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與肉糜搭配。”
“輔以油脂鹽糖調味。”
吃完一盒午餐肉,石閔抹了把嘴。
先是贊嘆一句“確實美味。”
跟著眼皮一抬,點出了關鍵之處。
“只是,耗費如此之多的肉食,還有價比黃金的香料。”
“這等美食,也就是貴人之間偶爾食用嘗鮮,無甚大用。”
東西當然是好東西。
可又是肉糜,又是香料,又是鹽糖的。
哪一樣都是只有富貴之家,方能享用之物。
說到底,也就是一道美食罷了。
林道神色從容“你是帶兵打仗的將軍。”
“你告訴我,這東西若是行軍打仗之時作為軍糧如何?”
石閔嘴角勾起譏諷笑意“盒內灌有許多油脂香料還有鹽,想必能存放許久。”
“若是用來充作軍糧,當然是最上等的好東西。”
“不過...”
“不過成本太高。”林道截斷話頭“根本無力承擔是吧。”
石閔攤手沒說話,很明顯就是這個意思。
肉就不用多說了。
天災人禍之下,除了軍中還有大牲口之外,能吃的都被吃光了。
甚至于,都開始轉而尋求兩腳羊。
絲綢之路送過來的香料,那更是等重黃金。
尤其是后趙與前涼交惡,連番大戰之下商路斷絕,香料更是有價無市。
鹽還好說,可油脂與糖,同樣是非常昂貴的物資。
這些昂貴之物聚集在一起做出來的吃食,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軍戶們享用。
林道伸手,敲了敲罐頭盒子,開口就是王炸。
“一盒五百錢,要多少就賣給你們多少。”
眾人皆驚!
石閔看向林道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沙雕。
鄴城糧價,現在已經飆升到了,一塊金餅只能買兩斗粟米的天價。
就這還是根本買不到糧食,只能是從黑市上,以更加昂貴數倍的價格買糧。
五百錢,一盒上等精肉?
這哪里是什么奇人,分明就是沙雕啊~~~
“大帥莫要說笑。”
這邊神色不悅的李農,接過話頭“何至于如此戲耍我等。”
林道忽然笑了起來“我只是在報價而已,怎得就成了戲耍?”
“你可知鄴城一個曼頭作價幾何?!”
李農憤而擊案“五十萬錢!”
“這么多的錢,一輛大車都裝不下!”
“五百錢?”
“連這鐵皮盒子都買不到!”
林道詫異,沒想到李農居然如此激動。
后趙的糧食,主要供應羯胡匈奴等諸胡。
至于漢兒,都是自己想辦法。
哪怕是在國都鄴城,互贈妻兒以為食材之事已屬尋常。
一路來回,沿途路邊所見,凍餓而死者不計其數,白骨露于野。
身為漢官,李農自是兔死狐悲。
若是漢兒都死光了,他們這些投效了胡虜的漢官,還能有什么好下場?
“談個生意而已。”林道緩了口氣“何至于此。”
“是某失態了。”
李農收拾心神,下意識的瞥了眼石閔。
“李司空無需多慮。”
石閔懂他的意思。
石虎聽不得抱怨,誰敢在他面前聒噪民生,通常都是腰斬起步。
李農這是請石閔,別打小報告。
石閔的目光,掃向不遠處那些,身穿軍綠大衣,排隊領取飯菜的女子們。
“乞活軍這里,吃飽穿暖住的好。”
“我大趙子民,卻是忍饑挨餓,難免失衡。”
乞活軍是流民,流民是窮的飯都吃不上,蝗蟲般到處劫掠的窮鬼。
可這些窮鬼們,此時卻是過上了讓人難以置信的美好生活。
再想想鄴城洛陽等地,那宛如人間地獄般的凄慘,難免唏噓。
林道招手,等候在一旁的金蓮上前,將手中的幾個黃桃罐頭,擺放在了案上。
“這是~”
看著面前的黃桃罐頭,石閔驚詫“琉璃瓶?”
“這個貴點。”
林道上手,擰開蓋子“一個千錢。”
所有人,看向林道的目光,都像是在看傻子。
護主心切的金蓮,實在是按耐不住的開口“郎主,這個瓶子就不止千錢了。”
“此處哪有婦道人家開口的道理!”馮盾當即開口“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別的不說,琉璃瓶拿出去發賣,就足以賺翻了。
林道并未搭理他。
伸手打開兩個黃桃罐頭,推到了石閔與李農面前。
“嘗嘗。”
兩人到是不懼被下毒,沒必要那么麻煩。
真想要他們的命,廣宗縣上白這里,足有十幾二十萬的乞活軍男女。
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們了。
對視一眼,兩人拿起筷子夾起黃桃塞入口中。
清脆爽口,甜香四溢。
李農連連頷首“未曾想,這金桃(黃桃)竟是如此美味。”
黃桃原產地就是中土,廣泛分布于北方各地。
永和時空的黃桃,口感上必然是無法,與后世精心培育出來的品種相提并論。
石閔干脆伸手拿起了瓶子,瞥了一眼,直接往嘴里灌了口汁水。
旋即失聲“蜜水?”
