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衙 一座寬闊的廳堂內陰暗而寒冷,
冬日的陽光透過墻上一排小窗戶照了進來,
借著光線還能夠看到廳堂內桌上、地上擺著不少蒙著布的尸體。
有蒙布被掀開,
開封府內吏員拿著細細的毛筆,正在描繪著樣貌。
描繪完后吏員將紙交給了被調來的同僚,
尸體則是被抬上桌子,
旁邊一位開封府仵作用一方布捂著口鼻,身上戴著牛皮圍裙,胳膊上也套著套袖,
仔細查看了一番后道:
“男性,年齡大約三十歲,體格強壯,體長.手掌有厚繭.”
這仵作不遠處,也有和他一般打扮的同行,正一般操作的說著話:
“羽箭貫穿喉嚨.”
“鈍器擊打.”
“箭傷.”
“此人鞋底多有馬兒糞便,疑似去過賣馬市”
“身上有香燭味道,疑似久居寺廟道觀。”
被調來的開封府吏員強忍不適,哈出一口白氣后,在有畫像的紙上飛快的寫著。
開封府大堂內,
顧臨坐在桌子后面,
堂下列隊站滿了汴京的精干捕快衙役,
很快就有官員快步走了進來,將一摞紙遞給了開封府尹顧臨。
顧臨看了看描寫的內容,已經根據詳略做了排序,他贊許的點了點頭后開始分派。
很快,
李慕白看著手里的畫像出了府衙,
看著圍在他身邊的下屬,他說道:
“走,咱們先去畫師那兒,讓他多臨摹幾張再說。”
如這般接了差事的捕頭衙役,非常多。
說話的時候,眾捕頭衙役或騎馬或騎驢的快速四散開來。
走出相熟的書畫鋪子,
將還有墨香的畫像分到下屬手中,李慕白道:
“你倆,將畫像分到相熟的軍巡鋪、消息靈通幫閑那里,讓他們幫著張貼詢問!”
“尤其是要注意今早寅時就外出的人!”
“忙完或者有消息,就來清風樓附近的廟里找我們。”
“小的們,好好干,能揪出一個賊人的底細,就有百貫重賞!”
聽到此話,眾人笑著拱手道:
“是!李頭兒!”
這日的午間,
汴京的百姓感覺這街上的衙役、兵卒忽然多了起來,
不僅對一些邸店、客舍的店簿詳加盤查,
鄰里之間收留過親戚、租客的也不放過,細細的詢問出門時間。
更有不少幫閑也不在暖和的酒樓里貓著了,而是手里拿著畫像四處打聽某些人的信息。
這一番景象讓汴京百姓十分的好奇,雖有打聽一二,但是也只知道是曲園街的勇毅侯府遭了賊。
未時末(下午三點)左右,
已經有辦完衙司內差事公務的朝中勛貴、官員歸家,
到家后,免不了被家中的大娘子、妾室一番詢問,
甚至有人家中還有親戚家派來打聽消息的管事、嬤嬤候著。
但是,真正知道勇毅侯府內詳情的,只有皇城司里的人,
另外可能還有負責和白高國談判的極少數的大周高官,其余的朝中官員多是只聽到了大周皇帝的自言自語。
酉時初刻(下午五點)
潘樓正街與潘樓飛橋相連的綺云樓內 令國公家呂三郎在家養傷,韓國公家五郎韓程云,同中山侯家世子沙博,富安侯家衛發器等幾個子弟懷里摟著美人兒,舉著酒杯,
聽著他們對面年紀不大的余家嫡子的話:“我聽父親和母親說的,他聽的真切,陛下說的就是,對藩王太過優厚了!”
勛貴家的三個子弟對視了一眼,眼中若有所思。
“也就是幾家王府有這么大膽子,敢這個時候去勇毅侯府家搗亂了。”
韓五郎看著被女樂陪著,臉紅起來的余二郎,笑著道:“二郎,可知去徐家搗的什么亂?”
余二郎搖了搖頭,推開了女樂遞到嘴邊的酒杯道:“韓五哥,我,并不知道。”
韓程云笑著和其他人對視一眼道:“八成是沖著徐家的龍駒去的,之前邕王世子可是想要用錢買的。”
其他家的勛貴子弟點著頭。
余二郎忙問道:“如今徐侯可是正當用,之前兗王還出了事,那幾位,他們怎么敢的?”
