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湘鄉縣城,很快就要被太平軍五面包圍了——東面、北面、西面、南面、里面!
在湘鄉縣城南門附近,一條狹窄破爛的小巷子里面,一所緊閉著宅門的小院當中,這個晚上擠了幾十個一著火把,一手提著鋼刀,腰帶上插著短槍,腦袋上還包著紅巾的太平軍戰士,正在靜靜等待著什么。
太平軍.已經進城了!
昨兒白天那個衡陽來的“許大姐”就是拜上帝會暗堂的副堂主許月桂,她日前根據羅耀國的指示,化妝成逃難的地主婆,以尋親為民竄到了曾國藩的老家荷葉塘白洋坪,還打聽到了曾國藩家的大屋所在。
可惜還是撲了個空曾國藩一家早走了,只剩下一些替他家看房子和土地的族人被蕭朝貴的太平軍捉了去。
不過許月桂并不死心,她很快查明了曾國藩“潤”去了湘鄉縣城,還“拐”到一個“紀”字輩的曾家小男孩,據說常常進出曾家大宅,和曾家的幾個老爺都很熟——這下就不怕認不出曾國藩了!
隨后她又一番“推胸置腹”,說服本來就想繞著長沙走的蕭朝貴再撲一次湘鄉縣城,還定了一個里應外合之計!
不過這個里應外合的計策用多了,清妖那邊也長了記性。湘鄉城內原本也有不少叫花子和天地會背景的精壯漢子,結果來了個帶著道州團練的黃老爺,就全都給攆出城去了。
原本守城門的都是本地壯班,那些人都是天地會門徒,黃老爺來了后全都丟了飯碗,給換成了道州團練。
一番折騰之后,湘鄉城內的天地會組織搞了個半殘,城外也只剩下劉十八這個煙鬼大佬話事——這還是因為湖南的船東、船工、碼頭工人幾乎全都是天地會門徒,不用天地會的人,湘鄉的碼頭就廢了的緣故。
不過劉十八和他的門徒不許在湘鄉城內過夜,只能在城外埠頭上搭棚子居住,可把這幫碼頭上討生活的漢子折騰苦了。
但是對許月桂和她帶著的百余個偽裝成衡陽某鎮團丁的暗堂戰士而言,黃老爺的這番折騰卻沒什么作用,他們還是非常順利地混進了湘鄉縣城。
黃老爺的那些道州鄉勇固然不是天地會成員,但他們也沒混過社會,也沒吃過公門飯,根本認不出那些善于偽裝的暗堂戰士。
而且這幫道州鄉勇有了點小權之后,馬上就無師自通地學會受賄了。收了許月桂的銀子,自然放心大膽地往城里頭放人.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不好啦,長毛打來啦!”
曾家大屋內,正在收拾行裝的人們,聽見這一聲呼喊,全都同時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每個人眼中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曾國藩正和幾個兄弟一起在一間只點著一盞油燈的房間中坐著,幾人正商量著退往常德府之后該怎么辦?
雖然曾國藩是咸豐帝所任命的湖南團練大臣,但是湖南團練大臣不是湖廣總督,不是湖南巡撫,也不是荊州城的滿洲將軍。這不是個常設的官職,只是個臨時的差遣,職權不清,所轄不明,經費來源都不知道。能辦成多大的事兒,全看坐在這位子上的人有多大能耐?
這也是曾國藩之前不大愿意出山的主要原因.這差事,著實不好干!
而現在.當然就更難了!
不僅湖南戰局陡然崩壞,還冒出個左宗棠,借著駱秉章的信任,以布衣之身,行團練大臣之權,還借著曾國藩的牌面拉了幾千人的團練去長沙參戰.這要讓他繼續做大下去,湖南團練大臣會不會姓了左?
雖然一步到位當大臣不合大清的體制,但他能不能去太平天國那邊當大臣呢?
所以曾國藩跑去常德之后最先要對付的還不是太平軍,而是左宗棠!
曾國藩正和幾個兄弟低聲商議的時候,他年紀最小的兄弟曾國葆突然推門闖了進來,滿臉都是慌張。
曾國藩依舊是一副泰山崩于面而色不變的氣度,問:“他們來了多少?到了哪里?”
曾國葆答道:“城外來了三四千,打著火把行軍,已經分了兩路,一路奔東門而來,一路往北繞,看著是要包抄北門、西門!”
曾國華急道:“大哥,速從城西而走吧!”
曾國藩還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不能走城西,走城南水路吧!”
曾國葆又插了句:“那也要盡快了,城內也有太平軍了!”
“什么?城內”曾國藩這才微微色變。
這時門外已經傳來了一陣陣的喧囂,隱約還可以聽見《迎太平》的歌聲。
曾家兄弟當中最生得最粗暴的曾國荃惡恨恨地說:“早就還盡殺了那伙天地會中人的!”
