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西掛。
大周皇宮,
宮城東北拱宸門,其位置臨近后苑花園。
宮墻之上,
有身著黑衣黑甲的精悍禁軍走了上來,
看著站在宮墻女墻邊的張士蟠,黑甲禁軍拱手道:“公子,有太子身邊的內官傳信,說徐五郎進宮了,請您先去東南角樓暫避。”
張士蟠蹙眉:“徐載靖那廝只是進宮而已,我在此處還要暫避?”
黑甲禁軍點頭:“是的公子!內官說稍后徐五郎可能要來后苑花園散步,故請您離開。”
張士蟠冷笑一聲:“告訴內官,就說本公子知道了。”
“是。”
“還有事?”
黑甲禁軍見周邊無人,擔憂的說道:“公子,從外城回宮時,咱們接到的析津府密信.”
這黑甲禁軍說的析津府密信,乃是張士蟠中午時分從開寶仁王寺離開時,那敲木魚的僧人傳達給他 密信中沒有任何的命令,更像是一封寫給張士蟠的私人書信,說的卻是驚天動地的事情:北遼會在幾日后對大周大舉用兵。
寫信之人在信中還說,此次用兵乃是北遼孤注一擲的舉動,一不小心就會自食惡果,希望張士蟠在大周能照顧好自己。
要知道此時乃是三月,不論是大周還是北遼的戰馬,經過一冬天之后都掉膘嚴重。
大周境內的河溪沼澤也早已解凍,春天也不同于秋冬,百姓家中基本上已經沒有什么攢下的糧草可以劫掠。
這個時候對大周用兵,唯一的好處可能是大周邊軍有些懈怠,畢竟都知道此時不是用兵的良機。
張士蟠心中一想就明白,北遼皇室能下這番決斷,原因只能是知道這兩日大周朝廷會有天崩地裂的事情發生。
譬如,今日金明池中的事情。
信中全是關心,透露的意思卻是:北遼若是不成功,或是你張士蟠不配合,有人會告發你,你就等死吧。
“他們防著我們呢!”張士蟠說道。
黑甲親隨道:“公子,北遼不仁,就不能怪咱們不義了!既然如此,不如您直接將事情告訴大周皇帝?”
張士蟠搖頭:“若是我提早知道金明池之事,沒出事兒的時候告訴皇帝,免去這番災禍,那自是可以的!”
“可事情已經發生,帝后太子以及大周重臣險死還生!我再去說有用么?”
“便是皇帝能赦免我,太子會放過我?”
“照我說的做,除掉徐載靖。”
黑甲禁軍:“是。”
半個時辰后,
太陽西沉,
宮城東南角角樓。
角樓位置高聳,在里面憑高朝遠處望去,能看到陽光照耀下的汴京內城城墻。
視野中的城墻上方,依稀有東西燃燒的青煙滾滾蒸騰。
“咄咄。”
角樓木門被敲響。
“進。”站在窗邊的張士蟠道。
開門聲響起,黑甲禁軍進到角樓中,拱手道:“公子,后廷內官大人傳信,說徐五郎要準備離開,請您再去宣德門。”
有些神游物外的張士蟠道:“嗯,消息可傳出去了?”
精悍禁軍低聲道:“公子放心!小人來的時候,就將消息傳出去了!”
“嘶!”察覺到不對的張士蟠倒吸了口氣:“宣德門?徐載靖那廝不是在宣德門離開?”
