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東南,
春明坊,
上午時分,陽光明媚。
街邊一戶掛著‘呼延’二字牌匾的大門口,有穿著體面的小廝手里拿著掃斗掃帚從門內走了出來。
迎著陽光伸了個懶腰后,環顧四周準備清掃的時候,小廝一下就將目光放在不遠處停了一溜的平板馬車上。
這些平板馬車上都載著一根根成色很好的木材,車夫們穿著冬衣,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站在車旁,握著馬鞭朝著隊尾方向看著。
呼延家的小廝,也順著車隊看了過去,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安國公譚家的門房管事和小廝正站在街上。
譚家小廝們手里持著棍棒,正叱罵著一個車隊管事模樣的人。
“出來,出來,有熱鬧看了。”呼延家小廝朝著門內喊道。
喊聲吸引呼延家門房和小廝出來的同時,對面街上車夫們的目光也看了過來,看了一眼后繼續看著后面的事情。
呼延家門房管事和小廝們走出門,也朝著不遠處湊了湊。
站在一旁聽了一會兒后,看著街上的情景,呼延家門房小廝也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兒。
這隊拉木材的馬車隊,有馬糞不小心掉落到了譚家大門前,說是大門前有些勉強,因為車隊已經越過了拴馬樁兩丈多了。
“這位老哥哥.”那車隊管事拱手賠笑道。
“誰他娘是你老哥哥,別來和你爺爺我攀親戚!”譚家門房唾沫亂飛的呵斥道。
車隊管事也不擦崩到臉上的吐沫星子,只是拱手道:“這位大人,這馬糞掉落,也不全怪小人們,實在是貴府的小哥在路邊嬉鬧,車夫怕撞到人這才讓了一下!”
“不讓這一下,這馬糞也掉不出來!”
譚家門房說道:“別和老子說這些,你要么自己想辦法把這一坨糞清理掉!要么呵呵。”
“這”車隊管事面露難色,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個小荷包,道:“大人,這是小人的一番心意,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看著譚家門房接過小荷包,車隊管事繼續道:“小人東家和永昌侯府有些親戚關系,進京的時候,也是打過招呼的。”
聽到此話,呼延家的門房管事和小廝們對視了一眼,擺手低聲道:“去,和二門的婆子說一聲,將此事傳到后院!”
“是!”小廝正要走,管事道:“掃斗和掃帚留下。”
另一邊,看了眼荷包里的碎銀子,譚家門房譏笑了一下,道:“怎么,拿梁家壓我?看看這是哪兒,這是安國公府門前,一個小小侯爵裝什么?”
“這點銀錢,打發叫花子呢?”說著,譚家門房將小荷包在手里掂了掂。
“這,這位大人,身上真沒多帶銀錢!這些木料是用來建宣德門前花燈的,事出緊急,您通融通融!”車隊管事繼續告饒道。
“通融?也不是不行”譚家門房撇嘴譏笑一下,繼續道:“你們把這馬糞弄干凈就行。”
“對了,不準用手用腳,只能用脖子以上,懂了么?”聽到此話,一旁持棍的譚家小廝紛紛笑了起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喂,你們這樣未免欺人太甚了吧。”呼延家小廝義憤出聲道。
“有你們什么事兒?嘬鳥的東西,胡亂插什么嘴?”譚家小廝紛紛說道。
“離著我們府上不遠,怎么沒我們的事兒?”呼延家小廝回懟道。
幾個小廝中,有兩個是出身勇毅侯府陪嫁到呼延家的,氣勢絲毫不輸的質問道:“還有,你罵誰呢?再說一句嘬鳥的東西試試!”
看著就要打起來的模樣,呼延家門房管事,趕忙伸手攔人。
附近便也混亂了一小會兒。
馬車車隊中,一個身形健碩的少年,緊緊握住了手里的馬鞭,眼中滿是怒色的看著門口狗仗人勢的一幫人。
正要上前的時候,卻被一個老人抓住了胳膊,朝他搖了搖頭,低聲道:“芳哥兒,你別沖動!這等門戶不是你能惹的!你兄長拼死立功,才在勇毅侯麾下當了個尉校,別一朝不慎耽誤了他的前程!忍一時,風平浪靜!”
聽到此話,那少年深呼吸了幾下,咬緊了后槽牙。
出身徐家的小廝壓下怒氣不再上前后,呼延家門房拱手朗聲道:“低頭不見抬頭見,奉勸老哥哥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
譚家管事嗤笑一聲,渾然裝作沒聽到。
車隊管事朝著仗義執言呼延家門房拱了拱手,深呼吸了一下后,就準備跪到地上。
“管事,我來吧!”一旁風塵仆仆的的中年車夫扔掉馬鞭,說道:“是我趕不好馬車,瞎好心這才惹了事!”
