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開始下雨,
早晨便停了,
天陰沉了大半日,
太陽一直沒露頭,
傍晚時分,
還又淅淅瀝瀝的下了那么一會兒。
天黑之后,華燈初上。
興國坊,
寧遠侯府,附近池塘水溝中,青蛙依舊在呱呱的叫著。
顧二郎顧廷燁院兒,
有雨水沿著屋頂流了下來,在檐下有一滴沒一滴的落在地面上。
院子里地面和蔥郁的草木葉子都是一片濕潤,映著正屋內亮起的明黃燭光。
“菊草,讓她們出去吧。”余嫣然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是,大娘子。”有人應道。
很快,便有數名女使從屋內退了出來,并將屋門關上。
屋內,
顧廷燁穿著輕薄涼快的衣服,坐在椅子上。
嫣然站在他身后,輕輕的按著顧廷燁頭上的穴位幫他放松。
嫣然就著燭光,看著閉眼蹙眉的顧廷燁,輕聲道:“官人,今日太子有后,乃是我朝幸事喜事,你在外面可不能這樣皺著眉頭。”
顧廷燁一滯之后點頭低聲道:“嗯,娘子說的是。”
“那官人你今日這是怎么?”說著,嫣然幫顧廷燁撫平了皺眉。
顧廷燁睜開眼,伸手將嫣然拉到一旁的繡墩前坐下。
看著嫣然靜待下文的樣子,顧廷燁思索片刻后說道:“也沒什么,就是覺著這些日子瞧著大哥的神態氣質,變化有些大。”
“神態變化?有么?”嫣然疑惑的看著顧廷燁。
“有的!”顧廷燁肯定道:“這些日子,大哥他看我的眼神越發的深邃,之前看他的眼睛還能看出些情緒波動。”
“最近.”顧廷燁搖頭:“我是不僅看不出,有時甚至有些怕看大哥的眼睛。”
嫣然搖頭:“官人,我沒看出來!許是,大哥只對你那樣?”
看著顧廷燁無言的樣子,嫣然不禁笑了下,道:“對了,聽母親說,今日大哥他去徐五哥府上了?”
“對!”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兒么?”嫣然疑惑問道。
顧廷燁點頭道:“定然是的,可具體什么事兒,大哥他沒和我說。”
顧廷燁說完,看著屋外自家母親院落的方向,道:“此時也不知大哥和嫂嫂回自己院兒了沒。”
顧侯夫人白氏院子。
正屋內,
氣味典雅的驅蚊熏香,在屋內緩緩的飄著。
燭光下,只有落座的白氏、平梅、顧廷煜以及侍立一旁的常嬤嬤。
“小弟他剛立府不久,岳母大人她們沒在跟前。”
“郡王府里,更是他怎么說怎么吩咐,弟妹也是從不分辯,直接照辦。”
“他們年紀本就不大,自也有些思慮不周的地方,兒子既然去了,總是要提醒兩句的。”
顧廷煜說完,端起一旁的茶盞啜飲了一口。
看著一旁點頭微笑的平梅,顧廷煜也笑了笑。
坐在上首的白氏,看著顧廷煜溫聲道:“五郎雖是郡王,可你是他姐夫,說兩句也是應該。”
“可是,煜兒,我知道這些日子你擔了新差事,你這些年來雖保養的很好,可也要多多注意,不能太過勞累。”
平梅和常嬤嬤聞言,連連點頭。
顧廷煜微微一笑:“母親,您放心,兒子心中有數。”
白氏深呼吸了一下:“煜兒,你自小聰明,本事比你父親還要大很多!”
“母親,兒子如何能同父親比。”顧廷煜搖頭道。
“你就是比你父親本事大!但是”
聽到但是,顧廷煜沒有繼續說話,而是看向了白氏。
“你父親這么多年來,除了之前那女子的事情,別的,無論在官場上、戰場上情緒,他是從不帶到后院兒來。”
“母親,兒子”
顧廷煜說著,看向了屋內眾人。
看著點頭的平梅,顧廷煜不禁想起今日兒子顧士行看自己的眼神。
于是,顧廷煜深呼吸了一下,點頭道:“母親,兒子省的,以后會多多留意。”
“嗯!煜兒,你明白就好,去吧。”
顧廷煜起身應是。
告別后,顧廷煜帶著平梅出了屋子,朝著自己的扶搖院走去。
路上,亮著燈籠的游廊下,顧廷煜停下了腳步。
平梅順著自家官人的視線看去,發現他正在看繞著燈籠撲棱的飛蛾。
平梅沒有說話,只是陪在顧廷煜身邊瞧著。
片刻后,
顧廷煜低聲道:“娘子,最近我變化真的那么大么?”