“不是的公子,內官說是在東華門離開,之前已經通知徐家親隨將車馬挪過去了。”
“東華門?”張士蟠走了幾步,來到朝北的窗戶邊看了眼后,回頭問道:“此事你”
“也傳出去了!”黑甲禁軍道。
“好!”張士蟠松了口氣。
宮城東華門,
夕陽斜照,
有半截陽光照門洞的地上,映的門洞中有些明亮。
東華門外的空地上,
柴家和榮家的女使站在馬車旁,不時的朝宮門中看幾眼。
“有人出來了。”一直看著宮門的云木說道。
周圍的女使紛紛看了過去。
“細步姐姐,咱家姑娘身邊的那人是徐家公子么?”榮家女使凝香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道。
細步點頭:“是。”
“咱家姑娘怎么也在?三個人就這么走出來了?離得太近了吧!”柴家女使紫藤茫然的說道。
一旁的拂衣趕忙看了看四周,嗯,周圍人挺多的。
云木看著出宮門的三人,蹙眉著急的說道:“這,這,姑娘怎么還朝著徐五公子笑!天爺!”
拂衣趕忙看了眼不遠處,正在給龍駒捋毛的徐家眾親隨一眼。
阿蘭和尋書察覺到幾位女使的視線后,茫然的搖了下頭。
隨后,他們便看到了自家公子同兩位貴女一起走了出來。
女使們著急的時候,徐載靖已經和兩位貴女出了宮門。
看著兩位貴女貼身女使的‘怒視’,徐載靖只能回一個微笑。
來到各家車馬前,柴錚錚和榮飛燕朝徐載靖福了一禮后,各自踩著馬凳上了馬車。
柴、榮兩家的貼身女使,或責怪或氣憤的看了眼徐載靖后,趕忙上車跟上自家姑娘。
阿蘭和尋書牽著龍駒和各自的坐騎走了過來。
“公子,今日您這是怎么了?”阿蘭疑惑道:“怎么就這樣和兩位貴女出來了?”
尋書看著兩家馬車點頭:“是啊公子!方才對面的女使,看我們的眼神可兇了!”
徐載靖利索的踩鐙上馬:“跟上。”
“哦哦。”尋書和阿蘭趕忙上馬,跟上了龍駒的步伐。
待發現自家公子是朝著柴、榮兩家馬車走去時,兩位出身北遼的親隨又意外的對視了一下。
上了馬車的云木,看著嘴角帶笑的柴錚錚,低聲道:“姑娘,您今天是怎么了?”
柴錚錚努力收起自己的笑意,道:“沒什么!咱們回家之后再說!”
“哦!”見云木沒問出什么,拂衣嘆了口氣,紫藤則把車簾撩開一個縫隙,道:“咦!狀元郎怎么還跟著咱們呀!”
柴錚錚看著一側的車廂,似乎能透過車廂看向車外的某人,道:“唔——是太子妃命他送我們一程。”
“太”云木有些不理解的看著自家姑娘。
另一邊的榮家馬車中,
看著進了馬車后,就一直呆呆看著車頂的榮飛燕,凝香低聲和細步說道:“細步姐姐,姑娘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聞言的榮飛燕,眼帶笑意的蹙眉看了下自家女使。
“姑娘,不就是和徐五郎一起出宮么,您沒必要這樣吧!”細步輕聲勸道。
“是啊是啊!”凝香點頭不停。
“你們倆!”榮飛燕伸手輕輕捏住細步和凝香的臉頰,鄭重說道:“不懂!”
“姑娘,我們不懂,你就說說唄。”細步好奇道。
榮飛燕又在兩個女使臉上摸了摸,收回手之后深吸了口氣,笑著道:“下午,我和徐五哥哥一起,在后苑花園散步來著!就三個人!”
細步目瞪口呆:“啊?”
凝香著急的看著榮飛燕,語無倫次道:“姑姑.他.”
說著,凝香還朝著榮飛燕的腰帶摸去。
榮飛燕一把將自家女使的手拍開,嗔怒道:“你干嘛!是三個人!另一位是錚錚姑娘!”
“啊?哦!”凝香訕訕的收回手,朝著榮飛燕笑了下。
細步探身到榮飛燕身前,低聲道:“姑娘,難道是皇后娘娘賜婚了?”