中年車夫說完就要跪倒在地,車隊管事拉著那中年車夫的衣服:“你別弄,不行我去找侯府”
被馬糞惡心到的車夫抬起頭,蹙眉道:“管事,不這樣,他們不會放過咱們的!耽誤了送料,可是要被工部的大人們責罰的!”
說著,中年車夫笨拙的跪到地上,將腦袋朝著馬糞湊去。
“哈哈哈!”
譚家管事和眾小廝們轟然而笑,跳的歡的小廝說道:
“還真去叼馬糞,可真像一只狗!”
“去叼呀!去呀!叼完告訴我,這馬糞什么味兒!”
“哈哈哈!”
聽著一旁的哄笑,跪在地上的中年車夫閉上了眼睛。
“干嘛呢!”
很是尖銳的女子聲音傳來,語氣中滿是怒氣。
這讓中年車夫停下了動作,朝著聲音來處看去。
“你們這群送木頭的,把車停到我家門前是怎么個事兒?”
“門房管事和你們這群小子,是干什么吃的?”
隨著尖銳的說話聲,梳著婦人發式的葉兒,身后跟著六個健壯婦人,氣勢洶洶的朝這邊走來。
葉兒乃是安梅的貼身女使,娘家姓魏,如今也已嫁為人婦。
來到近前,呼延家門房趕忙走過去躬身一禮:“見過魏娘子!”隨后低聲說了幾句‘工部,宣德門,花燈,木料’等話語。
蹙眉的葉兒,眉頭皺的更加深了,朝著車隊管事擺手道:“你是管事的是吧?趕緊走!”
看著愣住的車隊眾人,葉兒看向身后的健婦道:“還愣著干什么?拖走!”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健婦就上前扯起跪地的中年車夫,推搡著車隊管事。
“哎!你們干嘛呢!這事兒還沒處理完呢!”譚家管事瞪眼喊道。
“處理?處理什么?”葉兒蹙眉問道。
“這兒,這坨馬糞。”譚家小廝指著地面道。
葉兒上下掃視了譚家眾人一眼,尖聲道:“之前街上這塊地方下雪,不見你們這群腌臜潑才掃雪!這有了馬糞你們倒是湊上來,怎么,你們屬什么的?喜歡聞屎味兒?”
沒等對面譚家管事和小廝反駁,葉兒跺了跺腳下的陶磚,大聲道:“瞧瞧這些陶磚,還是我們家搬來后補好的!”
“你個賊”邊上譚家小廝剛要罵人,就感覺到眼前一暗,卻是一個出身徐家的健壯小廝站到了他跟前。
但凡臟字出口,可能就要挨上一下子。
譚家小廝囁喏:“.嘴里放干凈點!”
譚家管事指著葉兒道:“你,你簡直是個潑婦!看我,看我不回稟國公爺。”
葉兒絲毫不落下風,瞪著眼睛道:“好,你說去!咱們各自稟明主家,兩家論論理,不行就鬧到衙門,鬧到御前,看看誰家有理!”
“到時候,我家大娘子回徐家找小郎君,看看他知道此事后,會不會輕易罷休!”
聽到此話,譚家門房以及小廝們,神情不妙的對視了一眼。
方才跳的最歡的譚家小廝咽了口口水,低聲和譚家門房道:“姑父,徐家小郎君不就是徐五郎么,咱們,咱們惹了他,怕不是會被打死。”
“侄兒看,還是算了吧!咱們得小心吃不了兜著走.之前府里老祖宗進宮告狀都”
譚家管事一瞪眼:“閉嘴!這個時候知道怕了?我還不知道輕重?”
隨后,深呼吸了一下,掃視了呼延家眾人中,譚家管事擺手道:“走!不和這幫販夫走卒之流一般見識!”
葉兒從譚家眾人的背影上收回視線,看著馬車車隊眾人,瞪眼道:“看我干嘛?還不趕緊走!”
車隊管事趕忙躬身一禮,道:“多謝大娘子。”
葉兒撇嘴道:“和永昌侯府打過招呼,還這么慫的馬車車隊,我還是第一次見!”
說完,葉兒擺擺手,帶著眾人朝著呼延家大門走去。
牽著馬車準備駛離的少年,看了眼呼延家的牌匾后,趕忙跟上前面的馬車。
又走了好一會兒,
車隊出了街巷,趕車少年欒廷芳準備過河的時候,轉頭一看,便看到了一片連綿的雪白高墻。
從這兒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盡頭。
老車夫牽著挽馬走到一旁,道:“看到了吧,那就是安國公府的院墻,聽說有一里多長呢!”
