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蟄伏一冬的草籽,奮力鉆出土壤。
舒展嫩綠的枝葉迎接溫暖的陽光,綻放屬于自己的新生。
瘦如雞爪,皮包骨頭的枯手伸過來,薅住嫩葉生生拔起,帶著泥土就往嘴里塞。
頭發糾結猶如雞窩,渾身上下都是污垢,骯臟而又干枯露出肋骨的身體,趴在地上不斷尋找著嫩草。
薅出草籽用力咀嚼,吞咽下肚。
像是這樣的人,曠野上有不少。
他們雙目無神,宛如游蕩的喪尸,尋找著一切能夠塞進嘴里的東西。
這些人,是因為戰亂,逃避徭役賦稅,破家等等各種原因,逃亡曠野的野人。
他們不在戶冊,沒有家舍土地,不事生產,是真正意義上的又流又氓。
熬過了寒冬的野人們,迫切需要進食。
草籽,是他們重要的食物來源。
遠處殘破不堪的道路上,出現了長長的隊伍。
十余胡騎當先開道,高鼻深目黃牙卷毛,神容愜意自得。
穿著官服的胥吏們,跟在后面大聲吆喝怒罵,不時揮舞手中兵器,恐嚇數以百計為繩索串聯的女人們。
這些繩索捆綁的女人,皆為年輕女子。
她們面容惶恐,雙目通紅,卻是早已經哭干了眼淚。
石虎下令征召全國年輕女子填充宮禁,為此釀成人間慘劇無數。
殺夫奪妻,破門綁女,巡街抓捕。
其驚懼程度,不亞于牽牛扒房。
這支送女人去鄴城的隊伍,來自徐州瑯琊郡。
一路奔波數百里,絲毫不知國都鄴城附近,已然逐漸淪為戰場。
騎著馬的胡騎,大聲用胡語商量著,晚上當如何換著花樣去享樂。
押運這么多的女子,自當好生享用。
若不是有數量要求,一路上這些女子得有過半為胡虜下鍋烹飪。
胡虜們的目光,掃過曠野里的那些野人,眼中滿是輕蔑之色。
這些軟弱漢兒,在他們的眼中,與可隨意獵殺的山野兔鼠無二。
望著那些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宛如冢中枯骨般的所謂人。
胡虜們甚至懶得去屠戮。
遠處傳來密集的馬蹄聲響,塵土飛揚。
來者數量極多,地面都為之顫抖。
胡騎面色微變,勒住戰馬注目望去。
數十騎的騎兵,自遠方飛馳而來。
他們身上的甲胄極為明亮,陽光之下明晃晃的耀眼。
這邊領頭的胡騎前出,用胡語高聲招呼詢問。
然而對面卻是毫無回應,依舊是策馬而來。
胡騎紛紛拔出兵器策馬上前,兩邊很快展開混戰。
乞活軍的甲胄極為堅固,甚至就連胯下戰馬的身上,都披著一層鐵環鎖子甲。
他們雙手握著無縫鋼管,揮舞扎刺。
機器打磨的槍頭極為銳利,一槍扎下足以刺穿胡騎身上的鏈甲。
戰馬交錯,凌厲刺耳的叫聲不絕。
不過一盞熱茶的功夫,十余胡騎,皆是倒在地上成為尸首。
押送的地方郡縣官吏們,早已經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獲勝的乞活軍騎兵,望著那些神容麻木,目光空洞,衣不遮體的女人們。
向著胡虜尸首啐了口“該死的胡狗!”
接到對講機通知,林道開著越野車,在一眾騎馬親衛的護衛下趕至此地。
他先是伸手指著那些被取了首級的胡騎尸骸“立桿懸掛,任由鳥獸啄噬。”
接著指向那些投降乞活的官吏“剝皮填草,剁碎了喂狗,再把狗拖去旱廁宰了。”
“郎主。”
劉虎上前稟報“軍中黃耳(犬)所剩不多。”
樹皮都啃光了的時代里,狗這種香肉,早早的幾乎都已經被殺絕。
乞活軍中的狗,本就不多。
林道還動不動就喜歡宰狗,真的是所剩無幾。
“哦。”
“狗是人類的朋友,要善待它們。”林道貼心言語“這些人渣不配喂狗。上錘子,立桿子,吊起來風干。”
“錄下他們的家中信息,他日大軍開拔過去,家中族中一并懲處。”
每當胡虜入侵,總是少不了這些為虎作倀之輩。
為他們欺壓之人,命運凄慘。
而他們之中的大部人,卻是能得善終。
上至秦檜洪承疇,下至胥吏捕快,多少人都是享受了一輩子,最終老死。
什么善惡有報,天理循環的。
這大概是歷史書上最大的玩笑。
見識了太多慘劇的林道,他這里沒有大局為重,也沒有利益交換事急從權。
這等人落他手中只有一個下場。
上錘子。
解救出來的女子,約有三百之數。
林道站上車頭,手舉喇叭“爾等若要回家,發放干糧水壺,自行離去即可。”
此地距離她們家鄉足有數百里。
這亂世之中孤身返鄉?