“而且,聽說那龍駒還是御賜之物。”
韓五郎道:
“這幾位是皇室宗親,拿匹畜生出氣,最多不過是被申斥賠錢了事,還能如何?”
“要知道,邕王世子可是被廢了一條膀子,荊王世子被廢了一只胳膊。”
“汴京城內,總要露露爪牙,不然會被當成好欺負的。”
衛發器舉杯道:“五郎高見!”
然后衛發器看著余二郎道:“二郎,之前你在相州,是沒見齊國公府和襄陽侯府展露實力,榮妃娘家的親戚,差點砍了。”
余二郎睜著大大的眼睛,
這幅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引得在座諸人都笑了起來。
“以后二郎多和咱們幾個聚聚,放心,一切花銷哥哥來。”
聽到韓五郎的話,余二郎趕忙拱手道謝。
這時,門口余家的小廝走了進來,在余二郎耳邊說了什么。
余二郎聽著話,拿眼睛看了看在座的勛貴子弟,小廝說完侍立一旁,
余二郎拱手道:“幾位哥哥恕罪,祖父知道我出來,現下派人來叫了。”
“二郎自去!”
余二郎離席后,幾家子弟對視了一眼,
“去,叫樂師們進來吧,咱們不醉不歸!”
晚些時候,
一個消息很快就在汴京流傳開來:
幾位王府世子囂張跋扈,膽大妄為,因為打架報復徐家五郎,更是嫉妒他擁有數匹龍駒,所以派人去搗亂生事,
結果驚動了徐家的護衛,被當成強盜給宰了。
有聽到這個消息的汴京富戶員外有的嗤之以鼻的問道:“那如今街面上的捕快衙役在忙什么?”
傳消息的人一滯,道:“自然是要忙一忙,給侯府的面子!”
“這可是從幾位衙內嘴里聽來的,怎會有錯!”
一聽此話,有些疑惑的人也就作罷。
第二日的時候,
這個消息傳的越發廣了,也傳到了瓦舍的一些說書、雜劇之人的耳中,
不知怎么就杜撰出了‘徐侯北方戰陣斬敵將,白高送來黨項千里馬’的本子。
在汴京議論此事正熱鬧的時候,
貼出了這個名字的雜劇布告,
很是吸引了不少汴京百姓想要去看。
第三日積英巷 一輛徐家的馬車駛進了大門,
但是并沒有如王若弗這般的主人家來迎接,
馬車停下后,青草一個人提著竹籃走了下來。
壽安堂 老夫人盤腿坐在羅漢床上,
手中的龜殼在她的搖晃下發出了嘩啷嘩啷的響聲,
老夫人不遠處崔媽媽正在制著湯茶,
這時,房媽媽捏著手絹,低頭從門外走了進來,看著老夫人望過來的眼神,房媽媽笑著道:
“是靖哥兒的女使青草來了,說是和衛小娘請教一下繡技,特意來見見奴婢。”
老夫人手不在晃動,道:“讓這丫頭進來,老婆子我正好有事要問她。”
房媽媽一愣,趕忙應是。
里屋正在練字的明蘭從門口露出了頭。
老夫人道:“明兒,繼續練字,不準出來!”
明蘭微微噘著嘴:“哦!”
雖然她眼睛一轉問道:
“祖母,孫女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說吧!”
“祖母,你是在練習關撲嗎?”
聽到明蘭的問題,一旁的崔媽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老夫人一愣,看著同樣好奇看著她的小小桃,
老夫人笑著點了點明蘭道:“祖母這是六爻占卜,什么關撲啊?”
明蘭和小小桃對視了一眼,道:“我就說不是吧。”
小小桃沒說話,遲疑一會兒后點了點頭。
這一會兒,
青草也跟在房媽媽身后進了廳堂中,
老夫人對著明蘭主仆二人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進去。
青草走到廳中,福了一禮道:“見過老夫人,老夫人慈安。”
老夫人招了招手道:“來,到老婆子身前來。”
青草走到老夫人跟前,被老夫人細細的瞧了幾眼后微微抬了抬下巴。
崔媽媽便停下了手里的活兒,走到了廳堂外站著。
房媽媽則是給青草搬了一個繡墩過來。
“青草丫頭,前日侯府里發生了什么事?”