凝香呆住。
“嗯。”榮飛燕輕輕點頭霞飛雙頰。
細步也呆住了。
“啪。”
馬車夫抖了下韁繩后馬車開始移動。
馬蹄聲和轔轔車聲響起。
徐載靖騎著自家白色的龍駒,跟在柴家和榮家馬車中間,身后則跟著騎馬的阿蘭和尋書。
就這樣一行人駛過東華門外的護城河大橋,準備朝南走去。
因為汴京城中還有地方不太平,所以東華門外的街上大多數的店鋪已經關門。
但路上依舊不時有成隊的騎軍步卒列隊經過,不少隊伍中還有拉著甲胄、糧草的馬車跟隨。
有統領騎軍跑過的軍官,看到徐載靖等人的車馬后,在馬背上拱手一禮。
徐載靖點頭致意。
目送騎軍遠去,又看了眼不遠處從北邊過來的一隊步卒后,徐載靖陪著兩駕馬車轉向朝南行去。
柴家府邸就在護城河畔,距離東華門不算很遠。
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柴家大門口。
“吁!”
榮飛燕的車馬停在了路邊。
前面車中的柴錚錚撩開車簾,看著騎馬的徐載靖道:“徐五哥哥,你和飛燕妹妹就別下來了。”
徐載靖朝后看了眼,笑道:“她已經下馬車了。”
柴錚錚愣了下。
說話的時間里,柴家馬車已經穿過街道來到了柴家門口。
“停車。”柴錚錚道。
待柴錚錚帶著女使下了馬車,馬車這才進到大門中。
大門口,
柴家門房小廝剝蝦和壁虎侍立一旁,一臉納悶兒的看著自家姑娘和內院的幾位姐姐。
自家姑娘沒進京的時候,他們就在門房干活兒,這些年何曾見到自家姑娘在大門口下車,還朝著外男微笑擺手的情況。
“這位公子和他座下的大白馬,我瞧著怎么這么眼熟呀?”壁虎撓了撓后腦勺。
“是狀元相公!之前在州橋明月那兒,咱們見過的!”剝蝦恍然說道。
“哦!對對!是狀元郎!”
兩人低聲說著話。
“公子小心!!!!”
“哈!!!!”
撕心裂肺的示警聲傳來。
聲音太大太凄厲,直接嚇的兩個小廝一哆嗦。
他們不遠處的柴錚錚和云木等女使,也是被嚇懵,機械的朝聲音來處看去。
停在柴錚錚等人對面路邊的,站在車外的榮飛燕和細步三人,也是一般側頭看去的動作。
沒等他們看清。
眾人耳邊就響起了兩聲弓弦振動的聲音。
弓弦振動聲還未在眾人耳邊消散,
“唏律律——”
馬兒的嘶鳴聲又響了起來。
“公子快走!!!!”
又一聲凄厲的喊聲傳來。
站在馬車旁的榮飛燕,茫然的看著眾人來的方向!
那里,徐載靖的兩個騎術極為高超的親隨,已經勒馬而立!
站立起來的兩匹良駒近兩人多高,將榮飛燕的視線遮擋的嚴嚴實實。
“嗖——”
榮飛燕忽然感覺自己臉上一熱,鼻尖還沒聞到什么味道。
“哐!!!”
她側后不遠處,就傳來了一聲巨響!
榮飛燕瞬間感覺自己身體騰空了。
“嗖——”
榮飛燕身邊又是一聲破空的利響。
胸腹之間一硬,榮飛燕發現自己已經趴在了鞍韉上,入目就是龍駒白色的鬃毛。
“進去。”
“你們倆跟上!”
徐載靖十分冷酷的聲音傳來。
沒等榮飛燕反應,她就有些失去平衡。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柴家的大門門內。
“唏律律——”
“唏律律——”
門外又是兩聲馬兒的嘶鳴!
