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記者來說,第一手新聞報道就是生命線,熱度就是能力的體現。一線記者為了探求各種值得報道的內容,甚至連命都能豁得出去,面子算得了什么?
所以當源玉子一開門,后面的人就拼命地往前面擠,前面的人知道隨便進門屬于私闖民宅,所以雙手撐著門框抵著后面的人,順帶防止同行采訪……
門口亂成了一鍋粥,公寓管理員都被驚動了,可惜他也擠不進來,只能站在外面喊話,禁止外來者喧嘩。
可惜記者們根本不搭理,他們也不管源玉子有沒有回答,一窩蜂地往里邊擠。
源玉子實在沒辦法了,干脆放他們進來,每個人都安排了位置坐。實在沒地方坐的,就干脆盤膝坐在地上,總之只要能進門就行了。
家里一下變成了新聞發布會現場,源玉子站在茶幾邊,身上還穿著小熊睡衣,頭頂的呆毛晃來晃去,雙手下壓安撫道:“都別吵了,一個一個來!一個一個來!”
記者們不管不顧,同時發問,聲音混在一起,根本聽不清,說是一個一個來,但大家都想當第一個。
源玉子無奈,只能勸說道:“你們這樣誰都沒辦法采訪啊!都冷靜一點,一個一個排隊!”
所有記者一起舉手,嚷著要排第一個,畢竟一個熱門問題誰先問了就是誰的報道,先到先得,后面問慢了的人說不定連湯都喝不到。
源玉子正想著要不要給每個人排號,卻見平櫻子站在客廳最后面的角落,雙手舉著一個紙板,上面寫了一行字:
「點名發問」
源玉子恍然大悟,改口說道:“現在我點到誰,誰就提問!不然的話,你們就一直這樣互相耗下去吧!”
記者們又吵了一會,見源玉子沒有回答問題的意愿,他們面面相覷,漸漸地安靜了下來,等待源玉子發問。
源玉子對此很滿意,她左右環顧了一圈,選了一個看起來最老實的女記者:“你先問吧。”
這女記者個子不高,身材偏胖,長相普普通通,戴著啤酒瓶眼鏡,她得到第一個發言的機會,并沒有露出感謝或者激動的表情,而是推了推眼鏡尖銳地問道:“請問你在警視廳有裙帶關系嗎?你是怎么當上刑警的?”
源玉子一愣,覺得這個問題好奇怪,什么叫‘你是怎么當上刑警的’,當然是通過考試和考核一步步當上刑警的啊!
她正準備張嘴解釋,最后邊的平櫻子又舉起了板子,上面依舊寫著一行提示:
「陷阱問題,不要回答,只需要明說東京警視廳的考核標準」
源玉子沒看出這話哪里有陷阱,但她更相信平櫻子一點,櫻子總不能害她吧?她按照提示回答道:
“警視廳非職業組高中畢業即可報考,但需從巡查做起,通過內部晉升考試轉為刑警;”
“男子1500米需在6分30秒內完成,女子1000米需在5分30秒內完成,包括障礙跑,包含翻墻、鉆網等模擬犯罪現場的復雜環境穿越,模擬追捕嫌疑人的實戰需求;”
“此外還有柔道和空手道考核,至少達到初段水平,考核攻防技巧與身體協調性;”
“刑警候選人需通過“射擊資格檢定”,熟練使用左輪手槍,在25米距離內達到80命中率……”
“我最初是在北海道警察學院畢業,因暴力團對策法案人手短缺而調職東京,在巢鴨交番當了一年的巡警,通過了“升職考試”,大學畢業生工作一年即可報考,最后成為了一名刑警。”
“以上。”
源玉子說完,沖記者點了點頭。
那名女記者不依不饒,繼續發問:“可您還沒有解釋是否在警視廳存在裙帶關系,據我所知非職業組晉升至警部補需10年以上,請問您是如何晉升至刑警的呢?”