“我那兒子說是侯府遭了賊?”
“先別說,要知道你家公子在老婆子面前,也從不會說謊的!”
青草低頭看著老夫人衣服上的花紋,抿了抿嘴。
老夫人繼續盤著腿,側身歪了一下頭,看著青草低頭的臉龐:
“嗯?”
老夫人直起身道:
“是了,你和另外兩個小女使早上輪著陪靖哥兒去跑馬場,今日你能來我家,前日莫非就是丫頭你在他身邊?”
青草驚訝的抬頭看著老夫人,然后緩緩點了一下頭。
“到底發生了什么?真如外面所說的,侯府是遭了賊?”
青草抿著嘴又點了一下頭。
老夫人身子一彎,看著桌上的龜殼,疑惑道:“哪里來的賊人,居然膽敢去侯府頭上撒野!”
青草低聲道:“住在府里的李家大哥說,是白高國來的。”
老夫人一愣,皺眉瞇眼看著青草道:“青草丫頭,伱說什么?白高國?”
青草:“嗯。”
“嘶!!!這”
老夫人身子又直了起來,面色凝重,眼中滿是思考的神色。
隨后老夫人搖頭道:
“應該不是為了我那在北邊統兵的侄兒,是為了.住在侯府的前白高宗室?”
“去了多少賊人?”
青草搖頭道:
“奴婢沒看到,公子讓我躲在屋里,但我聽到公子他的弓弦響了十幾次!還有兵器碰撞聲。”
老夫人嘆氣道:
“人少不了的!這樣,丫頭你就把你知道的和我說一說。”
青草依舊沒坐下,低聲在老夫人身邊道:
“早上,我和公子到了跑馬場.到了庫房領完東西,奴婢就沒再回去了。”
老夫人聽青草說完,這才長出一口氣:
“真是太危險了!”
“出了這等事,定然是有人失職了的!”
青草點了點頭道:
“是!聽公子身邊的青云哥說,皇城司的小兆主事親自來的。”
老夫人點頭:
“嗯!去吧,我讓人帶你去找衛小娘!”
看著青草欲言又止的樣子,老夫人道:
“怎么,有話要說?”
“奴婢想請小桃姑娘.”
老夫人朝著里屋抬了抬下巴道:“去叫她吧。”
“是,老夫人。”
壽安堂外,
青草提著竹籃和小小桃跟在明蘭身后朝著今安齋走去。
很快,
三人就來到了院子里,
明蘭蹦蹦跳跳的喊道:“阿小娘!小娘!我回來了!”
門口的棉簾被掀開,
小蝶笑著豎起手指在嘴邊:
“噓噓!六姑娘,槙哥兒睡著了!”
明蘭一下子捂住了嘴趕忙點頭。
小蝶轉眼一看驚訝道:“青草?你怎么來了?”
身后的青草則是笑著福了一禮:“小蝶姐姐!”
“進來,快,都進來吧!”
明蘭帶著小桃去屏風后的床邊看弟弟,
青草則是來到坐在繡架前的衛恕意身邊服了一禮:“見過小娘!”
“青草姑娘,坐!”
青草落座后抬頭看著微笑的衛恕意,她也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看著你比在揚州的時候,高了不少!”
“謝小娘夸獎,畢竟快兩年了。這是奴婢在府里繡的,請小娘指點一下。”
衛恕意笑著接過青草的作品后,細細的看著,
青草則是笑著環顧一了一下衛恕意的屋子,看著窗邊的梅花道:“小娘,這梅花都長的高壯了許多。”
衛恕意抬起頭笑著看了青草一眼。
青草看著衛恕意屋里掛著的佛儒道,抿嘴挑了挑眉。
衛恕意手里拿著青草的繡品,仔細的和她交流著一些經驗,
“小娘,我想繡一幅府里的駿馬給公子,您看著該怎么來繡呀?”
衛恕意聽到這話,眼睛一亮道:“那你可有那驪駒的畫像?”
