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田杏的心情很沉重。
不僅僅是因為警視廳重啟調查連環殺人案,也不僅僅是因為她被問責談話,更糟心的是她要對這起兇案負主要責任,這就意味著上司會把鍋往她身上甩、下屬也會把責任往她身上推。
不過說到底,當初是她本人下的決定,沒什么可埋怨的,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以往警署處理積壓兇案都是這么辦的,找個有前科的替死鬼,錄下口供,草草結案。
兇手會心照不宣地逃離本地,就算故態復萌,再次犯案,那也是別的警署該操心的事情,這也就導致了很多連環殺手流竄多地、犯案多年,運氣不好才被抓住。
可這一回不一樣,警視廳上下都看出來了,這名兇手已經接近獨狼恐襲,接連刺殺政要,留下挑釁文字信息,只需要有個高層拍板,百分百可以當成恐襲處理。
但不知為何,警視廳高層依舊保持沉默,刑事部部長再次組織了特搜課,抽調精英調查兇案,并未當作恐襲處理——統治階層如此軟弱的作態,還是第一回出現。
村田杏想要將功補過,申請加入特搜課,打算作為一名刑警輔助調查。
然而,刑事部長并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幾番敷衍,將她降職至后勤,負責處理文書。
村田杏因此有了怨言,她臨危受命,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捅了簍子還幫忙背鍋,領導不撈一把就算了,竟然還把她往垃圾桶里踢,這讓她怎么接受?
隔天傍晚,村田杏獨自在居酒屋喝了個酩酊大醉,心中郁悶幾近噴薄,她拎著酒瓶前往警署,一路橫沖直撞發酒瘋,闖進了特搜課會議室,對著新任的特搜課組長大喊:
“你就是下一個倒霉蛋!別想著搏前程了!你就是一坨狗屎——”
新任特搜課組長叫土方政宏,聽到這番話,臉色都綠了。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這不是什么好差事。上一回特搜課精英毫無線索,連個嫌疑人都沒鎖定,現在又調同一批人繼續查案,能有什么好結果?
大概率又是死案,最后只有公開道歉和找替罪羊兩條路走。
村田杏已經替他嘗試過了,找替罪羊的下場是死路一條,兇手還會不斷作案,而且越來越高調,始終不肯離開東京,這就導致執法人員不得不全力以赴,弄虛作假只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臉。
土方政宏讓人架走村田杏,眾人都冷眼旁觀,沒人出來幫村田杏說話。
你自己下的決定,怪得了誰呢?如果堅持徹查,不搞潛規則,又怎么會遇到這種事呢?
大家都是這么想的。
伏見鹿和源玉子除外,他倆開會時又不在場。
自從警視廳宣布重啟調查,源玉子頓時滿血復活,覺得自己的調查方向沒有錯,堀江圭的殺人嫌疑更大了,因此拽著伏見鹿一起去盯梢。
伏見鹿不想委屈自己,專門買了一輛盯梢專用小貨車,價格不貴,但他花了不少錢改裝,里面有沙發躺椅、隨車冰桶、紅酒儲存柜……甚至還有一臺小電視,可以播放錄像帶電影。
源玉子趴在車窗邊,用望遠鏡偷窺堀江圭,伏見鹿就坐在車廂里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電視。
風間拓齋等人沒來,他們熬了兩周,實在熬不動了,搶著去照顧平櫻子,哪怕伏見鹿威脅扣工資,他們也得放幾天假才行。
“上回就差一點,再堅持一下下,就能抓住堀江圭的尾巴了!”源玉子不甘心地嘟囔:“我才剛回家一天,兇手就犯案了,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你們的盯梢技術很爛,讓嫌疑人察覺到了有人在盯梢。”伏見鹿拆了一包薯片,說話時嘴巴會發出咔擦咔擦的脆響。
源玉子回頭瞪眼,但她不得不承認,伏見君說得對。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堀江圭大概率是等她離開后作案,這就意味著他們白白浪費了兩周時間,完全是在跟兇手比拼耐力……堀江圭日常作息工作,肯定比三班倒的盯梢人員輕松。
“這……這確實是一方面,”源玉子話鋒一轉,豎起一根小手指,試圖為自己正名:“但從另一方面說,堀江圭的嫌疑更大了!”