“目前我還不是警部補,只是在職刑警,職位和警銜是兩碼事。”源玉子莫名能感覺到某種被針對的感覺,可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哪來的。
女記者連珠炮般追問:“那在警視廳內部存在職場歧視嗎?為什么警視廳男女比例失調?為什么在職刑警全部都是男性,基本沒有女性?是因為警視廳考核時女性被排除在外了嗎?”
源玉子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大家都很好,工作很認真,可能是因為女生對這一行不感興趣,報名的比較少……”
平櫻子又舉起了板子:「換人,回答足夠了」
源玉子看到提示,眼睛一亮,趁著女記者還沒來得及提問,她趕緊說道:“好了,我已經回答你很多問題了,為了不耽擱其他人的時間,現在我要點名下一個人。”
女記者還想再問,周圍其他記者同時回頭,用吃人的目光瞪著她,低聲警告她不要破壞行規。她囁嚅片刻,放下了手。
源玉子覺得女記者不好應付,她左顧右盼,注意到了一個頭發后梳的男記者,看起來精英做派,應該不會刁難人,于是便點他提問:“這位先生,有什么想問的嗎?”
精英男翻開筆記本,示意攝影師跟上,隨后說起了開場白:“想必源警官也知道我們是為了酒井殺夫案而來,現在我想問你關于……”
“欸?”源玉子又是一愣,呆毛晃了晃,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們不是來采訪我的嗎?”
她方才經過短暫的愣神后,得出了一個十分合理的判斷——那就是她出名了,她終于要變成名偵探名警部了,剛轉正就能獲得社會各界關注,屬于是超新星刑警,試問警視廳有哪個警察能得到這種殊榮?
至于為什么會出名,那可有太多理由了。源玉子覺得自己迄今為止也破了不少案子,先前沒有引起反響主要是因為她只是個小巡警,現在她已經是刑警了,以前的案子總要拿出來說道說道吧?
可惜,精英男解釋一番后,源玉子這才恍然,這群人根本不是為了那些大案要案而來的,他們是為了那起普普通通沒什么說頭的酒井睦子殺夫案而來。
這有什么可說的?
源玉子想不明白,就算破了這案子,也體現不出她的水平啊!
難道真如木下課長所說,看似普普通通的案子實則另藏玄機,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認真對待……
精英男不等源玉子細想,開始了正式的詢問。他問的問題還是比較正常的,至少跟酒井睦子殺夫案有關,沒有像女記者那樣問些完全無關的問題:
“請問源刑警怎么看待酒井睦子長期遭遇家庭暴力?在量刑中有考慮過這一因素嗎?”
源玉子本想回答,但她看到平櫻子在后面刷刷狂寫,像是在寫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就忍住了,支支吾吾拖延道:“呃……這個嘛……就是說……那個……”
片刻,平櫻子終于舉起了紙板:「不在偵察范圍內,但如實記錄在結案報告內,建議量刑以及考慮量刑是檢察官和法官的工作」
源玉子有樣學樣,模仿伏見鹿偷瞟人頭頂的小眼神,目光來回打轉,用余光閱讀,一本正經念道:“這個不在我的偵察范圍內,但我如實記錄在結案報告里面了哦,建議量刑以及考慮量刑是檢察官和法官的工作。”
“是這樣嗎……”精英男略感意外,沒想到源玉子看上去傻乎乎的,回答卻意外的周全,完全沒給人任何把柄。
他趁著源玉子沒有繼續點名,再次發問道:“那您個人認為法官的裁量合理嗎?”