兩匹馬兒的嘶鳴聲較方才虛弱了不少,榮飛燕顧不上想自己為什么能聽出來,只能條件反射的側身下馬。
腳底觸地,榮飛燕看著驚慌的柴錚錚,還有跟進來的貼身女使。
榮飛燕視野不遠處,柴家的小廝扶著手腳并用跑進大門的車夫。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說著,榮飛燕就要邁步朝外跑去。
可剛邁了一步,她就被柴錚錚一把扯了回去。
“啊?”聽著傳到耳邊的共線振動,榮飛燕茫然的看著柴錚錚。
“別去給他添亂!”柴錚錚聲音發抖,伸手指著不遠處。
榮飛燕看過去,
正好看到徐載靖的親隨之一趴在站起來的馬背上,下半身被兩處噴涌而出的馬血染得通紅。
后蹄站立的徐家親隨坐騎,此時因為受傷已經虛弱的顫顫巍巍,但依舊在按照騎士馭馬的命令,挪動著撐地的后蹄拼命保持平衡的。
但這匹良駒卻事與愿違,因為挪動的動作有些大,加上外力讓它失去了平衡,帶著背上的騎士一起,馬背朝后仰頭向地面砸去。
沒等榮飛燕和柴錚錚看清楚被坐騎壓住的徐家親隨,情況如何。
她們視野里,另一個馭馬而立的親隨,直接從馬背上飛了起來。
徐載靖的位置比柴錚錚和榮飛燕要近很多。
他看的十分清楚,
一根鋒利的弩箭從尋書坐騎的腹部射入,射穿馬兒腹部后,巧合的從骨骼間隙中射出。
弩箭又頂著尋書的鞍韉朝后飛著,撕裂了鞍韉的肚帶后,將尋書給撞飛了出去。若不是尋書的鞍韉用料好,他的大腿根怕不是要受傷。
“啪嗒。”
摔倒在地下半身滿是血跡的尋書,被摔的又有些懵。
沒等他有反應,就發現自己被人拖到了一旁。
“唏律律嗬嗬嗬。”
看著不遠處倒在地上垂死的坐騎,還有被壓在馬下的阿蘭,尋書恨恨的錘了下地。
“公子!快走!”
“別管.別管我!”
不遠處,被自己的坐騎壓在身下的阿蘭,感受著壓在身上的坐騎的呼吸,側頭朝著徐載靖連連擺手:
“走啊!別讓我白死!”
看著朝他走來,邊走邊搖頭的徐載靖,阿蘭悲憤的喊道:
“尋書!尋書!”
“你他娘干什么吃的!快拉公子走!我們立過誓的!”
阿蘭剛喊完,想要跑出來的尋書,便被柴家小廝給拼命拉住。
忽的。
徐載靖動作十分狼狽的趴在地上。
弓弦的振動聲傳來,阿蘭則神色驚惶的看著走過來的徐載靖:“公子小心!”
“啪啪!”
徐載靖身后遠處傳來了動靜,柴家的院墻上瞬間多了兩根弩箭。
雖是趴在地上,但徐載靖依舊是手腳用力,如同一只貼在地上的壁虎一般朝著阿蘭爬來。
“公子!行不通的!”阿蘭搖頭道:“我死了沒事的!你出事了,我們倆定會隨你而去!”
徐載靖欣慰的朝阿蘭笑了下,抬眼看了下遠處,笑道:“行得通!那幫子嘬鳥東西沒弩箭了!”
“啊?”
阿蘭瞬間呆住。
“啊——”
被徐載靖從馬下拉出來的阿蘭,腿部的劇痛,讓他忍不住痛呼了出來。
隨后,
阿蘭便被站起的徐載靖,輕松的扛到了肩膀上。
阿蘭費力的抬頭看去,發現方才在東華門外橋邊看到的那隊甲胄齊全的步卒,正列隊朝這邊走來。
“羽箭!”
阿蘭急聲道。
“沒事兒,有你替我擋著呢!”徐載靖邊跑邊道。
看著眼前飛速后退的地面,以及地面上不時落下的羽箭,阿蘭哭笑不得:“公子,您還有閑心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