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城外,鐵佛寺。
當一身青衣小帽,辮子還叫人給剪了的王揆一攙扶著金阿多,一瘸一拐抵達鐵佛寺的時候,已經是長沙被太平軍攻破后的第二天下午了。
長沙城內的戰斗已經暫停了,清軍保住了天心閣和迎春門兩個據點,城外還有一個鐵佛寺。總兵力還有七八千,雖然比不上城內太平軍和天地會兵馬的總和,但是死死守住還是有余的。
迎春門是比較好打的,可以沿著兩側的城墻打上去,不必直接登城。而天心閣和城外的鐵佛寺可就不好拔除了,只能水磨工夫,慢慢耗著了。
對于駱秉章、羅繞典、勝保、福城這些人來說,長沙的戰局暫時就這樣了,他們倒也不擔心了,真正叫他們幾個坐立難安的,還是城內的太平軍到底準備找咸豐皇帝要多少錢?
如果要的太多就怕咸豐皇帝龍顏大怒,抄他們幾個人的家產相抵啊!
這幾位大人正在一間寬大的禪房擔驚受怕的時候,忽然看見大師爺左宗棠虎虎生風地走了進來,抱拳道:“幾位大人,金阿多回來了,還帶來了原道州知州王博文!”
“原道州知州王博文?他還回來干什么?”
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鎖拿入京,交部議處”的駱秉章聽左宗棠說王揆一那個倒霉蛋還回來,一時間都有點想不通了。
都那樣了,還回來干嘛?不會悄悄藏起來,好歹能算一個“沒于亂軍之中”啊!現在自己跑回來,這不等于自投羅網嗎?現在這形勢,要給鎖進京了,還不得菜市口鈍刀子殺頭?
“儒翁,他是來向皇上要錢的!”左宗棠的回答就更驚人了。
“向皇上要錢?”
“他瘋了吧?”
“這不作死嗎?”
勝保、羅繞典、福城這三位大人都給驚著了。
左宗棠此時已經入了禪房,向駱秉章、勝保、羅繞典、福城他們四個抱了下拳,然后就大模大樣找位子坐了下來,立馬就有使喚人給他上了茶。
左宗棠也不著急說話,慢條斯理的先品了口茶,潤了潤喉,才笑盈盈道:“他呀,也不是作死,也不是瘋了,不過是替長毛跑個腿,傳個消息,和那個金阿多是一樣的。只不過金阿多現在是替咱們跑,他則替長毛跑.幾位大人,咱們見不見?”
那必須得見啊!
駱秉章嘆了口氣,對左宗棠道:“且見一見吧,季高,讓他們進來吧。”
左宗棠也不挪步,只是張開喉嚨喊了一嗓子:“阿多,博文,進來吧!”
原來金阿多、王揆一已經到了門外。左宗棠喊了聲后,就看見王揆一攙著金阿多從外頭走了進來,一邊走還一邊關切地對金阿多道:“金大人,您腿腳不好,可得小心了。”
金阿多也挺客氣,笑著回道:“王大人,您可真是辛苦了。”
進門之后,王揆一先扶著腿腳不便的金阿多落座,然后也不給堂上的幾個大人磕頭,也和左宗棠一樣,抱了抱拳,然后就自己找了個座兒,一拎袍子,大模大樣坐好了。
“嗯哼!”
駱秉章有點看不過去了,臉色一沉,還哼了一聲。
王揆一現在可不怵他,只是笑盈盈道:“幾位大人,這下可要破費了!四百五十多個八旗兵,一千余綠營兵,其中有官身的一百來個,另外還有二十幾個漢人文官太平天國那邊已經算過賬了,攏共要三十五萬兩銀子,一手交錢,一手放人!怎么樣?給皇上上個折子要銀子吧!”
“什么?三十五萬不可能!”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姓王的,你想錢想瘋了吧?三十五萬,你咋不去搶?”
“皇上怎么可能同意?別說門了,窗戶都沒有!”
王揆一“哼”笑了幾聲:“不就是三十五萬嘛.我的道州知州從候銓到補缺,前前后后就送了兩萬多兩銀子其中一萬五千兩還是從惇王府拉的高利貸呢!我一個五品的知州就花了兩萬多,現在太平軍手里押著四百幾十個八旗,一百二十幾個官,只要三十五萬兩,能算貴嗎?還有一千來個綠營,簡直是個添頭。”
“王博文,你說的那都是陋規,幾時能上臺面?”勝保青著臉說,“長毛想要三十五萬,那簡直是癡人說夢,實在想多了!”
王揆一聽了這話,當下就嘆了口氣,笑道:“勝大人,我也覺得他們想多了那幾十個漢官和那一千綠營,皇上想必是不會掏錢的吧?”
福城點點頭道:“這不廢話嘛!那些人又不是皇上自家的奴才”
“嗯咳!”
