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紅袍,頭裹紅巾,背后披著紅色披風,腰帶上懸著一柄腰刀的馬寶才立在一座由四張八仙桌拼成的高臺上,任由秋風吹拂著他背后的披風。
他一手按著腰刀的刀柄,一手叉著腰,目光炯炯地看著底下的一張張飽受生活折磨的干瘦黝黑的面孔他太熟悉這些面孔了!
因為他自己,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所有的親人、朋友,曾經都有一張一樣的面孔干瘦、黝黑、麻木、絕望!直到他的恩師,太平天國的天使率領著兩千太平軍女兵抵達鵝塘鎮,他們所有人的命運才得以改變!
不,并不是所有,因為有許多人在天使到達之前已經餓死了活活的,一點點的,絕望的餓死!
在那之后,他又很幸運的成為了恩師最早的十二個門徒之一,從恩師那里得到了一本《反經》——雖然上面的字他多半不認識,但上面的道理他都懂!
他知道了窮人們為什么受苦?
他知道了窮人為什么會活不下去?
他知道了要怎么改變窮人們的命運?
他知道了窮人們的命運必須,也必然會得到改變!
他知道了,什么才是他媽的公平!知道了只有讓大家都能不被餓死的公平,才是最大的公平!
馬寶才還知道自己能為這項事業奮斗終身是多么的幸運!
他現在雖然和朱八一樣,當上了旅講師,但說實話,帶兵并不是他拿手的,特別是被派進蕭朝貴的部隊當講師.蕭朝貴手下的廣西老兄弟太迷信,他們有自己的一套造反原理,而且對分田分地沒興趣——楊上帝、蕭姬督、洪天王早就和他們保證過了,等打下人間小天堂,他們人人有官做,而且還可以代代做官。
所以馬寶才最想干的還是領著窮苦農民造反!
“來人吶!”馬寶才突然大喝一聲,“把曾家那幾個為富不仁,欺壓良善,逼的鄉親們都活不下去的惡紳狗賊押上來!”
“是!”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幾十個紅巾紅袍的太平軍戰士就兩人捉一個,把荷葉塘曾家的十幾個地主老財給押了上來。
這些平日里壓得貧苦農民們喘不過氣來的地主老財,現在大多給嚇得直打哆嗦,有幾個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得不成樣子了。
當然也有比較硬氣的,一個比曾國藩大一輩的老頭子就是個硬骨頭,雖然被五花大綁了,但還是嘴硬不服氣,大吼著發問:“我,我們曾家到底犯了什么天條?你們太平天國憑什么那么對我們?我們曾家怎么就為富不仁了?怎么就欺壓良善了?
我們曾家的田,每一分每一寸,都是花錢買來的!買田的錢也不是作奸犯科來的,都是我家祖祖輩輩賺出來的,攢出來的!
我們曾家也不曾逼著誰來租地,誰來借錢我們收的租子、利錢也不比別家高,整個湘鄉,整個長沙府都是這個價!”
這個曾老爺子說的沒錯!
荷塘曾雖然比鵝塘黃要刻薄,但他們的錢卻來得比鵝塘黃家的干凈——黃家是販賣煙土的奸商,曾家則是耕讀傳家的鄉紳,只是到了曾國藩這一輩才發跡。
說是發跡,其實也沒太發,曾國藩當了那么多年的官,一直在清水衙門兜兜轉轉,是真正的兩袖清風。雖然也拿這個“敬”那個“敬”,但是在清朝官場上,這都是合法收入。曾國藩要不拿,就他那點俸祿,在北京得睡大街去。
馬寶才望了那老人家一眼,只是微微一笑:“你個小老兒可曾挨過餓?”
“挨餓?”那老頭一愣。
“沒有吧?”馬寶才的臉色突然放沉:“我挨過餓,過去經常挨餓有幾次,幾乎到了要餓死的時候!在那時候,為了一口吃的,我什么事都做的出來!”
“那那和我有什么關系?”那曾老頭望著馬寶才質問道,“又不是我讓你吃不飽的!”
