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北遼高官要員可不會憐憫大周子民。
當時,看著皇帝書房中點頭的重臣同僚,顧廷煜又問了一句:“陳相,若是前兩月我等葬身魚腹,您認為北遼之人可會拍手稱快?”
答案不言而喻。
安靜的書房中,朝中諸公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安靜坐在一旁的徐載靖。
眾人心中有一個念頭飄過:當日在金明池中,若是徐載靖不在,那么如今他們的墳頭可能都長草了。
最終,書房中的討論,以皇帝的‘為將士性命計,為收復故土計,為收取民心計,北方全力備戰,靜觀其變,待時而動。’這幾句話為結尾。
其中的一句‘全力備戰’,便有數不盡的金銀朝著軍隊上下的衙門流去,如皇城司、戎機司等刺探情報的衙門,也有了更多的‘活動經費’。
轔轔車聲中,
想著這些的徐載靖深呼吸了一下。
柴錚錚三人看著望向窗外陷入沉思的徐載靖,相視一眼后不約而同的沒有說話。
走了好一會兒,周圍街邊的說話喧鬧聲變的大了許多。
看著將視線收內,看向自己的徐載靖,柴錚錚笑著道:“官人,我聽皇后娘娘說,父親他過兩日就要去北邊了?”
“對!”徐載靖看了眼明蘭和榮飛燕,道:“京中諸事已經辦結,父親他明日同我去過祠堂,后日就要啟程去北邊主持大局。”
柴錚錚三人齊齊點頭。
“官人,咱們明日開始搬家,明晚我們就繼續住在曲園街!到時也能和母親一起送父親啟程。”柴錚錚笑道。
“好。”徐載靖微笑點頭。
第二天,
寅時正刻(凌晨四點后),晨光未現,天色較暗。
曲園街,
徐家祠堂,
本月連番喜事,祠堂內外被打掃過數次,昨日又被清掃過,祠堂內外自是十分干凈整潔。
此時祠堂內外亮著燈籠,系著彩帛,一片慶賀的氣氛。
祠堂內放著供桌,上面擺著牛、羊、五谷、水果、美酒等祭品。
祠堂屋外則鋪上了一層氈毯。
祠堂院兒外的彩棚下亮著數個大蠟燭,坐著七八位穿著新衣,身無軍職,從代州啟程而來的徐家族老,眾人正坐在桌邊一邊喝茶一邊說話。
個頭又竄高的楚戰手里提著茶壺,一臉笑容的不時幫徐家族老滿水。
也不怪楚戰心情好,實在是這幾位來自代州的族老,居然還記得楚戰的祖輩,并對楚戰祖輩的事跡細說兩句。
而楚戰跟在代國公身邊,在西北軍中也是見過不少徐家后輩,也能和這些族老聊兩句他們兒孫最近如何如何。
前勇毅侯府在汴京中起勢,尤其是如今徐家兼著和蒙古馬匹貿易的肥差,自也澤惠族人,讓代州徐家受益頗多。
之前在代州,某些和徐載靖的姑奶奶盛老夫人同齡的族老,說話時大多追憶當年勇毅侯府的煊赫。
如今有代國公、徐載靖等這些個后輩在,他們便很少追憶當年,而是大談以后了。
徐家族老說著話時,阿蘭又端著托盤送了些干果、蜜餞過來。
族老們知道阿蘭出身北遼,和阿蘭說話時,還有人用北遼話同阿蘭道謝。
幾位族老還說,待和北遼打起來,阿蘭定然能大展手腳。
說了好一會兒話,
時辰便到了卯時(早五點后)
東方有了魚肚白,
周圍的光線明亮了許多,
青云的身影出現在彩棚不遠處,并朝著阿蘭和楚戰揮了下手。
見此,眾人明白是沐浴更衣的代國公、衛國郡王等人到了,紛紛起身等待。
很快,
在徐家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陪同下,徐載靖和父親、兄長以及侄兒們來到了祠堂附近。
同族老們一番見禮叫人后,眾人一起進到了祠堂院兒。
在一旁的銅盆中凈手后,代國公徐明驊作為族長,在族老司儀的喊聲中給祖先上香。
徐家眾人三叩首。
叩首結束,徐明驊初獻(將酒杯中的酒水恭謹的撒在地上,再次斟滿后舉杯過頭恭敬的放在供桌前。)
隨后,徐明驊拿起準備好的祝文在祠堂中高聲誦讀。
大意為今日孝孫徐明驊,攜族中男丁在祖先跟前告祭,后輩子孫徐載靖因功封衛國郡王,皇家賜甲第立王府,家族、族人深以為榮。
祈求祖先們庇佑后輩,尤其是新立府的徐載靖,庇佑他們夫婦恩愛,王府基業長久。
念完,徐明驊將祝文的焚燒于銅爐中,眾人再次叩首。
叩首結束,徐載靖作為亞獻上前,一如方才父親那般,一杯酒恭謹撒地,一杯酒恭謹放在香案上。
后徐載靖跪地,出聲感謝祖宗恩澤,祈求祖宗保佑,并承諾不負祖宗期望,延續家族榮耀。
后載章作為終獻,再次敬酒后,在如林一般的牌位前,代表族人說出對父親、弟弟的支持。
后徐家族人們依次上前,嘴里念念有詞的象征性挪動一下祭品,代表請祖先享用。
徐載靖上前請祖先享用祭品時,也看到了擺在香案正中的一個嶄新而精致的木盒。
待眾人都上前動過祭品后,方才跟在徐明驊身邊的,德高望重的族老,將那木盒鄭重的捧了過來。
木盒上刻有筆走龍蛇的幾個字:‘衛國郡王府世譜’。
恍惚之間,徐載靖感覺這幾個字有些熟悉。
看著徐載靖的眼神,徐明驊點頭道:“靖兒,此乃陛下御筆。”
說著,徐明驊鄭重接過木盒,雙手舉起讓徐家族人看到。
載章等徐家族人紛紛躬身拱手一禮。
隨后,徐明驊將其放到了很是震驚的徐載靖眼前,朗聲道:
“靖兒,今日我將此譜交予你,你即為這一脈之祖。”
“望靖兒你上承皇恩,下繼祖德,開枝散葉,光耀門楣。”
徐載靖雙手接過,躬身深呼吸了一下,恭敬回道:“是,父親!兒子謹記!”
