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河水洶涌澎湃,猶如千萬條黃龍奔涌咆哮。
時至水汛,母親河洶涌咆哮,水勢猛急的宣泄自己的憤怒。
無數民夫行走于河堤之上,肩拉背拖拽著纜繩。
纜繩的另外一頭,連接著河面上一艘艘的大船。
“快點!”
“動作快!”
來自廬州十八翼的戍軍,揮舞兵器,大聲呵斥民夫們加快搬運。
一塊塊的大石,一袋袋的碎石子,由民夫們背著扛著送上一艘艘的大船。
拽著韁繩用以固定大船的鄭二十七,張望著詢問“林兄弟,弄這么多大船來做什么?”
為一眾民夫圍著躲懶的林道,喝了口手中的怡寶“用來堵決口的。”
一眾民夫皆是驚愕。
“缺口那么大,水流那么急,這船怎么可能堵的住。”
“單個一艘堵不住。”林道娓娓道來“那就將更多的船集中起來,以鐵鏈固定一起沉下去。你們仔細數數,每個船隊都是二十七艘。這是以三排三艘為一口,三口成品字形固定。”
民夫們雖說不識字,可簡單的數數還是懂的。
數了一番,還真是每個船隊都是二十七艘大船。
“這么多船一起沉下去,或許真能堵住決口。”
民夫們的面上,都是帶上了喜色。
母親河每次發怒,都會帶來無盡的災難。
生活在兩岸的百姓們,深受其苦。
哪怕是喊它母親也沒用。
勞作至午后,民夫輪換上河堤。
林道與一大群民夫下了河堤去吃飯。
“今天居然吃濃粥?”
打飯的時候,見著鍋里竟然是濃粥,民夫們都是大為驚訝。
“早上的時候,給的還是餅。”
眾人議論紛紛,討論著伙食水準為何突然提升。
鄭二十七好奇詢問林道“林兄弟,怎么吃的好了?”
“那是因為要合攏決口了。”
這邊林道看的明白“這是拿功績的關鍵時刻。”
平日里克扣無所謂。
可即將開啟封堵決口的核心工程,需要民夫們賣命。
提高伙食待遇,是必然的事情。
“你看著吧。”林道輕笑“待到封堵住了決口,伙食立馬下降,而且還會比之前更加克扣,用來彌補現在的損失。”
喝粥的時候,有色目人過來,點名林道。
“無妨。”
林道起身,向著四周關切的民夫們擺擺手“無事。”
一路來到帳篷里,還是之前那幾個色目人,他們還在吃烤肉。
“如何。”
年長的色目人,向烤盤里撒了一把香料“還要不要?”
邁步上前,一把推開沒眼力勁的年輕色目人,林道干脆坐下。
掃了眼烤盤里的烤肉,嗤笑“這東西也能吃?”
抬手止住要發作的年輕人,年長的色目人望著林道“哈珊沙,你是”
“林道。”
“林道?”哈珊沙蹙眉“沒聽說過。”
這漢人的氣度膽色談吐,絕非尋常。
可他的的確確是沒聽過這個名字。
想了想,哈珊沙取來酒杯,倒上一杯葡萄酒遞過去。
林道壓根不喝,聞了下就隨手扔掉。
“馬尿。”
幾個色目人都是氣憤不已。
哈珊沙微皺眉頭“我不明白,你為何如此狂妄。”
“不過沒關系,只要你能讓我們賺到錢,再狂也可以。”
“有錢,什么都好說。”
他們并非是元廷官吏,而是商人。
在這個時代里,被稱為胡商或者回回商。
蒙兀人的疆域廣袤,商貿來往很是發達。
胡商們非常富有,通過海量的財富,深刻影響著元廷上下。
對于他們來說,只要能賺錢,沒什么生意是不能做的。
“我能看出來。”哈珊沙釋然一笑“你是一個富有的人。”
“我不清楚,你為什么要來到這里做民夫。”
“這是你的秘密,我也不想打聽。”
他微微探身“你想要什么?”
“只要價錢到位,我們可以幫你。”
要說色目人,對蒙兀人有多么的忠誠,那就是在胡扯。
無外乎就是蒙兀人強大吃肉,色目人跟著喝湯罷了。
至于肉湯,自是被壓榨的漢家子。
胡商們通常都是做做生意,搞搞包稅什么的。
這次過來,也是承接了賈魯的生意,負責所有的民夫食物供應。
該給的錢,他們早就給賈魯送過去了。
至于之后如何賺錢,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以此時元廷的生態環境來說,只要能賺錢,什么事兒都能干。
林道望著他“為什么找我?”
