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小便池里沒人。
阿部六郎確定他們就在廁所,這地方又沒有第二個出口,大概就躲在隔間里邊。
他彎下腰,順著隔間底下的門縫往里瞧。
沒有……沒有……沒有……
找到了。
第三個隔間門縫底下,有兩雙腳。一個在前,一個在后。阿部六郎想象了一下,兩個大男人摟在一起,擠在一個隔間內,現在是什么姿勢……
難道堀江圭在扶著藤原議員的二弟尿尿?
阿部六郎打了個哆嗦,走進隔壁隔間,踩著馬桶,爬上隔間,往下窺視,正好撞見堀江圭用領帶勒住了藤原議員的脖頸。
早些年藤原議員還是劍道好手,柔道段位也不低,可現如今人至中年,力不從心,酒色財氣掏空身體,再加上喝了不少酒,以至于被勒住脖頸卻掙脫不開。
阿部六郎大驚失色,連忙翻進隔間,去拽堀江圭的胳膊。
不成想堀江圭忽然松開藤原議員,從口袋抽出一把折迭刀,反手捅向阿部六郎的脖頸。
阿部六郎反應很快,第一時間伸手阻擋,但他沒能抓住堀江圭的手腕,以至于一刀捅穿了他的手掌。
“呃啊!”
阿部六郎怕疼,什么破案高升、什么警視廳榮耀、什么前輩的囑托,全都拋到了腦后。他手上血糊一片,縱聲慘叫:“救命!救命啊!”
藤原議員缺氧軟倒在地,胸口還有起伏,但卻沒了意識。
堀江圭沒想到他第一反應是喊人,連忙伸手去捂阿部六郎嘴。
阿部六郎胡亂揮舞著胳膊,去擋堀江圭的手,一邊掙扎一邊大喊:“快來人啊!藤原議員出事了啊!!”
堀江圭見阻止不了他,又轉身去捅藤原議員。
阿部六郎抱住他的胳膊,發出殺豬似的叫聲。守在門口的保鏢聽到了動靜,一窩蜂沖進廁所,踹開了隔間門板,被里邊的景象驚住了。
只見阿部六郎揮舞著滴血的手,用自己的血濺射堀江圭,試圖用水遁阻擋敵人;堀江圭沒受傷,但卻被濺了一身的血,眼睛里頭也滴了不少,一時間看不清方向,只能亂揮折迭刀。
兩個人虛空對敵,雙手揮舞。
保鏢們回過神,摁住堀江圭,打算第一時間將藤原議員護送到醫院。
一行人還沒走出廁所,藤原議員就被顛簸醒了,他抱著小便池哇哇嘔吐,把今晚吃的飯菜和酒水全都吐了出來。
“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
藤原議員迷迷糊糊抬頭,保鏢在他耳邊快速說明情況,并且建議他立馬就醫。
“我沒事……”
藤原議員推開保鏢,站起身來,打了個幾個電話,聯系警視廳的老熟人。隨后,他看向堀江圭和阿部六郎,兩人身上全都是血,可見剛才的搏斗有多激烈。
他在腦海里想象了兩個年輕人貼身肉搏的場景,雙方拳拳到肉,以傷換傷,心中頓時凜然。
在警視廳刑警趕到之前,藤原議員已經私下了解清楚情況。
當他得知六郎是在工作之外幫前輩監視嫌犯,心中頓時對這個勇猛的年輕人肅然起敬。
因此,藤原議員言之鑿鑿承諾,一定會讓阿部六郎如愿以償當上刑警。
這個年輕人有這個資格,他的付出配得上回報。
而對于兇手,藤原議員就沒有那么講情面了。
他讓保鏢清空了男廁所,在門口掛上清潔中的牌子,給堀江圭上了水刑,一次又一次的把堀江圭往馬桶里淹,逼迫堀江圭招供,讓他老實交代,是從哪弄到他的行程的。
堀江圭看著瘦瘦弱弱,可卻是個硬骨頭,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水刑,雖然狼狽不堪,但卻依舊保持著頑強的意志:
“是你們欠我的。”
堀江圭始終只回復這一句話。
警署刑警到場時,堀江圭已經陷入了昏迷,躺在廁所一動不動,全身都濕透了。他們都是老刑警,只需要跟藤原議員對個眼神,就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因此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多嘴。