“嗯。”徐明驊微笑點頭。
徐載靖直起身,將手里的木盒舉起,載章等族人再次躬身拱手一禮。
眾人平身,徐載靖在父親的帶領下,和族人一起再次跪在了香案前。
最后,徐家眾人再次叩首,起身后緩緩退出了祠堂。
結束時,將將到辰時(早七點后)
徐家前廳,
代國公帶著族老、兒子、孫子等人走了進來。
坐在廳堂內,早已得到通傳的孫氏帶著兒媳們已經站了起來。
一番見禮后,眾人紛紛落座。
但此時女眷們只有孫氏坐著,不論是謝氏華蘭,還是柴錚錚明蘭榮飛燕,都站在了一旁。
徐載靖落座后放在手邊的精致木盒,木盒上的字跡依稀可見。見此,柴錚錚和明蘭、榮飛燕頗有感觸的對視了一眼。
這時,
女使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謝氏帶著妯娌們給族中輩分高的族老們上了茶。
奉茶時,
一位須發皆白的族老看著明蘭笑道:“大郎,這位就是出身盛家的明丫頭吧?”
徐明驊笑著點頭:“是。”
聽到此話,明蘭趕忙朝徐家族老福了一禮。
說話的族老笑道:“明丫頭,你祖母在盛家脾氣可好?她還是姑娘的時候,那脾氣可大著呢!”
明蘭一臉訝然:“回長輩的話,祖母在盛家脾氣向來溫婉。”
“溫婉?”徐家族老很是驚訝。
孫氏笑道:“九伯,姑姑她都當祖母了,脾氣怎么可能還像年輕的時候。”
“呵呵,也是,也是!今日中午她來么?”族老又問道。
孫氏點頭:“來的。”
徐家族老微笑點頭:“有了年紀,京里有什么事兒都是后輩來!說起來,上次我們這些代州的老家伙們見她,還是當年她大婚的時候呢。”
孫氏笑道:“九伯,您別老說明丫頭,我家老二的大娘子華蘭,也是姑姑養大的!!”
說著,孫氏指向了華蘭。
華蘭趕忙笑著微微行禮。
“哦!對對對,我人老了,心思也老了,忘記咱家載章也是娶的盛家姑娘!”
老人說完,廳堂內一陣笑聲響起。
徐家族老說完,孫氏解釋道:“華兒她又懷了一個,禮數不周,九伯您見諒!”
“你這哪里話!孩子們能有什么不周到?”徐家族老說著,看著華蘭欣慰的連連點頭,笑道:“開枝散葉!家族繁盛!”
一番寒暄,
徐載靖也和族老們說了些話,
內容多是幾個出身代州入了摧鋒軍的徐家子弟的近況。
徐載靖說完,徐家族老囑咐道:“戰場之上,刀劍不長眼,五郎你可得狠狠的操練他們!”
“您放心吧!”徐載靖笑道:“一定讓他們操練多流汗,打仗少流血。”
此話一出,族老們紛紛笑著點頭。
“這話有理,不愧是咱們徐家的文曲星!”有族老喊道。
廳堂內又是一陣笑聲。
隨后,徐明驊笑道:“九伯,靖兒他和錚錚她們還要搬府別住,現在就讓他先行動起來吧,有話咱們中午宴席上再說?”
“好好好!讓五郎他去忙!”