“你有錢。”
哈珊沙盯著他開口“非常非常有錢,我的眼睛絕對不會看錯。”
“現在就辦一件事。”林道起身,向著帳外走去“這幾天的加餐取消。”
林道說話算話。
晚上收工回到帳篷里,他就拿出來了許多炸雞,分發給同棚的鄭二十七等人,以及昨夜幫忙處理黃河五鬼尸首的民夫。
他們吃的酣暢淋漓,圍觀的民夫們則是越來越多,人人皆是艷羨不已,看向林道的目光,都帶著火熱。
“今日吃飯之時。”林道狀似隨意的詢問“你們都在交頭接耳的說什么呢?”
“兄弟你還沒聽說?”
“最近河工上都在傳,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看著民夫那略顯興奮的面孔,林道愕然“這是反詩,為何如此高興?”
“這世道。”
說話的民夫沉下臉來“水旱蝗災輪番而來。”
“俺們家鄉還爆了瘟疫,能死的都死了,沒死的都被抓來上工服徭役。”
“俺只盼能真的天下反。”
“總比這么憋屈的去死要強!”
這話說的,林道心頭也是微震。
元末之時,天下各地流言蜂起。
‘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賊做官,官做賊,混賢愚,哀哉可憐!’
‘天高皇帝遠,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白蓮花開,明王出世,白蓮降生’
‘明王出世,普度眾生’
‘彌勒下生’
無數的流言傳遍天下,表達著缺乏輿論傳播途徑的百姓們,內心那急切的期盼與渴望。
簡而言之,叫民意。
民意,想讓大元滅亡。
甚至于,離寺游歷(傳言一路賣鉤子湊路費)的朱元璋,都記下了這些民意。
大團的政治經濟全面崩潰,天災人禍的輪番蹂躪之下。
普天下的百姓們,都在盼著大元趕緊的滅亡。
拿起一盒炸雞遞給解說的民夫,換來他感恩戴德的行禮。
林道起身離開了棚子,步行前往遠處的河灘。
“獨眼石人的流言,已經傳開了。”
“也就是說,劉福通與韓山童等人,快要動手了。”
“我得搶在他們前邊,先把首義的紅利吃下去。”
劉福通與韓山童,最先發起了紅巾起義。
可也別因此,就當他們是什么好人。
真實的劉福通,本是潁州豪強巨富。
其祖上,實際上就是跟隨忽必烈北上攻克哈拉和林,南下滅宋的漢家軍閥之一。
之后蒙兀人,逐步收走了他們的兵權與政治話語,就只剩下財富了。
到了元末,他們的財富也被蒙兀人給盯上。
就像是這次賈魯來修河,就是向劉福通索要巨額財富。
劉福通不給,賈魯就改了河道,直接將劉家的田地全部淹沒。
當年祖先給蒙兀人當狗,打遍了天下。
現在貪得無厭的主人不夠吃了,就開始殺狗吃狗肉了。
不甘心被宰殺的劉福通,走上了祖先曾經的道路。
至于被推到前臺的韓山童,是白蓮教的教主。
還被按上了一個宋徽宗趙佶八世孫的身份。
“呸!”
想到這里,林道也是忍不住的罵。
“那混球,除了女兒們漂亮之外,一無是處!”
“冒充他的子孫?”
“腦子里裝的什么玩意。”
一路走向自己之前選好的河灘位置,林道打算將獨眼石人給埋下去。
未曾想,距離河灘還有一段距離,就見著自己選定的位置那邊,有許多火把在晃動。
他當即皺眉,奔向一旁不遠處的亂石堆。
“嗯?”
林道頓足,拔出了格洛克握在手中。
槍口指向了亂石堆,低聲喝斥。
“誰?出來!”
本想藏身查看遠處情況的。
沒想到,竟然遇上了同行,亂石堆里提前藏了人。
“閣下莫要沖動,當心手銃走了火。”
早在元朝的時候,就已經有手銃出現,當然數量不多。
此人竟然能認出類似手銃的手槍,想來也不是尋常人物。
亂石堆內,傳來了低聲回應。
“老夫只是路過此地,絕無惡意。”
蹲身的林道,絲毫不為所動。
“舉起你的雙手,讓我看到你的手!”
不多時的功夫,亂石堆里果然是伸出了一雙手來。
里面的人也是蹲著身子,一步一挪好似鴨子一般晃悠過來。
一邊挪一邊低聲言語“閣下別沖動,老夫是好人,莫要驚動了河灘邊上的人。”
“別動!”
林道并未中計,目光微冷的盯著來人的靴子。
此時兩邊相距只有七步。
若是林道下意識的看向河灘方向,那邊之人必然猛撲上來,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捅他。
同樣的,林道若不是擔心驚動河灘上的人,早已開槍擊殺,扼殺風險。
槍口指向了來人藏著匕首的靴子。
“一只手下去,慢慢的把靴子脫掉。”
林道的另外一只手,則是摸向了電棍。
為了分散此人的注意力,還開口詢問。
“你叫什么名字,這么晚了跑這里作甚?”
“老夫興化人,姓施名耳字肇瑞,別號耐庵。”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