委派前來調查的刑警第一時間想到了那起針對政客的連環殺人案,他先是把案發現場所有人帶回警署做筆錄,將堀江圭暫時關押在拘留所,隨后第一時間向特搜課匯報。
特搜課精英們起初并不在意,在他們羅列的一長串嫌疑人名單中,并沒有堀江圭的名字。
直至堀江圭親口承認,「天罰覿面」是他的杰作,特搜課這才重視起來。
阿部六郎去醫院急救了一下,他沒什么大礙,醫生用紗布包扎了傷口,就放他離開了。
他急匆匆趕回警署,剛進辦公室,正好碰上特搜課集合。
門外烏泱泱一群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人人都面帶肅容,氣場酷似欠我八百萬,看人的眼神像是要殺人。
阿部六郎心中一陣緊張,他現在還穿著便裝,生怕被誤以為是可疑人員,正要亮明自己巡警的身份,不成想特搜課成員匆匆從他身邊經過,甚至沒多看他一眼。
他被無視了。
阿部六郎回過頭,找到了川田早苗。先前他們一起去伏見前輩家里吃過烤肉,算是比較熟稔。
“現在是什么情況?我抓住的那個嫌犯在哪?”阿部六郎問。
“那個年輕人是你抓住的嗎?木下課長正在審……你立大功了,他可能是連環殺人案的真兇。”川田早苗有點羨慕:“要是升遷了,記得吃飯呀。”
“沒問題沒問題……”
阿部六郎笑得合不攏嘴,他想起藤原議員的承諾,心中喜不自勝。
今晚他救了藤原議員一命,這可是天大的恩情,怎么回報都不為過。
藤原議員還要請阿部六郎去他家吃晚飯,但阿部六郎拒絕了,他還惦記著結案,所以急匆匆趕了回來。
對了!還沒通知伏見前輩!
這可是他們負責盯梢的嫌疑人,現在嫌犯行兇時被抓了個正著,該知會他們一聲才對!
盯梢不全是他一個人的功勞,要是沒有伏見前輩和他輪崗,他一個人也不可能24小時盯梢。
說到底,他只是運氣好,恰好堀江圭行兇時是他在盯梢而已。
阿部六郎知恩圖報,連忙給伏見前輩打電話。
伏見鹿聽完全過程,瞥了一眼還在睡覺的源玉子,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說完,不等阿部六郎回復,他徑直掛斷了電話。
嘶……
該怎么跟源玉子交代呢?
伏見鹿雙手合十,抵在額頭前,胳膊肘撐在膝蓋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實在沒想到,堀江圭會在明知有人盯梢的情況下去作案。
……莫非是阿部六郎的跟蹤技術太好了?以至于堀江圭沒有察覺?
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嫌犯落網了,但是跟伏見鹿沒什么關系。
人是阿部六郎抓到的,案子是特搜課在辦,藤原議員也不是傻蛋,認得自己的救命恩人,退一萬步說,木下課長還在審訊室里加班……那么多人看著呢,他就算是錐子,都擠不進去了。
要不就說臨時尿急,讓阿部六郎代崗了一會兒?
不行啊,車里有小便袋,而且還有隔板,這理由完全不成立啊。
那要不說自己中了調虎離山計,被堀江圭的同伙給引開了?
這也不成,源玉子肯定會當真,把這件事上報給特搜課,到時候一堆刑警不停地逼問堀江圭說出不存在的同伙,伏見鹿光是想想都覺得問題大條。
還沒等他想好借口,源玉子忽然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坐起來:“你在跟誰打電話?”
“阿部六郎。”
伏見鹿剛說完,腦海里靈光一閃,他知道該怎么跟源玉子交代了:“有件事我要跟你坦白。”
“什么?”
源玉子清醒了,每次鹿君跟她說這種話,都意味著有壞消息要宣布。
“我看到堀江圭離開了公寓,帶著折迭刀,疑似要去行兇。”伏見鹿半真半假撒謊。
“什么?!”源玉子驚了,她慌忙坐起身:“嫌犯現在在哪?你開車跟上去了嗎?”
“沒有。”伏見鹿用十分認真且坦然的語氣說道:“我什么都沒做,一直坐在車廂里看漫畫。”
“為、為……為什么?”