曾國藩臉色陰沉,搖搖頭道:“盡殺談何容易?湘鄉早就是人多地少人,實在太多了!”
曾國藩這等人物如何不知如今天下動亂的根源在于人地矛盾?他自己博覽群書,熟知歷朝興亡得失,自家又是鄉紳地主,太知道底層貧民有多苦了!
“大老爺,大老爺街上有兩座宅子著火了,燒得很猛,眼見著就要蔓延而來了!”
此時又有一個曾家家人慌慌張張跑了來報告。
曾國藩眉頭一緊,低聲道了一句:“走吧!老九,你帶幾個人去趟縣衙,告訴石樵,叫他莫要慌張,可開了西門,叫城中富戶先往西逃去,然后再帶上團練來城南埠頭與我匯合,再一起從水路走脫。”
“走水路?”曾國荃一愣,“可咱們手頭并沒有幾條船啊!”
“有!”曾國藩道,“溪水上頭堵了那么多船.足夠了!”他又回頭對曾國華道,“五弟,你馬上去召集族兵,護著父親和女眷、孩童先走,我和二弟、五弟同去黃子英營中,隨后便會帶兵出南門!”
“報”
湘鄉縣城南門,那所擠滿了拜上帝會暗堂戰士的小院內,忽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報”聲。
小屋內,一燈如豆,正拿著把英吉利制造的燧發手槍在輕輕擦拭的許月桂抬起頭,杏眼圓睜,看著來人。
“稟副堂主,曾國藩來了.帶著家眷,在一二百族兵的保護下往南門而來了!”
“哦”許月桂微微瞇眼,“確定是曾國藩嗎?”
“報”
這個時候又風風火火沖進來一人,抱拳拱手道:“稟副堂主,朱知縣開了湘鄉西門,還派出衙役到處敲鑼傳令,要城中富戶出西門逃命去!”
“哈哈.”許月桂笑了笑,猛地起身,收好了燧發手槍,又抄起兩把放在邊上一張方桌上的一對太平刀,如風似的沖到了屋外的院子內,朝著一眾早就躍躍欲試的暗堂戰士,咬著銀牙吐出了四個字:“發兵南門!”
曾國華青衣小帽,扶著個長得很隨他的老爺子,一手還捏著把燧發手槍,在一大群曾氏族兵和曾家婦孺的簇擁下,沿著湘鄉城內的窄巷,快步往南門而去。
此刻湘鄉城內已經全亂了,大街小巷上全都是人,有些是逃難的富戶,有些是趁著大亂想要撈上些的窮苦百姓,四下不斷傳出哭喊和打斗的聲音,還有一陣陣“噼里啪啦”的響動,也不知道是槍響還是有人在放鞭炮?
大火也在城中各處燃起,火光熊熊,照在往來奔跑的人們身上,更顯倉惶,好一派末世模樣。
曾家的族兵還是忠心的,抄著刀矛,在前頭開路,在后面殿后,在左右護衛,一路大喝著:“曾侍郎在此,擋道者立死!”
他們這么一喊,擋道的倒是沒有了,可尾隨在他們身后,想要逃出這座即將落入太平軍手中的城池的士紳富戶卻出來不少,一大群人,浩浩蕩蕩涌向了湘鄉縣城的南門。
湘鄉縣城的南門閉著,看門的道州團練都有棄城而逃的經驗,并不顯得有多慌亂,還在南門之內拉出了一條警戒線,大刀片子和雪亮的長矛亮了出來,唬得一群想要出城上船逃走的富戶膽戰心驚。
這回總算見著“曾國藩”了,算是遇上救星了全都跟著一起咋呼:“曾侍郎來了,快開門吶!”
守門的道州營的隊官早就得到了黃世杰的命令,看到曾家人來了,馬上下令打開了城門,并護送他們出城。而城外就是溪水埠頭,埠頭上還橫七豎八的泊著許多敞口船,只要上了船,就能沿著溪水、永豐河往寶慶府境內逃去 生路就在眼前,曾國華和曾麟書兩父子趕忙加快了腳步,向南門沖去。與此同時,原本被堵在南門內的富戶和百姓也都瘋了一般向外逃去。
眼看著就能逃出升天,那幾條泊在溪水埠頭上,沒有一點動靜的敞口船上,突然閃出十幾朵星星點點的火光,然后就是一片“噼里啪啦”的聲響!
剛剛出城替曾家人開路的道州團練頓時就倒下幾人,還發出了凄厲的慘叫聲音。
有埋伏!
曾國華馬上就反應過來了,城外埠頭上有長毛兵潛伏——此路不通!
他趕緊扶著老夫轉身欲逃,卻看見了讓他膽破的一幕——百余“紅頭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殺到了湘鄉南門之內,火光之中,只見他們人人鋼刀短槍在握,為首是個女將,手中一把太平刀朝他一指,怒喝道:“曾國藩,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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