“什么嫌疑不嫌疑的,他就是兇手。”伏見鹿十分草率地下了判斷。
“你有什么證據證明嗎?”源玉子有點好奇,她想聽一聽伏見君的推理。
以前伏見君破案雖然沒什么章法,但至少能洞見人心,預測出事情的大致走向,另辟蹊徑找到真相。
但這一次,伏見鹿要讓她失望了。
“直覺。”
伏見鹿為了讓這句話顯得更有說服力,還嗦了下手指上的薯片炸,佯裝名偵探抹嘴的姿勢,補充道:“根據我過往的經驗,直覺準確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小數點后無限循環。”
源玉子是土嗨審美,覺得他這姿勢竟然有點小帥,暗自偷學了,等下次破案時找機會裝一下。
名偵探擦嘴姿勢1
隨后,她舉起了望遠鏡,繼續監視堀江圭,嘴上反駁道:“就算概率再怎么小,也不是百分之百啊,直覺是會出錯的,只有拿證據說話才行……”
伏見鹿自信一笑:“科普一個冷知識,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小數點后無限循環等于百分之百。”
“啊?”源玉子一愣,又回過了頭:“真的假的?”
不等伏見鹿回答,她搖了搖頭:“不信,你肯定又在編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騙我。”
“愛信不信,但事實證明我說的是對的。”伏見鹿繼續看電視劇。
“你要不先睡覺,不然等到晚上你就熬不住了。”源玉子建議道。
“不會的,相信我,”伏見鹿隨口胡扯:“再科普一個冷知識,人類的睡眠時長是可以積累的。我每天睡八個小時,偶爾會睡九個小時乃至十個小時,多出來的一兩個小時就是我積累的睡眠時間。一旦遇到需要熬夜的狀況,隨時可以拿出來用。”
“那你腦子指定有問題。”源玉子根本不信,這話實在太扯了。
“愛信不信。”伏見鹿也不爭辯。
源玉子專心監視,從晚上一直熬到了天亮。伏見鹿嘴上說不睡,身體還是很誠實,到點就躺下了,還蓋上了一層小毛毯。
等到堀江圭出門上班,源玉子連忙開車跟上。她把車停到便利店門口,實在困得不行,就推了推懶豬伏見鹿:“快醒醒,該輪班了。”
“唔,這么早……”
伏見鹿睡眼惺忪起床,伸了個懶腰:“還沒刷牙就得工作,真命苦喲……”
源玉子順勢鉆進被窩,床鋪已經暖好了,一躺進去就熱乎乎的:“別抱怨了,我也沒刷牙呢。”
“那你口臭嗎?”伏見鹿問。
“我才不會告訴你。”源玉子翻了個身,背對著伏見鹿。
“讓我聞聞。”伏見鹿繞了個圈,湊近了源玉子,鼻子往源玉子臉上拱。
源玉子有點不高興,拍了他胳膊一下。伏見鹿瞪大了眼睛,一臉受傷,說道:“你竟然打我!”說著,他把手伸進被窩,撓源玉子的癢癢肉,非要狠狠報復回來。
源玉子哈哈大笑,在床上扭來扭去,小手撲騰著,叫伏見鹿別鬧。
伏見鹿越鬧越起勁,兩人滾作一團,莫名其妙一起躺在床上,抱在了一起。
源玉子覺得抱著很舒服,她鬧得沒精力了,莫名想親親回血,但又怕自己嘴巴有味道,心中一時間猶豫不決。
伏見鹿倒是不嫌棄,上了年紀的人才會早起有口臭,主要是因為新陳代謝的問題。小孩子嘴巴都不臭,除非一直不刷牙,源玉子的新陳代謝就挺好的,早上嘴巴水潤潤的,很適合親一下。
他正準備偷襲,突然有人敲了敲車窗。
兩人同時抬頭,只見車門外站著一名巡警,正是巡警六郎,他雙手籠罩在眼睛兩側,貼著車窗玻璃往里看。
源玉子一腳把伏見鹿踹下了床,腦袋嘶溜一下縮進被子里。
伏見鹿頗為不爽,他湊過去搖下車窗,先發制人質問道:“干嘛呢你?”
