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語區三傻。
除了巾州小蜥蜴之外,蘇杭之地幾為一體。
薛員外雖是蘇州人,可家中產業卻是逐漸轉移到了杭州來。
一方面是多有海外商船,自杭州灣入靠錢塘。
對于做絲綢茶葉生意的商賈們來說,這邊更加便利。
再有就是,歷朝歷代的傳統老套路。
薛員外的靠山快不行了。
蘇州城內,上至達魯花赤,下至胥吏文書,都在磨刀霍霍準備吃他家的肥羊。
薛員外并未坐以待斃,而是花費巨資,搭上了近些年方才重新起勢的世侯張氏。
就是張柔這一脈的后人,張天佑與張玉父子一房。
他們重新富貴沒幾年,也是需要大商賈的投效。
兩邊算是一拍即合。
薛員外逐漸將自己的生意,乃至于家產家人,分批從蘇州轉移過來。
這次舉辦的宴會,實際上的打算,是想將自己的兩個女兒之一,嫁給張玉。
雖說他的兩個女兒,年齡上比張玉大了不少,可聯姻這種事情,主要的是利益捆綁,別的條件都是不值一提。
若是可以,薛員外甚至打算將兩個女兒都給嫁過去。
到了宴會這天,杭城內知名的人物幾乎都來了。
就連之前被林道扇暈了的忽刺也來了。
這位杭州城的達魯花赤,不再如往日里那般叫囂張狂。
低著頭,坐在那兒默默的喝著酒。
他甚至都很少動筷子,因為丟了許多牙齒,吃飯都只能是吃一些流食。
“忽刺大人”
他的色目管家,急匆匆的跑過來,俯身稟報“那個賊子來了!”
雙頰明顯內陷的忽刺,疑惑抬頭說話漏風“水來了?”
“就是打傷你的那個賊子!”
端著酒杯的忽刺,楞了片刻。
旋即猛然將手里的酒杯砸在了地上,霍然起身“狗!狗!狗!”
色目管家還在疑惑,這等賓客云集之處,哪里來的狗。
好在迅速反應過來,老爺這是說的走走走 與上次在書香小院的宴會一般無二。
身份高貴的客人,都在內堂。
至于那些用來烘托氣氛,顯示主家賓客如云的普通客人,則是在外間院落里吃席。
“東家。”
施耐庵引著一位頭戴方冠,身穿儒袍,黑髯如虬,身高臂長的中年人,來到了林道的面前。
“這位是與我同科中進士的同年劉基,字伯溫。”
林道抬首,看了過來。
民間傳說之中的劉伯溫,能掐會算,精通天文地理甚至對氣象學都有研究。
他的傳言,甚至被提升到了諸葛武侯的高度。
‘三分天下諸葛亮,一統江山劉伯溫’
‘前朝軍師諸葛亮,后朝軍師劉伯溫’
就連朱元璋,都贊他為‘吾之子房也。’
名氣這么大,林道也是久聞大名了。
“請。”
伸手示意他落座。
這等上位者的姿態,讓劉伯溫心頭微微不喜。
他號稱能掐會算,可頂天了也就想到了好友施耐庵敢來杭城,卻不敢相信明王也敢來。
只當林道是紅巾軍中的一員大將。
落座之后,劉伯溫當先解釋“肇瑞兄的書信,我也是最近方才收到。”
“前些時日尚在丹徒教書。”
“來到杭州城,犬子生病高熱不退,心中急切并無心思關注外事。”
這番解釋,可謂是合情合理。
關心愛子的病情,從而沒給回信,完全可以理解。
只是,林道壓根不管這些。
他目視劉伯溫,干脆詢問“你可愿意加入紅巾軍?”
劉伯溫被嚇的一抖。
急忙環顧四周,生怕被人聽了去。
今日的宴會,杭城的官佐幾乎都來了。
敢在這等場合里提及紅巾軍,真的是膽大妄為。
“這位”
施耐庵沒介紹林道的身份,劉基只能是稱“兄臺,慎言。”
“此地乃是杭城。”
“在坐皆是朝廷官佐,若是消息傳了出去,恐有不忍之事發生。”
林道對此,卻是毫不在意。
他自顧自的倒了杯酒“杭城?”
“杭城又如何。”
“莫說是杭城,哪怕是大都,也留不下我。”
“除非真有敏敏特穆爾。”
林道當然不是吹牛,他若是想要一心沖出去,大都也擋不住他的履帶。
可若是有趙敏帶著一眾武林高手阻擋,那就不好說了。
當然,這里可不是倚天屠龍記的世界,林道自是自信十足。
這話說的,劉伯溫暗自撇嘴。
他還下意識的看了眼施耐庵。
自己的這位同年,怎么一把年紀了卻是感覺不靠譜啊。
這口氣可真大!