馬寶才惡狠狠盯著這老爺子,一字一頓地說:“但是你家有吃的,有很多吃的現在全天下有四萬萬人在挨餓,每年至少要餓死一二百萬,還有數千萬人等著被餓死,他們今年不餓死,明年,后年,大后年也會餓死!
而你們.你們這些士紳地主手里,卻有讓那些餓死或將要餓死或者勉強沒有餓死之人可以飽腹的土地和糧食.這就是你們最大的罪!”
“這,這,這這是什么道理?”
這曾老頭大概也是圣人的道理學多了學傻了,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著講道理。
可誰又能和一群快要餓死的武裝起來的人講道理?
“鏘!”
馬寶才抽出了腰刀,往曾老頭的腦袋上一指,張開喉嚨大呼道:“鄉親們你們有米吃嗎?”
“沒有!”
底下人異口同聲道。
有米吃的農民一般不會第一批站出來即便站出來了,也會說“沒有”!
“你們有土地嗎?”
馬寶才又問。
“沒有!”
底下人還是異口同聲。
“你們有沒有欠下曾家的閻王債?”
“有!”
“你們.想不想要吃米,想不想要土地,想不想燒了錢借據?”馬寶才再問。
“想!”
“好!”馬寶才將腰刀向后一指,指向曾家大院,“那就跟著我打進曾家大院,曾家大院里有米,有田契,有你們的借據想要的就跟我來!”
說完這話,他就從八仙桌上跳了下來,然后大步流星,向著曾家大院走去。
曾家大院其實早就被蕭朝貴的軍隊攻破了,但馬寶才還是要帶著荷葉塘的貧苦農民,當著曾家的一群地主老財再沖一次!
因為太平軍沖和荷葉塘的貧苦農民沖是不一樣的!
而沖在最前面和落在后面沖,也是不一樣的。
在馬寶才帶人沖曾家老宅的時候,他的好搭檔陳吉則在一旁冷眼旁觀。
陳吉看上去比馬寶才溫和的多,但他有一樣本事是馬寶才拍馬都追不上的,就是他的記性很好,過目不忘。他可以記住每一個他看過一眼的人臉,也不是能一直記著不忘,但是記上幾個時辰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他會記住誰是先沖進曾家大宅的,誰是跟在后面隨大流的。
先沖進去的,當然就是拜上帝會湘贛邊總堂湘鄉分堂荷葉塘支堂的重點發展對象!
接下去他們會被挑選出來,在陳吉的指導下,當著曾家人和一眾貧苦農民的面焚燒借據,瓜分浮財,均分土地還會由他們來宣判幾個曾家老長輩的死刑并且執行!
他們抄了曾國藩的家,搶了曾國藩的錢,分了曾國藩的田,殺了曾國藩的親人.曾國藩能饒了他們?看曾國藩那張“惡人臉”也不像是能寬恕他們的樣子啊!
這下,他們就只能和曾家,和湖南士紳們的團練斗到底了!
有了這批人,荷葉塘的根據地就能鞏固,就能和湖南團練長久周旋下去。
在曾家大宅旁邊的一處農舍外,西王蕭朝貴抱著胳膊,冷眼看著一群貧苦農民搬著一筐筐的大米,一箱箱的銅錢,一盒盒的借據和田契從曾國藩的老宅出來,他忽然聽見了孩子的哭聲,回頭一看,就見許月桂抱著一個瘦猴似的男孩,出現在了他身后。
“許二姐,你抱著的是誰?”蕭朝貴問。
“他姓曾!”許月桂道,“紀字輩!”
“哦”蕭朝貴一臉疑惑,“許二姐,你是想”
“阿海,”許月桂溫和地問那孩子,“那些人壞不壞?”
“壞!”那男孩雖然年紀小,但還是知道那些正在搶曾家老宅的人是壞人——對曾家而言,實在太壞了!
“那怎么辦?”許月桂問。
“我要去找大老爺,大老爺是大官,會派官兵來抓他們去砍頭的!”
許月桂柔聲道:“那我帶你去找你大老爺好嗎?”
“好!”曾家的小男孩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