勝保趕緊咳了一聲——這說什么大實話呢?
王揆一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可就只有四百幾十個八旗子弟了.這倒是能省下不少,一千個綠營兵就能省下三萬,二十幾個漢人文官,二十幾個漢人武官至少還能省下兩萬。
只不過.只要旗人,不要漢人,這事兒能在朝堂上面議論嗎?”
勝保、福城、駱秉章、羅繞典這四位的臉色都有點青了。
何止不能議論?連上奏都不應該!
上奏就是讓皇上難做!
花五萬兩銀子贖回一群能吃不能打的綠營兵和漢人臟官肯定是虧的,可皇上要說只贖旗人,不贖漢人吧,仿佛也不妥。
如果勝保這些人把這事兒報上去,那皇上要么掏錢把被俘的八旗、綠營、漢官、旗員都贖了,這不成冤大頭了?要么一個不贖.那北京城的八旗子弟不得哭死?
福城是這幾個人當中最老實的,當下搖搖頭道:“就算減去了五萬,那也還剩下三十萬.實在太貴了!”
勝保也是一聲長嘆。
駱秉章、羅繞典二人則是沉默無言。
左宗棠則一直盯著王揆一、金阿多在看,見這二人一臉風輕云淡,就知道他們有招,當下就對王揆一一拱手:“王大人,晚生素知大人您足智多謀,您一定有什么高招可解勝大人、福大人之難吧?”
王揆一笑著拱拱手,道:“季高兄,如今我是戴罪之身,如何當得起你喚一聲‘大人’?我被鎖拿入京之后,少不得菜市口上走一遭吧?”
左宗棠道:“這倒也難說要擱以往,的確不大好辦。但是如今.唉,等著皇上花錢贖回的八旗子弟都那么多了,其中許多都是有官身的。
而且你現在也算是在替皇上辦差,替八旗撈人啊!難道不能功過相抵?”
王揆一回頭望著勝保他們幾個。
而和王揆一一塊兒回來的金阿多則開口道:“勝大人,福大人,我和王大人一塊兒來鐵佛寺的路上,他已經想出個高招,保證能把事情糊弄過去。”
得,又要欺君罔上了.
勝保、福城、駱秉章、羅繞典他們四個都有點羞愧了。
“博文,”駱秉章笑著道,“道州失陷的確怪不了你啊!余萬清兩千大軍都全軍覆沒了,你一個知州能有什么辦法?”
羅繞典也道:“沒錯,你還從道州帶出八百團練.不錯了!我和儒翁回頭一起上奏替你求情,給你求個戴罪立功吧!”
王揆一笑道:“儒翁、蘇翁.我現在不就在立功嗎?”
他又望著勝保、福城:“勝大人,福大人長毛那邊要的是銀子!不能少于三十萬兩,其他都好說。”
“太多了!”
“不行.”
“等等,先別說不行,”王揆一笑道,“二位且聽我分說咱們首先把那一千甘陜綠營兵丁都算成陣亡!這樣需要贖回的就只剩下那幾百個八旗兵了。
其次,被俘的一百幾十個官員中的旗員,咱可以報上去讓皇上出銀子。而漢員.咱不報上去,讓他們自己出錢贖自己!就算他們沒有被俘過這旗員被俘贖回來和漢員被俘放回來,這可大不一樣吧?
那些被俘的漢員不是在巡撫衙門里候補的,就是甘陜綠營的帶兵官,一朝陷于敵手,又不能死節,還要皇上花錢贖回來.不說以后還能不能做官,重新走一遍候銓、候補的路子很應該吧?之前鋪路的銀子可就白花了!這還不如花個三四千兩銀子把自己贖回來,就當從來沒有被捉過。”
“三四千兩?沒那么貴吧?”駱秉章馬上就聽出不對了,“五十來個文武漢員不得十五六萬?”
“是啊,十五六萬!”王揆一說,“咱們和長毛三七分賬,咱們拿七,長毛拿三。”
“啊?你這也要貪?”
福城一臉訝異地看著王揆一。
“怎么是貪呢?”王揆一笑道,“幾位大人要向皇上要那么多銀子贖人,難道不應該傾家蕩產報效一部分?怎么都該來個三七分賬,咱們出三,皇上出七。我還背著個鎖拿入京的罪,也交個萬余兩議罪銀吧?”
勝保眉頭緊皺:“可是那些被長毛抓了去的漢官哪里有錢贖自己?”
“可以去借。”王揆一笑道。
“借?找誰去借?”勝保問。
“找左先生和湖南士紳借!”王揆一扭頭看著左宗棠,“他們可是為保湖南被俘的,又是可以為湖南團練效力的武官,可以擔任湖南各地知縣的文官.季高先生愿意幫他們一下嗎?”
“自然是愿意!”
左宗棠嘴上說著“愿意”,可心里頭明白的很,那個羅天使又在使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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