“一里長?”欒廷芳訝然:“那院子得有多大呀!?”
安國公府,
國公府宅院占地頗大,約有一百二十余畝。
從擺著兩尊石獅子的大門口上方看去,入眼便是庭院深深,重門迭戶。
國公府后院,
一處院落,
游廊下有女使端著托盤緩步走著。
這女使穿著的窄裉錦襖,因為收緊了腋下的布料,便顯出了衣服下細細的腰肢和一部分臀部。
女使走動之間娉娉裊裊十分好看。
沿著游廊走了會兒,女使來到了廳堂之前。
站在門口的中年管事看了眼女使后,笑道:“國公爺和世子在說話,姑娘在門外等等吧。”
女使撇了下嘴,姣好的臉龐露出了一絲假笑,道:“管事,國公爺此時要用滋補的藥膳,涼了可就要怪罪奴婢了。”
“這藥膳中的上品石斛,可要和黃金等價呢。”
那管事聞著女使身上的熏香和藥膳的香味,表情明顯有些遲疑。
屋內,
“父親,陛下就是這么說的。”
安國公世子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安的看著上首的安國公說道。
須發黑白相間,面色紅潤的安國公蹙著眉頭,深呼吸了幾下道:“放棄天武軍或者龍衛軍一部.二選一?呵呵呵呵。”
安國公神情陰晴不定的笑了笑,看著長子道:“你在朝中也為官多年,感覺是讓老二回家,還是讓老四放棄官位?”
安國公世子沉默片刻,看了眼老國公正要說話,房門卻被敲響。
“國公爺,世子,府里的藥膳送來了。”
“嗯,進來吧。”安國公輕聲道。
進屋的女使微微福了一禮,媚笑道:“見過國公爺,世子。”
將湯盅放在桌上后,女使笑道:“國公爺,要不要奴婢喂您?”
看了美艷的女使一眼,安國公世子收回視線,垂下眼皮看著眼前的地面。
“哦?你打算用什么喂?”
“國公爺說用什么,奴婢就用什么。”女使咬著嘴唇說道。
安國公深呼吸了一下,壓下了心中騰起的欲火,笑道:“行了,你先出去吧,等會我去找你。”
“是,國公爺。”女使福了一禮,便扭著腰肢朝外走去。
出了屋子,女使朝著中年管事點了下頭。
這時,有年紀不大的小廝小跑了過來,朝著一旁的女使舔了下嘴唇后,看著門口的中年管事道:“管事,咱家大門門房,被不遠處的”
話沒說完,
“啪!”
中年管事一巴掌扇了過去。
看著捂臉茫然的小廝,低聲訓斥道:“大門口雞毛蒜皮的事,也來這里說?你去問門房管事,他是不是欠抽了?”
“小,小人錯了,小人馬上去。”小廝捂著臉,趕忙朝外走去。
漂亮的女使看著跑遠的小廝,嫌棄的翻了個白眼兒。
屋內,
安國公世子看著吃著藥膳的安國公,道:“父親,兒子想著,陛下能這般訓斥,還透露了不少軍機,想來還是看重咱們家的!二弟統領的天武軍人數雖多,但這幾年內里也爛了。不少有本事的也多去投了曹張徐顧幾家。”
“四弟統領的龍衛軍一部,卻是時常操練,算得上精銳!所以,兒子想讓二弟回家”
正在吃著藥膳的安國公看了眼兒子:“嗤!”
嗤笑完后,安國公放下湯盅,道:“老四手下是有幾個好的,但以后咱們家的子弟又進不去了,再好也是給別人繡嫁衣裳。”
“而這兩年,老二給家里送了多少銀錢,你這當哥哥的心里沒個數?”
“沒了老二送的銀錢,老子吃的這輕身延年的貢斛,你買的女使小妾,是會從天上掉下來?”
安國公世子趕忙低頭:“父親說的是,兒子想岔了,那就讓四弟回家。”
“嗯。”安國公繼續端起湯盅吃了起來。
“那,父親,兒子就先告退了。”
“慢著!之前,康老王爺一直和我嘀咕要什么女孩兒,你讓你大娘子在京中找找,看看有沒有什么官宦之家,愿意送姑娘進王府的。”
“是,父親。”
“還有,告訴老四讓他忍忍!之前招攬的好漢,就先送去老二那里練上一年!以后,我這當父親的會補償他的。”
“是。”
安國公世子躬身一禮后,退出了屋子。
安國公坐在椅子上,看著屋外的光影,冷笑一聲道:“哼,假仁假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