊耳朵嗡嗡作響。
等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眼眶濕潤。
“請進,請進!”小笠原俊把源玉子迎進門:“我不是受害者家屬,我不確定是不是……但這里有人是受害者家屬……”
源玉子先前就注意到小笠家里有其他人,進門之后發現是有一群人。
有路上隨處偶遇的上班族,有穿著學校制服的少年,也有穿著圍裙的全職主婦……他們都眼巴巴地望著源玉子,像是盯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哪位是受害者家屬?”源玉子問。
人群中有四五個舉手,他們家中不止一人失蹤,所以還在繼續尋找其它親人的下落。
源玉子翻開筆記本,認真做筆錄,詳細地問每一個問題。
最后,為了取證,源玉子希望能帶走錄像光盤。
小笠原俊等人面露難色,現在錄像光盤都是違禁品,他們好不容易收集來的,日后還需要跟其他人交易,實在不好就這么隨隨便便的交給警察。
“那就拷貝一份吧,復制品我也不介意。”源玉子說。
小笠原俊大為吃驚,以往刑警看到錄像都恨不得立即銷毀,現在源玉子竟然主動提出來要拷貝一份。
‘這個女刑警和其他警察不一樣。’
在場所有人腦海中同時冒出這個念頭。
他們撬開地板,取出錄像。有些人拷貝了一份,小笠原俊直接把自己的原件送給了源玉子。
他拉著源玉子的手,強忍著眼淚:“拜托了,我只能拜托您了……我問了那么多警察……我、我沒什么可報答你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不需要您報答。”源玉子不覺得驕傲,只覺得羞愧。
她替整個警視廳感到羞愧。
玄關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機動隊員踹開房門,手持警棍大吼道:“警察!全部抱頭蹲下!”
公寓陷入混亂,少年下意識抱著光盤逃跑,機動隊員沖上去,兩棍子將其打倒在地。上班族大吼著撲過去拼命,擠在玄關讓其余機動隊員進不來。
源玉子大喊讓大家冷靜,卻被家庭主婦的尖叫聲蓋了過去。
這種情況她不敢鳴槍,以免機動隊員誤判,也怕驚到無辜者,所以只能雙手抱頭不停地喊。
“安靜!”機動隊員順手在她腦門上一敲,警棍砸在她頭上,疼得她眼冒金星。
十來分鐘后,總算塵埃落定。
機動隊員控制了嫌犯,收繳大量錄像光盤,準備帶回警署一并銷毀。
源玉子怒氣達到了頂峰,說什么都要找案件負責人理論。
但追繳錄像是刑事部長直接負責的,她沒資格見加藤透真,只好去沖進警視廳辦公室,找媽媽幫忙。
“抱歉,這件事……”
九條唯坐在辦公椅上,原本在伏案處理文件,無意間抬頭一瞥,瞧見了源玉子額頭上的腫包,頓時愣了一下:
“你頭上的傷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