平梅:“嗯,有些!行哥兒像官人您,聰明懂事的早,又會察言觀色,自然也瞧出了不少。”
“那我以后要是變化會更大,乃至,少有時間照看教導他.”
平梅看著顧廷煜的眼神,笑道:“官人,你再怎么變,我都陪會在你身邊,教導照看行哥兒,有我呢。”
顧廷煜抿嘴點頭,拍了拍平梅的手背后,兩人繼續朝扶搖院走去。
郡王府,
王妃院兒,
臥房內亮著燭光,
女使云木侍立在屏風外,朝端著托盤進來的紫藤搖了下頭,紫藤會意立馬放輕了腳步。
“什么時辰了?”徐載靖的聲音傳來。
“戌時正刻剛過(晚八點后),官人,你才睡了一個時辰,要不再睡會兒?”
“暫時睡不著了。”
說話間,紫藤將托盤里的水壺、水果放在了桌子上。
擺完后,紫藤看向了自家姑娘,看著點頭的柴錚錚,紫藤笑了一下后轉身出了屏風。
來到屏風外,紫藤又笑著看了眼屋內。
云木好奇的跟著探頭看了下,便看到自家主君正躺在柴錚錚的大腿上。
看完后,云木趕忙笑著收回身子,同時還朝著紫藤揮了揮手。
兩人一起離開屏風,站到了更遠些的珠簾外。
床榻上,
柴錚錚微笑看著躺在自己大腿上,閉著眼睛的徐載靖。
屋內很是安靜,
柴錚錚有時伸手揉一揉徐載靖的耳垂,有時用指腹蹭一蹭徐載靖頜下的胡子渣,有時又會摸一摸徐載靖挺拔的鼻頭。
從鼻頭朝下摸去,柴錚錚用了很大毅力,才沒有用力將徐載靖的鼻孔捏緊。
鼻下就是徐載靖的嘴唇,柴錚錚摸上去的時候,徐載靖便睜開了眼睛。
和柴錚錚對視了片刻后,徐載靖的視線就挪到了柴錚錚的胸前。
“不準看。”柴錚錚伸手捂上了徐載靖的眼睛。
看著徐載靖笑彎的嘴角,柴錚錚羞惱的松開徐載靖的眼睛,轉而用手捏起了徐載靖的腮幫子。
徐載靖轉而抱住了柴錚錚的細腰。
感受著腰腹之間徐載靖噴出的熱氣,柴錚錚使壞的蜷起了腿。
鬧了一會兒后,看著打著哈欠的徐載靖,柴錚錚道:“官人,我沒想到,除了父親母親他們,京中還有能進你書房訓你的人。”
“你說大姐夫?”徐載靖看著床幔頂部問道。
“嗯。”
“他哪是訓我,只是和你官人說清楚事情利害罷了。”
“是么?”
“是!”
說著,徐載靖側眼看著柴錚錚:“怎么,你不信?”
柴錚錚微笑搖頭:“我就是有些好奇,大姐夫他怎么今早就知道了青草的事情。”
“若是官人你同大姐夫說的,那大姐夫不該后面才追來咱家。”
徐載靖深呼吸了一下,低聲說道:“大姐夫是太子身邊的親信官員,之前在金明池有些衙門又出了那么大的紕漏”
“嗯。”柴錚錚點頭,示意徐載靖繼續說。
“所以,前兩個月開始,大姐夫他就開始兼著皇城司、戎機司兩個衙門的差事了。”
“啊?”柴錚錚目露驚訝:“那之前和官人你交好的兆主事?”
“大姐夫只是兼著而已,平日里查看衙門的各項公文,主事的還是兆大哥他們。”
“哦!”柴錚錚點頭。
“太子妃誕下皇孫,早晨大姐夫進宮后才開始查看公文,結果就看到了咱家的事兒。”
“許是這兩月看到的公文內容,太過殘酷無情。”
“各種陰險毒辣無所不用其極例子擺在那里,大姐夫看得多了,憂慮咱家的安危,總是要來訓.提醒一下我的。”
柴錚錚聞言微微一笑,正色道:“大姐夫進咱家門之后,我覺著,他看我的眼神都有些責怪的味道呢。”
“大姐夫責怪的對,是我有些欠考慮了,沒有多想青草她對官人你的安危有多么重要。”
徐載靖聽著柴錚錚的話語,搖著頭道:“和你沒關系,所有事情都是我開的口做的主。”
“我若只是個侯府嫡子,新科進士,走到中樞還要十幾年,青草她自可以出府挑選夫婿!”