源玉子其實是覺得合理的,兩個人拿著刀對峙,黑田浩太郎先動手,作為弱勢方反擊沒有任何問題——這個問題換成老人、小孩,甚至于瘦弱男人都成立。
既然警方沒有證據推翻她的供詞,那本人的供詞當然有效,這是非常簡單的疑罪從無推論。
倘若更換場景,換成黑田浩太郎和老人持刀對峙,老人聲稱是黑田浩太郎先動手,只要沒有證據證明他在撒謊,那他的供詞就是有效的;同理,黑田浩太郎和小男孩持刀對峙,哪怕是個撒謊成性的孩子,依舊能享有疑罪從無的權利。
再說了,判緩刑已經算是比較重的刑罰了。
大日本自有國情在此,普通的過失致死罪根本不涉及監禁,沒錯,連牢都不用坐,只需要繳納50萬円以下罰金即可。
酒井睦子之所以被判三年,主要還是因為有‘持刀對峙’的行為。她跟檢察官做了控辯交易,免掉了50萬円的罰金,換取判三年緩刑,不用坐牢,可以說是非常合理的了。
但其它人并不這么認為。
源玉子還沒來得及發言,平櫻子也沒有寫完板子,就聽剛才那名女記者搶話說道:“完全不合理!明明是正當防衛,憑什么要判三年緩刑?”
其余男記者回過頭,示意她安靜。
偏偏精英男是個樣子貨,表面有素質,實則非常傲慢厭蠢,一點就炸了:“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啊?”
道理肯定不是這么個理,女記者抓住了漏洞,讓攝影師把鏡頭對準精英男,大聲批評。
男性記者們紛紛反駁,讓她趕緊滾出去,女記者帶著女攝影四處拍攝,說什么記者公開惡意競爭排擠……
現場一下亂成了一鍋粥,記者對于輿論方面非常敏感,起身去搶話筒,質問在胡說什么。
源玉子怎么安撫都沒用,采訪已經變質,爭論的焦點變成了判決結果。
不得已之下,她只能讓公寓管理員叫來保安,把所有記者都轟了出去。
記者們也沒再糾結采訪,而是互相起了爭執,吵著吵著還引來了交番巡警,在巡警勸誡下,這才帶著未消的余怒散去。
家里總算清凈了下來,源玉子一邊給伏見鹿發短訊,一邊收拾房間。她把接受采訪的事情說了,并且表達了‘為什么大家這么關注這個案子’的疑惑。
伏見鹿現在正在忙,根本沒工夫看短信。
他帶著簡略ppt到處忽悠人,不是在開會就是在辦手續,手機早就調成靜音模式了,免得開會時突然響幾下打斷節奏。
他一連三天沒回家,也沒有看報紙看新聞,就跟幾天前的源玉子一樣,完全不知道外界輿論已經惡化到了什么地步。
那批采訪的記者回去之后,連夜撰寫報道。
女記者和攪混水的男記者都支持正當防衛,聲稱是在為發聲,認為判決極度不合理,并且給那些支持判決合理的人都打上了負面標簽;
一般來說這種智障言論都是看看直接無視了,大多數人都不是二極管,知道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
但奈何有記者咽不下這口氣,從各種十分正經的角度來攻訐其它報社,聲稱那些記者沒有職業素養,并闡述判決為什么合理。
之后這場罵戰愈演愈烈……
源玉子每天都在看報紙,看媒體報道天天吵,越看越覺得莫名其妙。
就連她本人也被罵了,因為她采訪時穿著睡衣,根本不像個刑警,反而更像女初中,因此被報社質疑警視廳無能,招這么個水貨當刑警,并且含沙射影暗示警視監是利用性別優勢上的位,讓自己女兒走了后門……
在社會輿論甚囂塵上,國民經濟一蹶不振時,伏見鹿悄悄地發著國難財,把國內企業資本倒手賣到了國外。
過程意外的順利,他甚至沒費什么功夫,頂多在談價格的時候費了不少嘴皮子。
不到一周,錢款到賬,他和稻川會凈賺兩個億。事后分成,伏見鹿幫稻川會和自己繳了稅,讓這筆錢變得合法合規。
佐竹玄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他覺得自己做的人生中最正確的決定,就是把伏見鹿拉進稻川會。
“以后多合作啊,鹿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