其余徐家族老紛紛點頭。
徐載靖便起身躬身拱手一禮,同眾人告別后拿起木盒走到孫氏附近,帶著福了一禮的明蘭等人一起繞過屏風朝后院兒走去。
回院子的路上,
仆從們正或用推車推或搬著一個個用料極好,上著銅鎖的箱籠朝外走著。
貼身女使細步、丹橘等人或出現在路邊,或出現在游廊上。
見到徐載靖等人,紛紛行禮問安。
一路點頭回禮,徐載靖來到了自己的院子。
在外面看著,
院子木架子上的葡萄樹依舊長勢茂盛,下面擺著干凈的大魚缸,門廊下的房門上還貼著喜字,一切跟之前并無不同。
可等徐載靖帶著夫人們進了屋子,
便看到往日擺在廳堂中的劍架已經被搬走,
往里走一走,
一側的書房中,之前的沙盤以及一半多的藏書也已搬走了。
若是再往臥房走,徐載靖還能看到柴錚錚存放衣服首飾的箱籠已被搬走,此時也只留了幾套替換的。
將從祠堂帶出來的木盒放到桌子上,再叮囑青草看好之后,徐載靖略有些感觸的說道:“走吧。”
出了院子,
朝外走去的路上,
徐載靖剛邁過通往外院兒的小門門檻,就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只見來到通往跑馬場的過道上,幾十輛平板馬車都已經裝滿了各種東西,一直排到之前殷伯住著的木屋附近。
“這么多?”徐載靖驚訝道。
一旁的柴錚錚疑惑道:“官人,多么?這些只是兩位妹妹陪嫁的一部分,我的那些和官人的賞賜等物件還沒動呢。”
“啊?”看著驚訝的徐載靖,柴錚錚肯定點頭。
隨后,幾人又走到了跑馬場邊,讓這第一批馬車啟程去往廣福坊。
站在門口目送車隊離開,徐載靖輕輕嘆了口氣,有那么一瞬間,徐載靖寧愿自己沒有立下這般潑天的功勞。
那樣的話,自己還能夠在這長大的院子里繼續住下去。
看著挽著徐載靖胳膊的柴錚錚,榮飛燕側頭和挽著她胳膊的明蘭對視了一眼。
“明蘭妹妹,沒想到官人在戰場上殺伐果斷,此時卻這么多愁善感。”榮飛燕湊到明蘭耳邊低聲道。
明蘭抿嘴湊到榮飛燕耳邊:“飛燕姐姐,其實我從盛家離開前,也是這般的難受呢。”
“我也是。”榮飛燕點頭低聲道。
待看到徐載靖回頭看來,榮飛燕和明蘭趕忙回以燦爛一笑。
徐載靖看了兩人一眼后,又環顧了一下看了二十多年的街景,正好看到街口有一輛帶著車廂的馬車駛來。
在大門口等了會兒,
待馬車駛到近前,徐載靖才發現是嫁到祝家的姑姑帶著兒媳前來。
看到徐載靖等人,倪祈秋和婆婆趕忙下了馬車。
“姑姑,嫂嫂。”徐載靖和夫人們一起叫人。
一番寒暄后,徐載靖陪著親戚走到了前院廳堂中,自又是一番熱鬧。
上午晚些時候,徐家眾人分開。
族老男賓們依舊在前院,親眷們則去了后面。
當平梅和安梅來到徐家,在族老們面前露了一面后,是直接去找孫氏等人的。
老夫人帶著王若弗來的時候,卻是和幾位同齡的族老敘了敘舊,說了好一會兒話。
后院廳堂中,
老夫人同王若弗走了進來。
剛進屋,看著起身的安梅和華蘭,老夫人趕忙擺手:“你倆就別動了!咱們之間沒那么多的虛禮。”
說完這些,老夫人這才和孫氏等人笑著點頭。
平梅笑著走到老夫人身邊,和王若弗見禮后扶著老夫人的胳膊,笑道:“姑祖母,您來的正好,安梅這丫頭正說咱們呢!”
老夫人一臉微笑,好奇的看著平梅:“哦?安梅說咱們什么了?”
此時,謝氏也在婆母的示意下走到了王若弗身邊,請她去落座。
平梅扶著老夫人道:“安梅這丫頭說啊,京里就沒有像咱們這樣,一個月屢次回娘家坐席的婦人!”
老夫人聞言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屋內眾人也紛紛笑著搖頭。
看著微笑的安梅,老夫人點頭道:“安梅說的是實話,最近咱們回娘家的次數是多了些。”
“這喜事多,沒辦法!”說著,老夫人看向了柴錚錚等人。
落座的王若弗聞言,咧嘴笑著點頭,一句‘要是有別的事兒,那也能屢次回娘家.’已經到了嘴邊。
話到了嘴邊,王若弗思索了一下后,及時住嘴沒有說出口。
眾人說著話,
有時說到徐載靖搬家的事情,柴錚錚會適時說兩句。
有時說到盛家兒女的婚事,老夫人會讓王若弗說一說。
有時聊到代州徐家的某些人,孫氏說話前還會問下老夫人自己說的對不對。
當柴錚錚說到皇后娘娘對她們三人態度很好,并提及曹家和孫家的關系時,孫氏也會謙虛幾句。
而老夫人看向孫氏的眼神中,也頗多感謝的神色。
若不是有孫家和曹家的關系,徐明驊真的沒有那么容易出頭,當然,這也是老夫人父親的謀劃。
眾人說著話,有安梅、華蘭等人在,氣氛就沒冷下去。
期間,老夫人看著柴錚錚、榮飛燕和明蘭的眼神話語的互動,之前有些懸著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