“有的有的!這是家里安梅姑娘畫的。”
說著青草從竹籃里拿出一幅畫軸,解開系繩,將驪駒的畫像展示了出來。
作為侯府貴女,安梅的畫技雖不說是大師級別的,但也是學習多年,一些香衣雅集,切磋畫技的也是有名師指導的貴女,
畫出來的驪駒很是不錯。
衛恕意滿眼贊許的看著畫作,便和青草仔細的說著如何繡:
“這馬兒的眼睛中間,或許可以用淺色的絲線”
“這角落的蝴蝶,可以用紅色.”
現如今衛恕意所住的今安齋,大體位置和后來明蘭的暮蒼齋是一個位置,
距離壽安堂不遠,離著盛家的一個側門也很近,
晚上安靜的時候,門外高聲說話,這院兒里都能聽到。
這時,院兒外傳來了一聲吆喝:“絲線嘍比李家還好的絲線!”
青草一愣道:“小娘,我去看看有什么絲線。”
一旁的小蝶,把她按在凳子上,笑道:
“青草,你要什么顏色的絲線,小娘這兒什么顏色的都有,還都是從李家針線鋪買來的呢!”
青草眼中焦急一閃而過,
衛恕意看了看青草,心思流轉之間道:“小蝶,你看清楚了么?我看看,記得是少了一色。”
小蝶也是一愣:“小娘,咱們不是那您看看吧。”
衛恕意來到抽屜旁,扒拉這里面的絲線道:
“青草姑娘,我這也少了一色粉紅的絲線,不如你和小蝶出去看看,有的話幫我買來。”
青草馬上笑著點頭道:“小桃,走,咱們去看看!”
“青草姐姐,你們去看絲線?我也去!”
聽到明蘭的話,青草看向了衛恕意。
衛恕意點了點頭:“穿好衣服!”
明蘭牽著小蝶的手在前面,
青草牽著小桃的手在后面,
一行四人很快就來到了盛家側門,聽著門外的吆喝聲,
四個姑娘微微一笑。
看守側門的小廝看到四人,尤其是看到明蘭和青草后,趕忙一禮:
“見過六姑娘。”
“見過青草姑娘。”
“麻煩了,您買熱湯吃。”
說著青草掏出一串紅繩穿著的十個銅錢放進了小廝手里。
“謝謝青草姑娘體恤。”
小廝說著就打開了側門,站到了外面。
小蝶和明蘭率先走了出來。
門外,
兆泰峰一副汴京貨郎的打扮,看到盛家側門打開,他努力讓自己平靜的看過去,
手里緊緊捏著一頂黑色帽子,
但是,他看著容貌秀麗的小蝶還有白胖的明蘭后,
他的心中微微嘆了口氣:并不是!
作為頂尖的諜子,他的記憶力還是很不錯的!
他女兒、女婿的樣子他記得很清楚,這兩個姑娘身上并沒有任何的相似之處。
不過識人無數的他,能看得出,這個小姑娘雖然此時白胖,但將來瘦下來八成會是個出色的!
想著這些,兆泰峰招呼道:“兩位姑娘,瞧瞧”
話音未落,后面的青草牽著小小桃的手跨過門檻后朝外走來,
兆泰峰看著小桃目光一凝,反應飛快的就把帽子朝著青草和小桃彈了過去。
青草看到帽子朝她過來,還在地上彈了一下,就要蹲身幫忙撿起來,
但是她身旁的小小桃卻是無緣無故的被嚇得一哆嗦。
青草趕忙看向了小小桃:“小桃,怎么了?冷的?”
小小桃疑惑的搖了搖頭道:“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感覺有些害怕。”
兆泰峰看著小桃,感受著來自血脈的親切感,又看著小桃朝青草笑了笑示意沒事而露出的微凸的門牙,
他舔了舔自己的,
想著師弟和他說的,截殺女婿的賊人曾經干過的事,他心中已經知道了答案。
小桃走到近前,
看著貨郎的樣子,她眨眼看了又看。
兆泰峰看著小桃胖乎乎的樣子,眼神中也沒有瑟縮,又看到明蘭將一個頭花放到了小桃頭上,
聽著小桃商量著給小娘買什么東西,
他微微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