源玉子都結巴了,她第一反應是鹿君又在偷懶。
但她看伏見鹿露出正兒八經的表情,下意識覺得這件事似乎另有緣由。
“你應該知道,六郎他一直以我們為目標,想要成為一名出色的刑警,就和你當初一樣。”
伏見鹿用沉重的語氣說道:
“他是個優秀的年輕人,心地善良,人品正直,只是缺少一個機會。迄今為止,他已經當了三年的巡警了,一直看不到出頭的希望。”
最后一句是伏見鹿胡編的,就為了凸顯阿部六郎懷才不遇,塑造出一個人生不得志的形象。
“你也清楚,當三年巡警有多么辛苦。”
伏見鹿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他在交番蹉跎青春,一點一點被現實磨掉棱角,或許再過幾年,他就會迫于無奈,放棄當刑警的理想。”
源玉子聽著都有些不忍心了,她也是從巡警升上來的,知道在巢鴨交番當巡警的滋味,也知道追夢有多么辛苦。
但她還不傻,暫時沒有被帶偏,把話題扯了回來:“但這跟你不盯梢有什么關系……”
伏見鹿豎起一根手指,打斷道:“別著急,馬上要說到重點了。”
他四十五度仰頭,露出艱難抉擇的神情:“當嫌犯出現在我視野的那一秒,我心里有兩個聲音。”
“一個聲音說,只要抓到嫌犯,我和你就能升遷,你的夢想也能再進一步,而我也能因此挽回房價,賺得盆滿缽滿;”
“另一個聲音卻說:給六郎一個機會吧,他比我們更需要這個機會。”
說到這,伏見鹿拍了拍源玉子的肩膀,一臉愧疚,深深地嘆息:“很抱歉,我沒有尊重你的意愿……”
源玉子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
伏見鹿點頭:“沒錯,我把抓到兇手的機會,讓給了阿部六郎。”
他頓了頓:“我知道,這樣做很自私,你為了抓捕嫌犯,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最后卻……”
說著,他像是在哽咽:“你打我罵我吧,這樣我心里好受些。”
源玉子震驚了,她連忙安慰鹿君,小手摸了摸鹿君的肩膀:“不要緊的,換做是我,我也會這么做!”
仔細想想,鹿君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當初鹿君也是這么幫助她的,所以現在也該輪到她幫助后輩了。
源玉子認真說道:“如果六郎能抓到嫌犯證明自己,我也會替他趕到開心的!升遷和功勞什么的并不重要,正義才是最重要的!”
伏見鹿抬起頭,看向她:“真的嗎?”
源玉子重重地點頭:“真的!一點不假!警署又多一名正義的伙伴,我開心都來不及呢!”
伏見鹿圖窮匕見:“那你不怪我嗎?我沒有盯梢,讓阿部六郎去監視嫌犯……”
“不怪你,”源玉子語氣十分欣慰:“鹿君變得更加善解人意啦,知道為別人著想,我怎么會怪你呢?”
伏見鹿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直起腰板,說道:“那你可以提前想賀詞了,就在剛才,堀江圭行兇,試圖刺殺藤原議員,被阿部六郎抓了個現行。他不僅阻攔了刺殺,還抓住了堀江圭。”
源玉子真的一點嫉妒心都沒有,她心里像是有一塊石頭落了地:“看吧!我就說,我的推理是對的!我的偵查方向也是對的!特搜課的精英們都是笨蛋……這句話別告訴其他人哇。”
說完,她癱倒在床上,慶幸著累死累活的監視工作終于結束了:“既然兇手落網了,我先睡一覺……”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再次沉入了夢鄉。
伏見鹿坐在沙發上,看著源玉子的側臉,陷入了沉思。
他回想起第一次遇見堀江圭的場景,彼時堀江圭被關在一個黑暗的集裝箱內,忐忑不安瑟瑟發抖。
是我影響他了么?
伏見鹿說不準,他在看到「天罰覿面」四個字的時候,就隱約有這種想法了——或許所謂的「天罰」義舉,并未個這個世界帶來正義。
這只是一個潘多拉魔盒,藏著希望與禍亂。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伏見鹿沒有細想下去。
他根本不在乎這種事,因為他有源玉子,這是源玉子該操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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