他是行伍出身,領兵打過仗。
自是知曉,戰時疲憊之際,來上幾口蜜水,很快就能恢復精力。
可是蜜水極為昂貴,根本不可能大規模配給軍戶們享用。
念及于此,石閔不由心下恍惚。
目光看向林道,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他是真心想要問上一句‘你是不是傻?’
就像是那女子所言,這瓶子就不止千錢!
哪有這般做生意的,分明就是白送~~~
“敢問大帥。”
李農不再猶豫“午餐肉與這黃桃罐頭,有多少?”
“幾十~”林道想說倉庫里堆著幾十噸。
轉念一想,噸這個計量單位,石閔他們又不懂。
當場拿出手機打開計算器。
先是做個除法,跟著做個乘法。
收起手機回應“大概有十五萬個。”
‘嘶~~~’
周圍吸氣聲四起,好似集體牙疼。
李農當即拍板“某可做主,全都要了!”
“可以。”
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林道當即應下“我只收金子,按照官價計。”
官價一兩黃金兌換一萬錢。
一個金餅十六兩,那就是十六萬錢。
午餐肉罐頭五百錢一個,黃桃罐頭一千錢一個。
數量上兩邊差不多,折中價格就是七百五十錢一個。
一塊金餅可以購買二百一十三個多一點。
全算下來,那就是七百出頭塊金餅!
林道目光慈祥,言語溫和。
“至于石虎說,想要招攬我的事情。”
“等我們先做幾趟生意,互相熟悉了之后再說。”
沒有幾趟生意可做。
這就是一錘子買賣,只能做這一單。
江左,會稽郡,東山。
“叔父,我來啦~~~”
明眸皓齒的少女,拎著裙擺,歡快笑著走入山洞之中。
說是山洞,卻是人工開鑿修葺。
內里燈蠟如柱,亮如白晝。
各式家具一應俱全。
靠著石壁的地方,幾排書架上擺滿了書冊竹簡。
“是令姜啊。”
放下手中的書,謝安頷首露笑“今日怎得有空來尋我?”
少女那雙大而黑的眼睛,明亮靈動。
她的嘴角微微翹起,笑起來露出淺淺酒窩“就算是沒空,也要來拜見叔父。”
“哈哈哈~~~”
謝安捋須大笑“行了,想要什么書,自去取之就是。”
“每次來順我的書,都是先灌一大碗迷魂湯。”
“這迷魂湯再喝下去,可就真醉了。”
少女歡快笑著,清脆的笑聲宛如黃鶯初啼。
謝安拿起了書,繼續翻看。
少女則是來到書架前,仔細尋找。
這個時代的書,就是財富,就是對知識的壟斷。
每一本書,都是價值不菲。
謝安這里,有不少的孤本,也就只有少女能從他這兒順走。
“家主~”
有家仆前來稟報“桓都督來訪。”
“哦?”
謝安頷首起身“快請。”
不大會的功夫,安西將軍,護南蠻校尉,荊州大都督桓溫,大笑著步入山洞之中。
“安石,冒昧來訪,莫要見怪。”
謝安上前見禮“拜見大都督。”
一旁的少女,也跟著行禮“拜見大都督。”
“哦,令姜也在,尊公在晉陵可還安好?”
少女應聲“阿耶一直念叨著,還要與大都督共飲。”
桓溫搖頭笑言“可別,與尊公飲酒,每飲必醉。下次相見,還是煮茶吧。”
少女的父親謝奕,曾任桓溫安西將軍府司馬。
整天拉著桓溫喝酒,喝的桓溫都怕了,躲進夫人司馬興男的屋里不出來。
閑聊幾句,很有眼力勁的少女,主動告辭離開。
分別落座之后,桓溫干脆直言。
“安石,此次來尋你,是為了征蜀之事。”
謝安點頭“李賊無道,臣民不附。”
“過于依仗天險,兵甲不修。”
“大都督討賊,必當一舉功成。”
桓溫滿意頷首“眾人皆言征蜀不可行,唯有安石贊我。”
謝安笑而不語。
他人雖在野不在朝,可天下大勢卻是盡在心中。
這叫以退為進,在野養望。
謝氏與桓氏之間的關系親密。
桓溫想要征蜀的事情,謝安早已知曉。
仔細斟酌多時,方才有此論斷。
“李賊(成漢)昏庸無能,不過仰仗天險而已,某從未將其放在心上。”
桓溫瞥了眼謝安“某擔憂的,是石賊(后趙)。”
“石賊與李賊互有盟約,若是出兵,自需等待時機。”
謝安之前,已經認真考慮過此事,此刻應對起來自是胸有成竹“據傳,張涼州(張駿)病重,恐有不忍之事。”
“石賊窺視涼州已久,張涼州若去,必當乘機舉大軍攻伐。”
“待到彼時,自是征蜀良機。”