“可如今她的公子是皇帝太子的親信、皇后視若子侄的大周超品郡王、日日行走在皇城中樞之中!”
說著,徐載靖心中浮現出了兆泰峰和小桃的身影以及兩人的關系。
“我以為咱們郡王府不倒,沒人敢打青草的主意,只想著讓她以后能有個幸福快樂的日子,卻也漏想了這些年來,她跟在我身邊的情緒變化”
說著,徐載靖自責的嘆了口氣。
“官人,我明白。”柴錚錚繼續摩挲著徐載靖的耳垂說道。
忽的,柴錚錚輕笑了一下。
看著徐載靖疑惑的眼神,柴錚錚道:“官人,此時我有些后悔搬府別住了。若是咱們住在婆母和嫂嫂們跟前,只要稟告婆母,婆媳妯娌們商量兩句,定然比咱們倆亂來的好。”
徐載靖微笑點頭:“娘子說的是。等府里修好了,咱們就請母親來多住兩日。”
“嗯。”柴錚錚應了一聲,道:“青草她也是真能忍,心思憂慮過度的都讓月事推遲了,還能這么硬挺著。”
徐載靖無奈道:“不推遲,她也不敢吃那么多寒涼的食物。”
“我記得有一次,這丫頭因為家中來信,大冬天的,把府里發給她的棉襖里的絨絮抽出來賣冬天早晨那么冷,她還要陪我去鍛煉。”
柴錚錚自小金尊玉貴長大,很是不理解的搖著頭。
雖然她身邊的女使晴雪和青草是同村,但晴雪那些年也沒有如青草那樣過。
看著柴錚錚的樣子,徐載靖感慨道:“家里遭了難的孩子,總是懂事的早”
“嗯。”柴錚錚輕輕應道,看著眼神放空回憶以往的徐載靖,柴錚錚欣慰的笑了下。
“官人,若是青草昏倒后,沒有說那些對你依戀的話語,你會怎么辦?”
聽著柴錚錚的問題,徐載靖安靜了片刻,道:“那,可能青草依舊要在府里待著!然后.”
沉吟片刻后,徐載靖道:“然后給青草尋個贅婿!”
柴錚錚笑著點頭:“這也是個辦法!”
夫婦兩人說著話,十分有默契的沒有深聊,為什么顧廷煜的面前會有郡王府里的消息。
“錚錚,如今軍中士卒已經滿額,之后我可能會在軍營中留宿。”
“嗯,知道了官人,明日我就和兩位妹妹給你準備鋪蓋,后日大后日的再選個日子,回曲園街看看母親、嫂嫂和侄兒侄女們。”
徐載靖聞言看著柴錚錚,雖什么話都沒說,但柴錚錚笑著點頭道:“官人放心,母親不提青草的事,我和兩位妹妹也不會提。”
“多謝夫人。”徐載靖笑道。
柴錚錚笑著抿嘴:“官人客氣。”
多年來養成的生物鐘,讓青草在寅時正刻(凌晨四點后)醒了過來。
屋內很是黑暗,窗外卻已經有了些許墨藍的亮色。
想是今日天氣晴朗,青草透過窗紗隱約能看到外面的晨星。
想著從昨晚到現在經歷的事情,青草感覺此時自己都沒有緩過勁兒來。
青草身體沒緩過勁兒,可她感覺心里卻極為的踏實,再也沒有之前空落落無處著地的心情。
忽的,
窗外晃過了一抹燈籠光,
青草心中好奇的時候,就聽到外面的房門被人推開。
心思一轉,青草便猜到了什么,趕忙瞇起雙眼看著屏風。
待發現燈籠光越來越近后,青草趕忙閉上了眼睛,思忖片刻后,青草還假裝輕微的打起了呼嚕。
一會兒后,“哚。”
桌邊繡墩挪動又放下的動靜響起,讓青草心情安穩的氣息緩緩的浮現。
“呼——”
床前之人的呼吸聲傳進了耳朵里。
“進府這么多年,除非酒后睡覺,不然你從不打呼嚕的。”
徐載靖淡淡的聲音傳來。
裝睡的青草睜開眼,看著背對著燭光的徐載靖訕訕道:“公子.”
“好好休息,以后就留在我身邊。”
徐載靖說著站起身,手腕動了動之后,終究是沒去摸青草的頭:“再睡一會兒吧。”
“是,公子。”
青草面帶微笑聽話的閉上了眼睛。
許是心里安穩,青草不知不覺的便睡了過去。
等青草再次醒來,便聽到屋外有動聽的琵琶聲響起。
琵琶節奏舒緩,聽著便讓人心情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