“啊,伏見前輩!”六郎顯然沒想到玩車震的是兩位前輩:“呃,這個,不太好,對街區風貌不好……”
“什么莫名其妙的?這里不讓停車嗎?”伏見鹿把腦袋伸出車窗,往指示牌看了一眼。
沒錯啊,是停車區域啊,這家伙來干嘛的?
“可以停車,但不能在車上做奇怪的事情。”六郎委婉的提醒道。
“放屁,車內是私人區域,我在里面拉屎你都管不著!”伏見鹿伸手一拍他的帽檐:“我看你小子就是想偷窺,裝什么裝!”
“不是的,我沒有那個意思……”六郎慌了,因為伏見前輩戳中了他的小九九。
在街上遇到車震,誰能忍住不看熱鬧?
“懶得管你!思想齷齪的家伙!”伏見鹿又拍了一下:“你以為我們在干什么?我們是在執行任務!”
說著,他忽然靈光一閃,捏著六郎的臉,讓他看向便利店:“看到那個便利店店員了嗎?他就是連環殺人案件的頭號嫌疑人。”
六郎恍然大悟:“所以前輩是在盯梢?”
伏見鹿點頭:“對,剛才在換崗。”
六郎很想問什么崗要在床上換,但他忍住了,老老實實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如此,是我誤會前輩了,萬分抱歉。”
伏見鹿擺了擺手,說道:“既然你誠心想求得我的原諒,那我就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
巡警六郎覺得勢頭不對:“呃,還沒有到贖罪的地步吧……”
伏見鹿完全當他在放屁,箍住他的肩膀,讓他面向便利店:“現在,你代替我監視那個犯罪嫌疑人,我就原諒你對我身心造成的傷害了。”
“啊?可我還要去巡邏……”
六郎話還沒說完,伏見鹿打斷道:“巡個屁!你想想,你巡邏十年,能抵得上一次立功嗎?”
六郎思考片刻,搖了搖頭。
“是吧!”伏見鹿趁熱打鐵:“如果是你抓到重大連環殺人犯,升警銜可能有些困難,但升職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嗎?難道你就不想當刑警嗎?”
“想!我一直把前輩們當榜樣!”六郎一下立正了,他看到了升遷的希望。
警署遇到什么大案要案,只會把苦活分配給巡警,功勞全部被刑警占了,他心里早就對此有所不滿了。
“這才對,”伏見鹿欣慰地點頭:“想當初我在巢鴨交番工作的時候,從來都不巡邏。你看我和源玉子,升職靠的就是破案!明白了嗎?破案才是王道!”
“是!”六郎點頭:“我一定會認真盯梢的!”
“看到你這么有干勁,我就放心了。”伏見鹿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半身縮回小貨車:“我已經熬了一晚上了,實在熬不動了,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六郎敬了個禮,頓覺身負重任。
他一直等待著這一天。
當初他遇到天橋自殺案,未能阻止受害者跳橋,心里極其自責。
渡邊前輩能推理出線索(實際上是他推理出來的,但他本人沒意識到,源自368章),源警官能指揮眾人調查,伏見前輩能抓捕罪犯,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幫忙做些調查社交圈的笨活。
阿部六郎一度非常怨恨自己的無能,為了不重蹈覆轍,他更加努力地看書、學習、練習槍法,在街上巡邏的時候,偶遇疑似黑道成員的路人,還會反復練習跟蹤技巧。
他日復一日地努力,堅持不懈地鍛煉,流下那么多汗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證明自己!
現在,他的機會來了!
阿部六郎以最快的速度,沖回交番,沖勁十足地向所長請了個長假。所長還以為他有什么急事,不明所以地批了假期,看著他匆匆換上便服,帶著手提箱離開。
在趕往便利店的路上,阿部六郎邊走邊化妝,他戴上假發、披上外套、佝僂著腰背、放慢步伐,一下就變成了一個失業已久死氣沉沉的中年男人。
這年頭失業的中年男人隨處可見,他們向來無所事事,會坐在街邊長椅上打發時間,或者進便利店蹭空調、蹭手機充電。
就這樣,阿部六郎堂而皇之地走進便利店,在長椅上坐了下來,佯裝百無聊賴地翻閱起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