她們會出現在床榻上,出現在餐桌上,就是不會出現在她們的家鄉。
“若是不愿回鄉,可婚配軍中將士。”
“軍中兒郎皆是好漢,不會虧待你們。”
亂世之中的女人,若是沒有男人保護,下場之凄慘無需多言。
婚配軍戶,給她們一個安全的保障。
也能緩解軍戶們的渴望,穩定軍心。
畢竟再逼真的硅膠,也比不上真正的碳基。
女人們沒說話,目光空洞無神。
幾百里路走下來,又累又餓還要被胡虜折騰,早已經心力憔悴。
林道吩咐“送些土豆米糊過來,讓她們吃點東西帶去營地。”
劉虎先是領命,拿起對講機傳達命令。
跟著詢問“郎主,靠近鄴城,截獲這些送女人的隊伍越來越多。軍戶之外,土兵民夫流民,可否婚配?”
林道麾下的軍戶,待遇極為優渥。
可以說是這方世界的天花板級別。
不但日常衣食無憂,戰場軍功更是能得到巨額賞賜。
毫無疑問是相親市場的香餑餑。
隨著新附流民的增多,林道麾下正兵軍戶大都已結束單身。
預備役的土兵,乃至于民夫流民,完全無法與軍戶相比。
“自行婚嫁的,是他們的本事。”
林道面上帶笑,說出來的話語卻是不講情面“軍戶們為我打仗賣命,給他們最好的待遇,高額的賞賜,安排婚配都是應該的。”
“唯有讓他們得到好處了,吃飽喝足有了感恩之心,方才能繼續為我賣命。”
“軍戶正兵才是我的自己人,不先優待自己人,誰會給我賣命?”
林道給軍戶們提供的待遇,在這個時代來說,實在是高的無話可說。
相應的,也極大的降低了軍戶們被煽動拉走的可能。
想拉走他的兵,或者煽動作亂什么的,至少得先拿出來,更好的物質條件待遇來。
否則,就算是司馬家的皇帝親自來拉人,軍戶們也會剁了他。
跟著誰混更有好處,親身感受最為直接,真當軍戶們是傻子不成~~~
“土兵民夫流民,給他們口吃的,他們喊我一聲郎主。”
林道看的清楚“若是別人給的更多,他們立馬就跑了。”
“沒證明自己價值之前,提高他們的待遇,只會引來軍戶正兵的不滿。”
還有就是,用這些好處待遇吊著,可以激發他們的動力。
想要待遇可以,戰場上取顆胡虜的首級來。
返回營地的路上,林道目光望向曠野上的那些野人。
“把人生生的逼成了鬼。”
“胡人都該死!”
前往鄴城的路上,林道一路上的所聞所見皆是觸目驚心。
紅著眼睛的野狗,在地里刨食。
翻出不知名的骨頭,叼著就跑。
沿途皆可見著餓殍路倒,死后連具全尸也落不下。
本是良田的曠野,荒廢的不成樣子。
雜草叢生幾近荒蕪。
曾經清水湍湍的水渠,淤積堵塞再無往日功用。
精心打造的各類農具器械,已然成了胡人小兒玩耍的玩具。
路過的村落塢堡,近乎皆是殘垣斷壁,狐鼠出沒宛如鬼蜮。
“這該死的世道,都怪胡虜。”
林道搖著頭,目露兇光“無論是在哪兒,見著胡虜,就打死他們!”
一路來到中軍臨時住所,一座破敗不堪的縣城。
包磚城墻崩壞垮塌,狹窄的護城河內惡臭難聞,隱約可見淤泥之中的白骨。
越野車緩緩行駛,惡臭氣息撲面而來。
城外的官道兩側,豎立著數十上百根木桿。
上面懸掛著早已經風干的首級,蠅蟲環繞形容猙獰。
“郎主。”車窗外策馬而行的劉虎,出言稟報“胡虜嚴刑峻法,殺戮極盛。”
“動輒以屠戮行威懾。”
亂世之中的地方治理,尤其是胡虜們的治理,根本沒有什么所謂的道德與公平可言。
對待黔首布衣,通常都是以殺戮恐嚇。
林道默不作聲,一路驅車入城,通過狹窄的城門,開上了石板碎裂,污水橫流的街道。
街道兩側破敗的房舍,要么早已經荒廢,要么門窗緊閉。
墻根下,皮包骨頭的饑民,目光空洞的看著來往不絕的乞活軍。
鄴城的糧價,已經是斗米兩塊金餅了。
這距離鄴城不遠的縣城里,別說沒金餅,就算是有金餅也買不到糧食。
盤古在上,誰知道這些人,都是靠著吃什么活下來的!
林道一路未語,不是被嚇到了,而是憋著火。
他來到永和時空,大部分時間都是跟乞活軍在一起。
乞活軍雖然也很慘,可還有著最起碼的組織度與生存底線。
也是讓林道誤以為,這就是這個殘酷世道的底線。
直到此時,他方才見識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底線。
萬物之主的人,怎么可以悲慘到這種程度!
兵馬抵達之前,城內的兵馬官吏,能跑的全都跑光了。
跑不掉的,還有那些心懷僥幸想要投機的,都跪伏在衙門外等候。
林道停車,下車向著衙門內走去。
路過那些縣衙胥吏的時候,只是瞥了他們一眼。
待到入了縣衙,他出聲囑咐。
“外面的那些胥吏,全部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