這杭州城內,府衙與錢塘縣三班衙役捕快牢子,巡檢司兵馬,漢軍戍衛軍,探馬赤軍等等。
加起來足有數千之眾。
就你一個人帶著個老頭哦,還有個半大小子,就敢大言不慚。
想到這里,本就不愿意投身紅巾軍的劉伯溫,心中愈發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妄自尊大,目中無人。’
‘注定成不了大事。’
‘為了妻兒,我也不可牽連其中。’
劉伯溫是真正意義上的聰明人,非常懂得審時度勢。
此時雖然天下間冒出來了許多的起義軍,可在他看來依舊還不夠火候。
大元朝廷,依舊是擁有著廣袤的疆土,無數的軍隊。
趁著內部空虛,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的起義軍,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朝廷的百萬大軍一一撲滅。
這個時候加入其中,那就是在找死。
再說了,按照以往的朝代更替規律。
扛過了二世而亡的大元,怎么也能有一百多年的國運。
想清楚了這些,劉伯溫的神色也是愈發冷淡。
所以說,他是個懂得權衡利弊的聰明人。
歷史上也是紅巾軍三路北伐震動天下,脫脫丞相百萬大軍圍攻張士誠,卻以失敗告終。
這兩件大事,才是真正的撼動了元朝的統治根基,讓眾多聰明人察覺到,大元是真的不行了。
哪怕如此,劉伯溫也是等到了十年之后,天下大勢已經明朗了,方才投效了朱元璋。
現在?
怎么可能!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真正確定了有好處才會投效分享。
也難怪,他被吹上了天,可最終在老朱那兒,只是一個伯。
林道察言觀色,已然是明白了他的心思。
為此淡然一笑“你的心思,我已經明白了。”
“你要記住自己的選擇,以后可千萬別后悔。”
劉伯溫還想說幾句場面話,卻是為林道打斷“我再問你一事。”
“你們這些民。”
“我說的是,士紳地主讀書人,豪商巨富關系戶。”
“你們這些自稱為民的,有沒有想過,在新朝之中站在什么位置上?”
這話說的,劉伯溫直接都笑了。
他一向穩重,可此時也是被林道的大口氣給刺激的笑場。
這都哪跟哪啊,怎么就新朝了?
你們也太瞧不起,疆域萬里的大元了吧。
此人莫不是瘋子,傻子?
劉伯溫仔細打量林道,氣度不凡,眉宇間皆是自信之色。
并無癡呆之癥狀。
他想了想“循例即可。”
循例,循誰的例?
自是循前朝之例。
也就是說,原樣照搬不動。
循元朝例,或者尋宋朝例都可以。
若是能循宋朝例,那就更好了。
畢竟兩宋,可是讀書人們的天堂,妥妥的黃金時間段。
“哦。”
林道夾菜,瞥了眼瘋狂給劉伯溫打眼色的施耐庵,再度詢問“我聽聞,你與江左名仕歐陽蘇,劉顯仁,鄭士亭,熊文彥等關系密切。”
“他們的想法,是不是跟你一樣?”
劉伯溫本是個穩重之人。
他也見到了瘋狂給自己暗示的施耐庵的眼色。
可今天,他被林道的大話給惹的上火。
毫不猶豫的應聲“沒錯,江左名仕皆是如此心思。”
“唉”
一旁的施耐庵,仰天長嘆。
林道瞥他一眼“出去站著去。”
深深的看了眼,滿臉都是莫名其妙之色的劉伯溫,滿心無語的施耐庵,走去了院外。
‘這個蠢貨劉基,你可算是把江左的讀書人都給推坑里去了!’
林道再問“聽聞,你與方外之士也是關系很好。”
“你覺得,這些給百姓們放利錢的和尚如何?”
劉伯溫皺眉“諸位上人法師,皆是慈悲為懷。”
“利錢之事,也是救百姓之急,乃是善舉。”
“嘿”林道嗤笑“善舉。”
“這是這個詞,被侮辱的最慘的一次。”
劉伯溫心頭微緊,總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他緩了口氣,和聲言語“若有真命天子,各地義民自當踴躍相助。”
“錢糧人手,絕不吝嗇。”
“哪怕是佛門中人,也會為天下蒼生,而襄助真龍。”
這就是在找補了。
而如此操作也是慣例。
歷朝歷代的開國,幾乎都是一樣。
對于士紳讀書人來說,這叫天使投資。
而得了支持的真龍們,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打下天下。
朱元璋占了江南,也是得了這些地主豪強們的支持,方才實力暴漲,一步步的橫掃天下。
只可惜,林道壓根不吃這一套。
正待說話之時,院外卻是陡然傳來了呼喝打斗聲響。
劉伯溫還在想著,是誰喝多了在這兒鬧事。
這邊林道已然是起身,向外走去。
他聽到了呼喝聲中,有施耐庵的怒吼。
來到院外,就見著了施耐庵正在與幾人打斗。
別看他年過五十了,卻是拳腳如風虎虎生威,一時之間竟然不落下風。
林道的目光,看向了站在不遠處怒喝的忽刺。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小子,又來送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